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快來了,集團公司組織的集中考試,也要馬上進行了。井下單位沒有下崗任務,所以不參加考試,生產也沒受多大的影響,地麵單位尤其是下崗比較大的單位,人都坐不住了,誰也不知道考什麽,有人把孩子的課本找出來,象學生一樣抱著語文數學物理化學地一通亂看,有人也從箱子底把油乎乎的《煤礦生產基本知識》、《煤礦機電》之類的書翻出來,總之,逮住什麽看什麽,不看就心裏空落落的。

    何偉走進車間的時候,驚奇地發現了,大家都不幹活了,也不閑聊,人人都捧著書看。他心裏覺得很好笑,心想:“看來下崗也不是一件壞事呀!”

    劉鵬手裏也拿著一本數學書,看到何偉走過來,就迎上去,很客氣地說:“何技術員,有道題不會,你給俺講講。”

    何偉一看劉鵬手裏的書,一看,竟然是本小學六年級的數學書,剛想笑,又忍住了。劉鵬也看他的神情,不好意思地說:“何技術員,我弄了本高中數學,看不懂,弄了本初中數學也沒看懂,隻好把我小侄的小學數學書弄來看看,說不定能考到一道題呢。”

    何偉說:“你不是技校畢業嗎?怎麽連小學六年級的數學都不會做,不會吧。”

    何偉撓撓頭,說:“真不會。我小學畢業都多少年了,又沒上過高中,初中畢業混進技校,打架喝酒談女朋友倒是學會了,還很精通,知識技術什麽的當成副業,也不能全怪我,現在上學是越來越難了,小學都學原來我上初中時的東西。你看看這道題,一個池子有兩根水管,一個進一個出,隻開進水管一小時灌滿,隻開出水管兩小時排完,問池子空空時兩個管子同時開,幾小時能灌滿?你看看你看看,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何偉說:“很簡單呀,兩個小時。你想想,隻開的話,兩小時灌滿兩池子,隻放的話,兩小時放光一池子,二減一,不等於一嘛!”

    “嘿!嘿!”劉鵬不好意思地說,“原來就是二減一呀,我真是笨。你別笑話我啊!就這道題,這道二減一的題,我問了馬健飛和紅紅,都沒答上來。馬哥說‘出這道題的人,肯定吃飽了撐的’,還說‘這人要是有了錢,肯定會買五台空調!’你知道為什麽會買五台嗎?”

    何偉說:“人家有錢唄,愛買幾台買幾台”。

    劉鵬笑道:“不知道吧,哈哈,買五台,兩台製熱兩台製冷呀,剩下的一台備用。”

    何偉說:“我看,你還是看看你上技校時學的機電方麵的書吧,我們屬機電口,說不定會考這方麵的內容。”

    劉鵬忙說:“好呀!何技術員,等我找找看,要是有不會的,我還等問你!”

    何偉點點頭,向車間別一頭走去。

    劉鵬看紅紅在看《機電基礎》,悄悄走過去,一把搶過來,轉身就跑。紅紅被嚇了一跳,等反應過來時,劉鵬已跑出去幾步了,她氣紅了臉,罵到:“你這個死鵬鵬,快還我書!”

    劉鵬邊跑邊迴頭:“還你書不難,得親一口。”

    王和安看見了,衝劉鵬說:“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

    劉鵬停下了,轉著王和安轉了一圈,怪聲怪氣地說:“哎呀,想不到我們老實忠厚的王和安王大哥,也會開開玩笑呀。怎麽?想當護花使者嗎?”

    王和安生氣掉過頭走了,甩下一句:“到時候,有你哭的。”

    劉鵬衝著他的背影說:“你以為我會下崗?笑話,我劉鵬會下崗?下你王和安也下不了我呀,你又不識字。全廠不看書的,就倆從,一個是你,一個是人家何技術員。何技術員是大學生,不用看書照樣能考一百,你王和安是什麽?呸!小學沒上完呀,除了會寫自己的大名認識男女倆字外,還認識別的字不?”

    小寒這天,集團公司來組織考試的人到礦上來了,住在礦內招待所。礦內招待所是一座環境優雅的院中院,四周裁滿了青鬆翠竹,四季常青。招待所建於八十年代初,是專門招待來礦貴賓的,改革開放不久,吳村礦從國外進口了一批機電設備,外國專家要來礦上組裝調試,礦上就修建了這麽一個招待所,裏麵各種設施一應俱全,後來又經過裝修改建,和星級賓館差不了多少。

    馬健飛正徘徊在招待所外麵的竹林裏,他在等一個人。這次集團公司組織考試的,是工資處和幹部處的人,其中有一個是馬健飛的弟弟馬健翔,在幹部處當副處長。之前,馬健飛給弟弟通過電話,馬健翔說他也不知道考試內容,勸哥哥找點書看看,大致說說了考試範圍,其實,這些東西礦上的文件裏都有,馬健飛不太放心,又找了弟弟幾次。這次弟弟來礦上組織考試,馬健飛想打聽點消息,給弟弟打手機,總是關機。

    現在,馬健飛已在竹林裏徘徊了半個多小時了,天也快黑了,還沒有看到弟弟從招待所裏出來,他知道,弟弟他們會出來吃晚飯,他特意來這裏等,其他地方人多眼雜不方便說話。

    終於,馬健飛看到弟弟和其他幾個人從招待所裏出來,礦黨委書記張家友和礦上的人陪同著,馬健飛再一次打弟弟的手機,還是關機。眼看著弟弟他們就要走遠,馬健飛趕緊跑上前去,叫著弟弟的名字。

    那夥人都迴過頭來看,馬健翔也看到了哥哥。他立在原地,不高興地看著哥哥跑過來。

    馬健飛拉住弟弟的袖子說:“弟弟,哥找你有點事,咱哥倆到一邊說話。”

    馬健翔說:“就在這說吧,大家都在。有什麽事?”

    馬健飛看到大家都拿眼光看著他兄弟倆,為難地說:“沒什麽,就一點私事。”

    馬健翔說:“私事,咱迴家再說。你是想問下崗考試的事吧。”

    馬健飛見弟弟把話挑明了,就點了點頭。

    馬健翔說:“集團公司有紀律,現在是非常時期,哥哥,我看你還是不要為難弟弟了。再說,所有考試的試卷都是委托外地考試中心出的,試卷明天開考時才到,集團公司紀委的人跟著,你說我能知道什麽?好了,哥,不管你心裏怎麽想,我是不會再跟你說考試的事了。”說完,扭過頭和大夥一起走了。

    馬健飛被晾在原地,一臉的窘迫。

    考試很快就考完了,劉朋知道自己考得不好,象霜打了的茄子,不再開玩笑了。馬健飛考得也不好,整張試卷好象沒有一個題會答,稀裏糊塗就交了卷。思來想去,不僅多了對弟弟的幾分怨恨。考得最差的,應該是王和安,因為他基本上不識字。說起來王和安怪可憐的,隻上過一年小學,就在生產隊放牛掙工分,大字不識幾個。幸虧他大爺在吳村礦退了休,家裏沒有男孩,王和安過繼給後,頂替大爺來到了煤礦。考試的時候,王和安真的是傻了眼,別說答題了,看都看不明白,在試卷上隻字書了仨字:王和安。

    考試成績兩天就出來了,集團公司把成績單送到了吳村礦,礦上又分發到各單位。電器廠的成績單,被貼在了廠門口的廠規牌上,剛貼出來,大家都爭著要看,擠作成一團。有人高興,有人沮喪,排在最後十幾位的,立即有人哭出了聲。

    紅紅哭得比較厲害,沒想到自己排在倒數第十六位,邊哭邊說:“我怎麽這麽倒黴啊!我,我,肯定是看卷子的弄錯了,嗚……”

    劉鵬說:“好了,姊妹,本人比你還慘呀,第九名,倒著數。”

    王和安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排在最後一位,寫著一個“0”。他知道這個結果,考完試,他還開了個玩笑說:“咱全廠三百號人,就我知道自己的成績。”現在成績真的出來了,他傻傻地站在人群裏,說不出一句話。

    最後幾名,還有馬健飛和石忠。沒出大家的意外,第一名是何偉,考了九十九分。何偉看到自己的名字時,沒有多大意外,因為出的題目都很簡單,都是基礎知識,個別題目還可以自由發揮。何偉看了一眼成績單後,轉身進了車間,拿著一張防爆電器開關的圖紙看了起來。

    當成績單貼出來的時候,廠長孟友光把書記郝富平和幾位廠領導都叫到辦公室。孟友光說:“成績出來了,咱得考慮下一步怎麽辦了。”

    郝富平說:“考完試,接著就進行考核,按照文件規定,考核主要考核工作成績,這個有點籠統,成績大小不好確定,大家都一塊幹活,你說誰的成績大誰的成績小呀。”

    孟友光說:“人家機電工區是怎麽辦的?”

    郝富平說:“我打聽了一下,基本上按出勤情況考核。”

    副廠長楊彬和劉澤林隨合著說:“這個辦法好,公平又簡單,也好操作。”

    工會主席王樂新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

    郝富平看了一眼大家,說:“還是再等等吧,咱不急著搞,看看人家怎麽辦的。”

    正說著,馬健飛、劉鵬、王和安、石忠、紅紅等人嚷嚷著進來。紅紅哭著說:“廠長,你可得給我們作主啊,俺覺得成績有問題。”

    馬健飛也說:“是呀,憑什麽給我三十幾分,我覺得至少能考五十幾分。”

    孟友光看到大家來勢洶洶,笑笑說:“你們找我,我也沒有辦法,第一,考試題不是我出的。第二,卷子也不是我看的。我自己也參加了考試,得了七十來分,我也覺得成績不高。”

    大家又吵吵了幾句,覺得廠長的話不無道理,又嚷道:“到集團公司去找去!”“對,俺要看看俺的卷子,一道題一道題地對答案。”

    郝富平剛想勸一句,孟友光先開了口:“去就是,我不攔你。還是那句話,找我沒有用!”

    大夥掉頭走了,郝富平把要說出口的話咽了迴去。

    看到人都走了,郝富平說:“廠長,我覺得,讓他們去集團公司找,不大好吧。”

    “有什麽不好?”孟友光說,“人家心裏有疑問,這麽大的事,找也是人家的權利。”

    郝富平還想說什麽,到底沒說第二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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