1

    和他們兩個一樣,鄭嶼一大早就出發了。去的是z市麥遠雄前妻家。麥的前妻姓黃名養娣,故居在z市gy縣望西街8號。幾經周折找到黃養娣故居。

    這是一座早已廢棄多年的屋子,顯得破舊不堪。牆麵上粉刷著“計劃生育人人有責”幾個大字。鄭嶼驚奇地看到,在房子最下角的地方有個小小的字“鎮”。鎮?什麽意思?鎮邪?

    門前有棵巨大的老榕樹,仿佛每片樹葉都在講述著一個古老的故事,葉片在陽光照射下輕輕搖曳,沙沙地響。

    鄭嶼第一個難題是問出這家人的去向。

    他在周遭問了幾個人,人家不是由於語言不通搖頭擺尾,就是幹脆不知道,總之就是不願理他。他掏出兩分錢買了根奶油冰棍,坐在榕樹下大口吮吸著冰棍,想著找人的方法。

    鄭嶼想到了兩個地方可以問,一個是拿出工作證找鎮上派出所,另外一個就是去小學校打聽。

    鄭嶼先選擇了小學,原因:普通話說得很不錯的小學生、喜歡管閑事的小學生、誠實熱情的小學生;看門的老大爺、仙風道骨的老校長……,簡直想象不出來這個問題在這裏會問不出來。

    出示了工作證,鄭嶼走進這個鎮唯一的學校--上河學校。這是初中部和小學部合在一起的學校,正門對著初中部,小學部則進門要往左麵走,初中部和小學部隔著一個假山。正門前麵是一個石膏雕像:兩個學生戴著紅領巾、夾著書,昂首挺胸走向未來的樣子。初中部牆上貼著的畫是衛星、拖拉機和看著試管的研究人員,大字:努力實現四個現代化!小學部牆上貼著的畫是學生向老師敬禮的,大字是:五講四美三熱愛。鄭嶼曾經也在想,自己和這個熱火朝天的時代總有點格格不入的味道。現在看到這種景象,這個感覺就越強烈。[現在覺得鄭嶼的性格和現在這個時代倒是很像,很超前啊,嗬嗬]鄭嶼想了想,邁步走向小學部。

    剛走到小學部小操場的時候,就聽到“為革命,保護視力,眼保健操,開始!”叮叮咚咚地音樂就響起來了……等到做完眼保健操,一夥穿白衣服藍褲子校服的學生們湧出來做課間休息,鄭嶼趕緊問一幫衝在最前頭的孩子:小同學,誰知道望西街8號的人搬哪裏去了?有孩子立刻就帶他到四年級三班一個小孩那裏,這個手臂上戴“兩杠”的中隊長非常認真地地告訴他:黃家一年前就搬走了,具體在哪裏得去問數學組陳老師,因為陳老師以前和黃家做鄰居,很熟,肯定知道。

    陳老師問明來意後顯得非常吃驚非常激動:“我就知道有一天終於公安會來過問這件事,這故事已經在我們縣被傳得神乎其實了,你們再不來,恐怕這故事永遠沒有大白於天下的一天了。

    黃家搬到市裏去了,我可以給你寫個地址,但如果你想知道得更多,我叫我小孩帶你去先找另外一個人。這個人是黃家故交,所以他應該什麽都知道的。我小孩還可以順便給你當翻譯。你先等等,我去初中部那邊叫他。”

    過了一會陳老師就領了個穿白球鞋的、藍色運動衣褲(有兩條白色豎道道的那種運動褲)的男孩迴來,看樣子孩子正在上體育課,從他的一頭汗可以看出來。

    兩人咕噥一陣後孩子就招唿鄭嶼走了。鄭嶼迴頭謝了陳老師,其餘的話一概沒有問。

    問了,就不是他鄭嶼的風格了。

    2

    路上小孩告訴鄭嶼,他叫陳勇誌,14歲,上初二,在班上是數學科代表。

    這科代表著實機靈,一路上就把所有的“序幕”告訴了鄭嶼:“由於黃姨的大哥黃伯很早就在海外,文化大革命的時候黃姨被說成裏通外國,整得很慘,最後死掉了,怎麽死掉的我就不是很清楚,我小時候有一天玩玻珠[玻璃球的廣東叫法]的時候,聽到阿婆說黃姨是被麥叔,被麥遠雄害死的,所以以後我見了麥叔都好緊張。黃姨死了以後就埋在我們這裏的後山上。阿婆很傷心,脾氣怪得很,你如果見了她要小心一點說話才好。文革後黃伯從海外迴來,在市裏為阿婆搞了套房子,讓她搬出鎮。所以你在這裏當然找不到他們的啦。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也是他們以前的鄰居,好像他知道得最清楚。他是一個老伯,也姓黃,黃家阿公還在的時候他們兩人據說是拜把兄弟。他人很仗義,德高望重。”

    “都姓黃?親戚?”鄭嶼問上一句。

    “不,我們這裏姓黃的人很多,他們不是親戚。”

    一會就到了目的地,在門外陳勇誌就大聲喊黃老伯。

    黃老伯正在屋外坐在長凳上納涼,一隻腳踩在凳上,嘴裏抽著旱煙,陳誌勇端個小凳子讓鄭嶼坐在對麵,自己就坐在黃老伯身邊充當翻譯。

    鄭嶼剛說明了來意黃老伯就激動地叫:“麥遠雄是被阿娣的怨靈抓走了,那個畜牲終於得到報應了!”鄭嶼轉過頭看看陳誌勇,因為他不想要孩子知道這些。但轉念一想沒翻譯不行,所以搞得他左右為難。

    沒想到陳勇誌看看他頭也沒抬:“不用擔心我啦,這故事我大概聽過的,今天正好聽個詳細。”

    過了一會黃老伯控製住情緒,但他絲毫沒有注意鄭嶼臉上表情的變化,給他講了12年前的那些事情:

    “麥遠雄以前在北方上大學,大學畢業後分到北方工作。後來迴來了,文革時候廣東鬧得不如其他地方這麽兇,但批鬥也經常會有,他怕被批鬥,就‘大義滅親’揭發出老婆阿娣裏通外國,是特務。”

    鄭嶼忍不住問一句:“廣東人海外關係挺多的啊,如果這樣不抓出一大把?”

    “是啊,這就是麥遠雄沒有人性的地方,不知道玩了什麽花樣。戴高帽、遊街全讓阿娣嚐試了,真是枉費阿娣一家都這麽死心塌地對他。你說,不是麥遠雄害死她的還有誰?

    阿娣想不開就喝農藥死了,死的時候穿上一件她最中意的黑裙子,還是他大哥在南洋買給他的。死相很慘。阿娣死後阿娣媽沒人照顧,很淒涼,就是這樣麥遠雄還為了表示革命的徹底,三天兩頭迫害阿娣媽。阿娣媽講給我聽:阿娣死前說她做鬼也一定要從墳裏爬出來抓麥遠雄。

    後來阿娣被埋在後山,阿娣媽講阿娣看她孤苦伶仃,每年都要來看她。

    有人夜半三更看過阿娣墓前光一閃,她就慢悠悠地走出來,麵色蒼白,沒有影子,若隱若現的,就穿著她死時的衣衫,保留她死的時候的樣子,嘴角流血,麵部痛苦。輕輕地從旁人身邊走過……”

    黃老伯說這個話的時候用手比劃著“慢悠悠”的動作。

    “而且不止一個人看到過。但是,阿娣從來不傷害人。十二年後她終於行動了,終於除掉了這個沒有人性的禽獸。十二年,終於到了十二年了,她開始複仇了!”

    鄭嶼問了一句:“真是很可怕啊,我也認為這怨靈可能在行動了,這怨靈真可怕……對了老伯,麥遠雄黃養娣有女兒嗎?或者黃養娣有姐妹親戚什麽的嗎?和她長得有點像的。”陳誌勇瞟了鄭嶼一眼,將這句話翻譯給黃老伯了。

    黃老伯聽鄭嶼“讚同”了自己的觀點,很是得意,馬上答道:“沒有,阿娣獨女,隻有兩個哥哥,二哥早死,另一個解放前就去了南洋,阿娣同麥遠雄也沒有小孩,我估計這也是麥遠雄整治黃家的原因之一,他覺得是阿娣沒有給他生一個小孩。”

    鄭嶼馬上問:“黃養娣的照片有嗎?”“當然有啦,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啦,我一會給你拿。”

    鄭嶼問的最後一個問題是:“老伯,認識一個叫陳標的人嗎?你們這邊的人。和我差不多高,比較黑瘦。”“陳標?好像沒聽過,你可以去問問其他人。”

    黃老漢拿來相冊,鄭嶼征求他的同意拿了一張死前不久照的黑白照片,黃養娣長得一般化:濃眉大眼,高顴骨,厚唇、尖鼻子、尖下巴、消瘦。

    鄭嶼起身告辭。

    3鄭嶼的下一個目的地是市裏黃養娣母親的地方,還是要把陳誌勇帶上。

    路上,陳誌勇說他看出鄭嶼不相信黃老伯的話,鄭嶼反問他信不信,陳誌勇望向天空說:“我們這裏有個說法:冤死的人十二年沒有投胎的話就會變成怨靈,要開始害人了。”鄭嶼聽得很不舒服,趕緊對孩子說:“老師沒有對你講過世界上沒有鬼嗎?”孩子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到了黃養娣家裏,隻見到一個有些神經質的老太太--黃養娣母親,黃養娣的哥哥今天不在,明天才能迴來。

    鄭嶼想和她了解一些情況,但總被她歇斯底裏的打斷,很明顯精神有些問題。鄭嶼隻好結束談話,自己到屋裏搜些黃養娣生前的資料。

    過了個把鍾頭,鄭嶼走出來對陳誌勇表示:請他帶自己和黃家阿婆去黃養娣墳前看看。

    墳前,黃母失聲痛哭,說著鄭嶼聽不懂的廣東話,鄭嶼沒讓孩子翻譯,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麽!抓住孩子肩膀問道:“黃姨一般說廣東話吧?和麥叔之間也說廣東話對嗎?”孩子嚇得使勁點頭:“我們隻有在學校才說普通話,在家一般說白話。我爸爸是老師,我們在家也說普通話,其他家一般都說白話。”

    鄭嶼淡然說:“天色太晚了,我們迴去吧。”

    鄭嶼想到:“黃養娣就是變成鬼,也不會和麥遠雄突然就說起普通話了吧?我真是太遲鈍了。

    原來她聽得懂廣東話!但她的確是北方人啊。她和麥遠雄到底什麽關係?”

    4

    第二天鄭嶼先去了市公安局,和他們說明了情況。

    又往局裏打了電話,秦媛一接電話就說:“趙科長剛打過電話來說你叫你辦完事早點迴去,他們在等你。”鄭嶼答應了聲就直問秦媛袁芳情況,秦媛詳細和他說了一通。鄭嶼交待說:“袁芳可能知道很多事情沒說,一定要問個清楚。”

    鄭嶼離開公安局的時候特意問了一句:“能不能幫我查一下黃養娣家住在哪裏?”

    對方迴答:“要仔細查一下,但是可能時間會比較長,可能明後天才查得到。”

    鄭嶼說:“不用了,我自己找吧。”

    說完還很滿意地大聲說了聲:“謝謝啊!”輕快地離開了。

    他很為自己先選擇小學校而不是派出所的覺得感到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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