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李曉紅見了林牧慈問道:“那錢……要迴來麽?”林牧慈說:“不好意思 ,我手裏一時也湊不起這多,看來真要麻煩你了。”李曉紅說:“虛偽,講這些客氣話當飯吃?”說過便向林牧慈要了信用卡號,迴自己辦公室,用網上銀行向卡上轉入六萬元。幾分鍾後,林牧慈從這邊的屏幕上查詢,那六萬元已打到他帳上,便也通過網上銀行將這筆貸款給還了。

    做完這些,想想應該向李曉紅表示感謝,便撥了李曉紅的內線電話,說晚上請她吃飯,李曉紅那邊爽快地應承下來。放下電話林牧慈又後悔起來,在這個地級市,走在街上熟人碰頭,何況又與市委書記的兒媳婦單獨相處。正想著辦公室小黃敲門進來,沒開口已滿臉卑微的笑。小黃學曆不高,農村人,中專畢業,三十多了一直在下麵支行呆著,去年秋天辦公室缺人將他暫借過來。許是名份不正吧,見人都是矮三分,臉上整日掛著謙卑的諂笑。依林牧慈的脾性,心裏自是看不起他,但想想一個農村的窮孩子出來混也確實不容易,便又容忍了他,工作上處處給予幫助,有時寫了理論文章在刊物上發表了,後麵還綴上他的名字,就是想為他在機關轉正增加一些籌碼。

    小黃最近下到市裏最窮的蔡河縣支行,寫了一篇調查報告,幾天前送林牧慈指教,另一層意思是想通過林牧慈的關係送一家金融報社。這篇文章林牧慈已經看過,覺得還是有些份量,便改了幾處,給一位如今在那家全國性金融報紙做編輯的大學同學發過去。小黃聽說稿子已準備采用,千恩萬謝說了不少好話,可又立在那不動身,輕聲問道:“林主任,聽說行裏改製,全國要裁員百分之二十?”林牧慈迴道:“裁員是肯定的,咱省是虧損大行,恐怕還不止這個數呢。”林牧慈不想讓小黃太灰心,沒有再往下評論。香山市分行前些年被楊行長放瞎四個多億的貸款,一步邁入全省虧損大行,省分行下達的裁員任務隻會多不會少,在這個節骨眼上,小黃的關係要正式調入看來更難。

    小黃聽了神色就有些沮喪,淒淒惶惶離開林牧慈的辦公室。林牧慈暗想,什麽時候催許主任一次,他是呂建民的人,說話還是管用的,一定要趕在裁員前把小黃的關係調機關來。

    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完了,林牧慈又想到死透的四億多元貸款。那可是四個多億啊,這些錢若換成硬幣打水漂也能將溱頭河水堵塞住,連個響也沒聽到就給扔了?這麽想著忍不住撥通了華青山的內線。那邊接了電話問有何事,林牧慈說想問幾個問題,有時間嗎?華青山說你下來還是我上去?林牧慈說不勞大駕,還是我下去吧。

    華青山的辦公室在十三樓,門虛掩著,林牧慈進去隨手將門關上。望著林牧慈略顯嚴肅的表情,華青山問道:“有事?”林牧慈開門見山說:“我還是想問問死掉的四個多億的貸款都去了哪兒。”華青山說:“聽我一句話,——這不是該你管的。”林牧慈說:“我為什麽不能管?因為這四個多億的包袱,香山分行兩千多員工不知受了多大的虧,這次多少人又要失去飯碗。”華青山說:“林牧慈,別以為你最有責任感。你就是刨根問底打探清楚了又如何?”林牧慈說:“別的我不管,隻想知道這四個多億的去向。”華青山說:“今日對你講的,隻當一陣風刮過,想都不要想。”林牧慈說:“這個容易,我保證。”華青山見林牧慈攤開筆記本,說:“收起來,聽聽就行了。”隨後也不看材料,報流水帳似地說:“這幾年經楊富貴親手放瞎的貸款共四億三千七百萬,其中一億三千萬在他任上的五年裏分別給了市機械廠、汽車改裝廠、農具廠、紅光塑料廠、食品廠……共七家企業。”

    這一億三千萬的貸款林牧慈早已知曉。那七家全是幾十年的老廠,職工加起來近萬人,前幾年陸陸續續都停了產。工資拖久了,工人就會跑市政府靜坐,捉襟見襯的市財政又拿不出那麽多錢,每次都是市長在最豪華的小南國酒家擺下鴻門宴,將幾家商業銀行的行長請去,席間軟硬兼施,要求每家銀行向這幾家快死的廠子放貸款發工資。說是貸款,行長們誰不心知肚明?那放出去的貸款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迴。席上,那幾家的行長不是裝聾做啞就是哭窮,實在躲不過了,才擠牙膏般拿出幾十萬應應差事。每次隻有楊富貴最康概,開口就給上千萬,樂得市長大會小會都不忘讚揚幾句。

    林牧慈說:“楊行長拿國家的資金和職工福利送人情,也太過分了。”華青山冷笑道:“若隻為了人情,他楊富貴肯拿出一億三千萬?你知道他得到了什麽好處?”林牧慈搖頭說不清楚。華青山說:“楊富貴送政府這人情得到的實惠太多了。一是他撈足了政治資本,退休後市人大給他留下個財經委副主任的位置。中國銀行的鄭行長同樣是退休,還不是迴家抱孩子?二是為兩個兒子的前途鋪平了道路,大兒子楊國軍如今是竹林區副區長,小兒子楊國慶是騰飛建築工程公司的老總,光在開發區就拿到好幾處大項目。一個從政一個經商,天下的好事都讓他楊家占了。”林牧慈忍不住罵道:“這個老狐狸!”華青山說:“你才知道啊。再說第二筆地方鐵路貸款,共二億四千萬,工程仍少不了楊國慶承包的標段,如今也黃了。第三筆是山陽縣雙河村的小康村建設貸款,這是市政府的一項麵子工程,不算其它銀行,光咱行就砸進去三千萬。如今,雙河村路寬電通,家家兩層樓,成了省、市的一麵紅旗。你恐怕也調研過吧,這些麵子工程會生出錢來?全村唯一的方便麵廠產品找不到銷路,開工沒有停產的日子長。就算它一天二十四小時機器不停,全年也就三四百萬的產值,那點利潤還不夠還這幾家銀行的利息。就這,還沒法打官司,你想,市裏會讓這麵紅旗倒下?法院敢接這個官司?”林牧慈說:“明白了,楊國慶一定承攬了雙河村不少工程。”華青山哈哈笑道:“畢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林牧慈一時無言,華青山說:“楊富貴個老狐狸,深知狡兔三窟,趁著有權也沒忘給家鄉一些好處。貸款給村裏辦了一家掛麵廠,一個養殖場……那百十萬的貸款嘛,當初就沒打算要。有了這份人情,楊富貴在村裏也就多了條退路。”

    林牧慈氣憤地說:“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你不會想個辦法將他的狐狸尾巴揪出來?”華青山冷笑道:“你讓我怎麽做?就算省分行動起真來,人家的屁股照樣是幹淨的。再說了,楊富貴的所有個人關係都脫離了銀行,你又拿他如何?”林牧慈無言以對,不甘地說:“泥爪雪痕,我就不信他楊富貴做得天衣無縫!”華青山迴道:“不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林牧慈忙問:“是不是找到了什麽證據?”華青山說:“是啊,突破口就在剩下的四百萬貸款上。你大概也曉得這些款貸給誰了吧?”林牧慈想了想說:“是……鑫旺貿易公司吧?”

    這時候電話響了,華青山與對方講了幾句,放下話筒迴道:“是,知道這家公司的後台老板是誰?”林牧慈搖搖頭,華青山說:“我查過了,公司的法人代表楊福來是楊富貴的一個遠房親戚,早先村裏一個混混,既無資金又無社會背景,公司的真正主人是楊國慶。”林牧慈驚訝地說:“楊富貴要玩空手道吧?”

    空手道是銀行內部行長們常玩的一種騙取貸款的手段。一般是內外勾結,行長的家人或朋友先注冊一家皮包公司,然後申請貸款。行長就會在他的職權範圍內將貸款化整為零,分幾次貸給這家企業。貸款到期自然是不會還的,能拖就拖,實在拖不下去了,便會找出許多理由宣布破產,甚至一夜之間蒸發得無影無蹤。上級行真的追究起來,當事人便以審查不嚴,貸後監管不力檢討一番。事後真正受到追究的極少,退一萬步即便被開除了,那好處也是他當行長一輩子掙不來的,值!

    華青山迴道:“不錯,楊富貴這次還是玩露了。”林牧慈問道:“他在哪兒露出了尾巴?”華青山說:“鑫旺公司屬企業貸款,通過橡林區支行報到市行審批,按總行規定楊富貴每次隻有五百萬元的審批權限,所以鑫旺公司這次申請貸款額是四百萬元。去年省行張行長意外調總行,楊富貴也提前退休,這事來得突然,他對自己的免職也是頭天才得到消息。失去權力前他想再咬最後一口肥肉,給鑫旺公司批了一筆四百萬元的貸款。問題……”正議著,響起敲門聲。

    進來的是公司保衛部的陳主任。陳主任是楊富貴的人,他一來兩人自然再無法談下去,林牧慈便告辭。陳主任笑道:“我剛來林主任便走,不多坐會兒?”林牧慈說:“也沒什麽大事兒,閑聊了幾句。——就不打擾你們的公事了。”

    迴到辦公室還在想著華青山的話,隻可惜陳主任來得太不是時候,心裏就盤算什麽時候讓華青山把剩下的那一半給倒出來。

    下午下班前,李曉紅脫去工裝,換了身素雅中透出華貴的裙裝立在林牧慈的辦公室門外,臉上也似乎化了淡妝。兩人下樓,林牧慈在路邊等著,李曉紅從大廈後的停車場開出她那輛紅色的寶馬。林牧慈上了車,車子在寬闊的大道上無聲地滑著,兩人一時又想不起該去何處。林牧慈還有一層擔心:他是一個口袋裏不愛裝錢的馬大哈,平時身上也就那麽三兩張大票子,另加一張員工信用卡。今晚若換了別人,這幾張票子也足夠應付,但今晚請的卻是個花錢不眨眼的的主兒,若那裏沒法刷卡可就丟人現眼了。

    走了一會兒,李曉紅問道:“想好了沒有?去哪兒?”林牧慈說:“隨你了,方向盤在你手裏。”嘴上說著心裏就敲起鼓來,真怕李曉紅把車開到那燈紅酒綠,人群熙攘的地方。李曉紅想了想迴道:“若讓我定,去翠微山莊好了。”說著車子加快速度,一會兒就出了城向西南奔去。一路上林牧慈暗暗叫苦不迭,連兩旁碧綠的麥苗和盛開的油菜花也沒心思欣賞了。車子行了一會兒,前麵現出兩條路,一條向西直通北泉寺,另一條向南再向西繞到蟻峰的南坡,翠微山莊就座落在蟻峰南麓的山凹裏,這時從車窗望去,蟻峰恰似一隻南北橫臥的螞蟻。

    李曉紅把車拐向南邊那條路。這是一條才修整過的柏油路,路麵不寬,沿著起伏的坡地向山裏蜿蜒。翻過一道崗,花木掩映中的翠微山莊便出現在眼前。翠微山莊原是省高招辦二十年前在林場的基礎上修建的高考招生基地,隨著每年招生規模的擴大,招生基地也不斷擴張,最終形成了如今占地一千多畝,林木扶疏,設施齊全的建築群,再襯以背後挺拔的蟻峰,更顯得幽森莫測,大氣恢宏。每年七、八、九三個月,這裏便成了禁地,安全保衛全部由武警承擔,全國上千所院校的招生人員和幾百名工作人員匯集山莊,幽禁在這座園子裏。隻是這兩年網上招生,省教委又在別處建了新基地,山莊已失去它的功能,閑著挺可惜,每年還要支出一筆不小的維護費用,省教委便將它承包出去。據說承包人的來頭不小,連大門處“翠微山莊”的匾額都是京城一位權勢顯赫的高官所題。

    車子開進大門,迎麵是一座不中不西的三層白色建築,早先是辦公區,提檔和錄取都在這兒進行。如今樓下是餐廳,二樓是舞廳和包廂,再上麵就是客房了。從右邊進入一條遮天蔽日的林蔭道,兩旁散落著兩層的紅色小樓,樓下花園裏盛開著櫻花和碧桃。林牧慈聽人講過,翠微山莊那座白樓是普通消費區,後麵才是真正的高檔區。李曉紅大概是這裏的熟客,車子三拐兩繞就到了一片彎月形的湖邊。已是黃昏時分,太陽早已沉入山後,山崖巨大的影子罩下來,幽幽的有些陰森怕人。兩人下車,沿著林蔭小道來到湖邊一座四麵透空的水榭前,匾額上題著“雨荷軒”,題款人林牧慈聽說過,現今還擔任著省書法協會名譽主席的頭銜。進去後兩人在臨水的一麵坐下,馬上有服務生送上菜譜。李曉紅讓林牧慈點,林牧慈推辭道:“我第一次來,不熟,還是你點吧。”李曉紅也不客氣,就點了兩樣點心,兩個涼菜,又問林牧慈喝點什麽,要不要來點紅酒。林牧慈忙說喝不慣那玩意,還是來點啤酒吧。其實,林牧慈不要紅酒還是因為囊中差澀,李曉紅若來一瓶法國的波爾多紅或者紅顏容,他今晚定要出醜了。

    李曉紅又問要哪種牌子的,林牧慈愣了一下說隨便。林牧慈對吃喝沒有研究,除了愛吃甜點,這世上還真沒有讓他吃後不忘的東西,一碗蘿卜湯與一盞鮑魚湯似乎也沒太大的區別,他自己都認為吃飯完全是為了活著。平時在飯桌上他從不點菜,認為那是件挺費腦子事兒。酒也是一樣,茅台與老白幹到嘴裏一樣的辣。李曉紅聽了,笑著點了一瓶墨西哥口味的科羅娜。等上菜的時候天色已暗下來,服務生將桌上的蠟燭點燃。水榭裏偶爾有零星的客人進來,來客多是成雙論對,情意纏綿,看去有年齡相仿的,也有那能做爺爺的。小菜、啤酒和點心很快上來,服務生打開瓶蓋後問要不要杯子,林牧慈說沒有杯子讓我對著瓶子灌啊?李曉紅笑道:“科羅娜是墨西哥姑娘的名字,這麽美麗的名字對著瓶嘴才能喝出味道來。”直說得林牧慈臉上發燒。

    林牧慈便對著酒瓶嚐了一口,與當地一塊五一瓶的啤酒比也沒喝出甜蜜的愛情味道來。李曉紅問道:“喝出點意思麽?”林牧慈迴道:“又冷又硬,沒一點溫柔感。”李曉紅撇著嘴說:“林牧慈你就這品位?”

    兩人慢慢吃著,李曉紅突然問道:“真的頭次來這裏?”林牧慈迴道:“嚴格講,是第二次來了。”李曉紅抬起頭望著林牧慈,問道:“同誰?不是嫂夫人吧?”林牧慈迴道:“少說也有五六年了。”李曉紅哦了一聲,神情便有些鬆馳。林牧慈從碟子裏拿起點心,隻感覺與冬妹家的荷葉餅十分相似,咬一口味道也沒什麽不同,就說:“這是老街溢香園的荷葉餅。”李曉紅說:“不會吧?小茶樓的點心怎會跑到翠微山莊來,那檔次差得也太大了。”林牧慈肯定地說:“不會,我幾歲的時候冬妹媽就做給我吃,吃了幾十年還會錯?”李曉紅說:“哪天我去溢香園嚐嚐是不是一個味。”

    兩人說笑著,也吃得差不多了,撒去盞碟,李曉紅又要了兩杯果汁,兩人不緊不慢喝著。李曉紅接著原來的話題問道:“上次來與招生有關吧?”林牧慈迴道:“你猜對了。那年大姐的女兒參加高考,一本開始錄取了卻又想變專業。”李曉紅問“你有幾個姐姐?”林牧慈迴道:“兩個。”李曉紅說:“你姐一定很漂亮吧?”林牧慈說:“猜的,你又沒見過她們。”李曉紅笑道:“舉一反三唄,你就是樣版。”林牧慈也笑了,一時不知如何迴答。李曉紅說:“講下去,——這裏戒備森嚴,你如何進來的?”林牧慈說:“你肯定猜不出。”指了指遠處山崖說:“那邊翻牆進來的。”李曉紅吃吃笑起來,說:“你也做過爬牆的勾當?我還以為你正人君子呢。哎,講講看,一定很刺激吧?”林牧慈說:“刺激說不上,就是有些怕。那日還沒黑就沿小路繞到後麵,一直等到九點多才爬到牆外的一棵大樹上,又攀著樹枝下到牆頭上,裏麵一個做後勤的熟人在牆下等著,下去他就帶我到招生的老師住處。——那晚虧得沒月亮,不然真可能被人給發現了。記得進來時就沿這湖邊小路走的,不過那時隻有樹,還沒這些建築。”李曉紅止住笑問道:“後來呢?”林牧慈說:“下麵就簡單了,我找到招生老師,每人塞兩千就擺平了。”李曉紅又問:“後來,你怎麽出來的?”林牧慈說:“出來容易多了,我坐送貨車出去就是了,車輛出去是不檢查的。”

    說話間,輕柔的音樂響起,周圍樹枝上纏繞的彩燈也漸次亮起來,有幾對舞伴走進水榭前麵的空地隨音樂扭動起來。李曉紅望著他說:“跳一曲?”兩人便離開座位來到舞池。這是首慢四,正符合此時的氛圍。兩人還是第一次跳舞,林牧慈舞步又不熟,跳得就有些生硬。春夜的風從湖那邊吹來,柔柔的,夾著醉人的清香,不知是花香還是李曉紅身上的化妝品香。舞池邊是彩燈閃爍的舞台,幾名樂手在麥克風前昏昏欲睡地演奏著舞曲。

    跳到第二支曲子的時候,兩人配合就流暢多了,林牧慈也不再那麽緊張,再看周圍的彩燈,竟覺得俗不可耐,在這樣的環境下,應該用單一的燈光,營造出春夜月光的效果,隻可惜今晚沒有月光。跳第三支曲子的時候周圍的彩燈全部熄滅,頭頂是蓊蓊鬱鬱的枝葉,隻露出一片不大的星空。舞池中跳舞的人不算多,夜幕中能看到一對對舞伴已融成一個整體。林牧慈感覺到與李曉紅的距離在縮短,那隻搭在她腰後的手也不由地往懷裏收了收,兩人的身子就在若離若既中輕輕地搖擺著。

    這支曲子很長,足有十多分鍾。燈光再次亮起,舞池中隻剩下兩對意猶未盡的舞伴。兩人迴到桌前,燭光下李曉紅臉頰泛著紅暈,豔若桃花,林牧慈不禁有些心猿意馬,忙把目光投向遠處。湖西邊幾幢小樓的身影若隱若現,而波光鱗鱗的湖對岸則被濃深的樹木遮住了,隻露出一段精致的建築來。李曉紅見林牧慈盯著對岸看,問道:“曉得那是什麽地方?”見林牧慈搖頭,李曉紅說不曉得才好。林牧慈說:“神神秘秘的,是仙宮還是地獄?哪日帶我開開眼界。”李曉紅竟冷笑道:“聽我一句話,你千萬別去。”

    林牧慈拿出手機看看時間,已十點多了,望著跳舞的人說:“他們是不是要留下了?”李曉紅說:“這裏的客人多半從省城來,玩過後都要包房間的。今天人少,若到了周未會更多。你沒見那些小樓?閑不住的。”林牧慈望著李曉紅問:“你不累吧?”李曉紅說:“上了一天班,又好久沒跳過舞,今日是有些累了。”林牧慈說自己也有些累了。李曉紅仰臉望著夜空說:“多好的夜晚啊,真的不想走了。”林牧慈的心不禁狂跳起來,他看到李曉紅眼睛中嫵媚迷離的光暈,麵對這個豔麗無比的女人,他的心已完全亂了。

    這時候,一位留著長發的樂手來到桌前,肩上還斜挎著一支薩克斯管,彬彬有禮朝兩人點點頭。李曉紅顯然認識他,略顯驚訝地問道:“沈小斌,你怎麽在這兒啊?”那叫沈小斌的舉著手裏的薩克斯說:“混口飯吃唄。”李曉紅說,“好久沒見過你,想你出去發財了。”沈小斌說:“咱一個賣藝的發財輪不上,哪比你人在家中坐,人民幣滾滾來啊。”李曉紅沉下臉說:“沈小斌,你何時才不貧嘴?”沈小斌迴道:“咱閉嘴就是了,省得打攪了你們的興致。——點一首曲子如何?看在老同學份上,免費奉送。”李曉紅站起來,歎口氣說:“多謝,太晚了,我也該迴了。” 結賬的時候,林牧慈雖然心裏早有準備,還是嚇了一跳。李曉紅有會員卡,八折優惠還是要了五百二十元。好在這裏有pos機,林牧慈才算沒有出醜。迴去的路上,兩人似乎有些累,話說的不多,李曉紅車開得也快,二十多分鍾就進了城。先路過林牧慈住的小區,林牧慈下車後立在寂靜的路邊,直到車子駛入夜幕才轉身往家走。

    迴到家冀玉正躺在沙發上就著落地燈看專業書,見他進來問道:“幾點了?”林牧慈便知冀玉對自己晚歸不滿,又不敢撒謊,自知衣服上肯定滲入了李曉紅那種人才使用的進口化妝品的餘香,而那香味雖不濃烈,卻經久不散。冀玉聽了也不深究,問道:“喝酒了吧?”林牧慈說:“喝了點兒啤酒。”冀玉打著哈欠說:“我要睡了,你洗洗也快睡吧。輕點兒,別吵醒昊昊。”一邊說一邊迴了自己的房間。冀玉自婚後對性生活就有些冷淡,有兒子後對夫妻間那事更是沒了興趣。再加上林牧慈屬夜貓子的,又不曉得體貼人,幹什麽都毛手毛腳,睡覺前不是踢翻了椅子,就是將茶杯摔得比敲鑼還響,少不得驚醒了她。後來兩人便分室而居,冀玉落得清靜,他也換來了自由。

    林牧慈草草洗過上床,卻怎麽也睡不著,他還在想著李曉紅,腦子裏就不由地幻出許多玫瑰色的畫麵。這一來更加沒了睡意,又悄悄起來進了書房,打開計算機進入圖片庫,對著那些上帝的藝術品欣賞起來。

    第二天相見,兩人隻是相視一笑,誰也沒提昨晚的事。中午李曉紅又要與林牧慈玩牌,兩人在各自的房間對著電腦戰鬥,下午上班前結帳,李曉紅輸了五百。下了機李曉紅就來林牧慈辦公室付帳。林牧慈推辭說:“玩玩罷了,哪兒能當真啊。”李曉紅問:“幹銀行的最怕什麽?最恨什麽?”林牧慈說:“當然是欠款不還啊。”李曉紅說:“這不得了。”林牧慈知道這錢是必收不可了,接過錢說:“這牌沒法玩了,照這樣下去,要不幾年你家的錢全跑我口袋裏了。”李曉紅笑道:“連人都贏去了豈不更好?”說得林牧慈麵頰一陣陣發燙。

    這時候內線電話響了,是許主任打來的,讓馬上去呂行長辦公室開個小會。林牧慈乘電梯下到八樓,進到呂行長辦公室見許主任與小黃已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林牧慈也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呂行長等他坐定,便直接進入了正題,說:“省行下來通知,要求我們就近幾年形成的呆帳寫一份調查報告。——許主任,你將通知給林主任看看。”

    林牧慈接過許主任手裏的通知,迅速掃一眼題目和附件。這是一份以文件形式下發的通知,後麵還附著一份總行的文件。呂行長說:“按分工嘛,這件事兒本該林主任來做,我想小黃來辦公室不久,正是壓擔子的時候,決定讓他協助你工作。小黃哦,你年輕,要多向林主任學習,多幹些也是鍛練嘛。”小黃頻頻點頭,不停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呂行長問許主任有什麽想法,許主任表態說領導決策完全正確,堅決服從。又問林牧慈有沒有意見,林牧慈搖頭說沒有。呂行長掃眾人一眼說:“既然都沒意見,就這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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