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簡的指尖輕輕觸摸著容惟冰冷的唇,雙目微闔,輕聲道:“你看,這樣多好。你娶不了妻,不會成為別人的丈夫。”


    ——你為什麽要堅持娶妻,我們相伴至死,沒有其他人,不好嗎?


    顏簡撫摸著容惟的臉。也隻有現在,他才能肆無忌憚地撫摸著容惟,不用擔心容惟會用什麽樣的眼神看他,不用擔心他嘴裏會說出他不愛聽的話。


    “我愛你,你卻不肯停下來看我一眼。”


    我的心很小,隻有你。而你的心太大,裝著天下蒼生。


    “你在乎世人的目光,所以你放棄了我。”顏簡俯身麵對容惟的臉,長發順著他的肩膀滑下,落在容惟臉側,“而我不允許!”


    說完,他笑了起來。隨後,他拿起容惟的一縷長發和自己的長發一起結成了一個同心結,抽出九霄劍將同心結切下。


    ——三月不見,甚念,遂至城外楊林,盼見。


    若非朝廷派遣,朝中的官員勳貴不得在戰爭期間去軍中大營,若被查出,則是死罪。


    顏簡給了容惟兩個選擇。


    如若容惟心裏無他,不去楊林,則生。


    若容惟在意他,去楊林,則死。


    原本清朗的夜空有閃電落下,悶雷自天邊轟隆滾過,雨聲漸大。風吹進靈堂,白幡劇烈起伏,燭台上白燭的火焰也被風吹得發斜,有幾支已被吹滅。


    顏簡吻了吻容惟的唇:“如果你要報仇,就來找我吧。我不怕你尋仇,隻怕你毫無牽掛地轉世。”


    白衣,黑發,四周的招魂幡飄動,他像一隻走在陽間的鬼。


    顏簡在容惟的棺邊站了一夜,看了容惟一夜。雨也下了一夜。


    容惟出殯的那天本是晴天,但是在棺材抬在半路上的時候,卻是狂風大作。


    顏簡走在隊伍中間,臉色蒼白。但是眾人皆知顏簡與容惟私交甚篤,隻認為顏簡隻是哀傷過度。


    從容惟逝世之後,顏簡就徹底關上了荊城王府的大門,不見客,也不出門。沒有人知道顏簡在府裏做什麽。甚至有人傳言荊城王閉門在研究煉丹之術。


    朱離院更加的冷清,顏簡幾乎將院子裏所有的下人都趕了出去。


    院子中間是移植的槐樹,顏簡時常會坐在樹下。


    這一天,顏簡坐在槐樹下,他將刀放下,小心地捧起玉石頭像,在玉像的唇上輕輕吻了吻:“我這輩子就雕了兩件作品,一件已經隨著你下葬,而另一件,就是你了。”


    白玉螭龍扣他雕了十天,而玉石頭像,他雕了一輩子。


    ——我以為是我困住了你,卻不想,是你困住了我。


    ※※※


    顏簡猛然睜開眼睛。昏暗的房間,熟悉的玉石頭像。


    “醒了?”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將顏簡的意識從昏沉中拉出。顏簡手裏的三隻線香已經燃盡。顏簡一動,手裏的一小截香灰就隨之而散,落在他的手背上。


    顏簡循著聲音向沈殊看去:“好久不見。”


    那個在柳湖棧橋橋頭與他站立一處的,就是沈殊。


    “你想好如何處理了?”沈殊漫不經心地問道。


    顏簡將手中的香灰撣去,“他想要我的命,給他就行了。上輩子我沒等到他,這輩子能遇到他,真好。”


    “但是我答應過他,要保你的命了。”沈殊開口道。


    “那是在我想求生的前提下,不是嗎?”顏簡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沈殊,“這次是我自願的。”


    “既然如此,那請自便吧。”沈殊沒有阻攔他。


    出了蘊景園,顏簡看到他的車還停在蘊景園門口。明明隻是進去了半天,顏簡卻覺得他似乎已經過了一輩子。


    開車迴到了他之前逃離的公寓,開門就發現屋內一片狼藉,但是卻沒有容惟的影子。


    “容惟?”顏簡大聲喊道。


    房間依舊很安靜,沒有任何動靜。


    “你不是要報仇嗎?”顏簡冷笑道,“怎麽事到臨頭,反而退縮了。”


    就在顏簡失望的時候,一雙冰冷的手從顏簡後背伸出,狠狠勒住了他的腰。顏簡踉蹌了一下後被那陣兇猛的力道代入了一個冰冷的懷抱。


    顏簡笑了起來:“惟,你終於來了。”


    沒有人接話,那雙冰涼的手驀然扣住了顏簡的脖子,越勒越緊。顏簡覺得自己的意識在逐漸模糊。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


    “啊?”顏簡被忽然推在地上,模糊的意識弄不清現在的狀況。


    “你笑什麽?”容惟冰冷的聲音響起。


    顏簡輕輕搖了搖頭,昏沉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些。他看向容惟,隻見容惟穿著一身黑色長袍,脖子上依舊是一圈紅痕,但是他的眼睛全是純黑色,沒有眼白。


    “你到底器靈還是厲鬼?”顏簡咳嗽了一聲,問道。


    “都是。”


    “你想要我的命就來取,我已經等了你兩輩子了。”顏簡微笑道


    “不準笑!”容惟掐住了顏簡的脖子,沉聲道。


    顏簡沒有躲,也沒有掙紮,他忽然抱住容惟的脖子,吻上了容惟暗紅泛黑的薄唇,“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容惟卻忽然狂暴了起來,怨氣再一次主宰了理智,他的手用力一捏,隻聽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顏簡的脖子被捏斷,已然沒了氣息,但是他麵色平靜,嘴角含笑。


    容惟卻安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眼前已經沒了氣息的身體。純黑的眼睛逐漸恢複了清明,青白色的臉也變成了柔和的象牙色。他身上的戾氣在逐漸消失。


    隨著他戾氣的消失,容惟的身體也逐漸透明了起來。


    他抱住顏簡已經還帶著餘溫的身體,臉色雖然冷肅,卻不再陰沉。他的手輕放在顏簡的背上,眼神柔和。


    “抱歉。”容惟輕輕在顏簡耳邊說道。


    上輩子,他是愛顏簡的。隻是,他卻不願意承認,還想推開他。


    “如果有下輩子,我會告訴你,我愛你。”容惟低聲道。


    最終,容惟的身體消失在了陽光之下。


    ※※※


    靜思堂


    沈殊坐在椅子上,手裏拿著兩塊螭龍扣,一塊血色,一塊白色。血色的那一塊忽然碎裂。


    “已經死了嗎?”沈殊自言自語道。


    他手中的念珠抖了抖,“可惜什麽?你的目的不是早就達到了嗎?”


    “閉嘴。”沈殊把那塊沒碎的白玉扣放在桌子上,輕輕揉了揉太陽穴。


    忽然,桌上的白玉扣動了動。因為容惟執念的催生已經長久的供奉,這塊玉扣早就生出了器靈。但是因為容惟執念的影響,器靈的意識全被容惟所占。


    如今容惟怨氣消散,迴歸地府,器靈自己的意識終於占了主導。


    “有意思。”沈殊拿起這塊玉之後,忽然輕笑了起來。


    ※※※


    顏簡緩緩睜開眼睛,鼻間是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這是怎麽迴事?他不是死了嗎?他清楚的記得他被容惟化成的厲鬼擰斷了脖子,脖子斷的響聲直接通過顱骨傳入他的耳裏。


    他動了動脖子,發現脖子被固定著。


    “顏先生,您醒啦?”小護士發現顏簡醒了,一臉甜笑地問候道。


    “怎麽迴事?”顏簡有些不明所以,問道。


    “顏先生,是您的朋友發現您倒在公寓裏不省人事,就喊了救護車。”


    “我的脖子怎麽樣了?”顏簡話問出口的時候,就覺得這句話說不出的別扭。


    “您的脖子是被扭了,但是萬幸的是沒有傷到頸椎。所以修養一段時間就好。”小護士的笑容很真誠,她是真的替顏簡感到高興。如果頸椎部分斷了即使能活,隻怕也半身不遂了。


    顏簡記得他明明之前脖子幾乎被拗斷,死得很透。但是現在,似乎這隻是小扭傷。


    “對了,幫我喊救護車的朋友是誰?”顏簡問道。


    “不知道哎,救護車去的時候,屋裏就你一個人,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小護士眼裏也滿是疑惑,低頭自言自語道,“是挺奇怪的……”


    顏簡閉上了眼睛,他覺得全身就像脫虛了一樣渾身無力,並且精神疲倦。


    小護士見顏簡閉眼要休息,就輕輕帶上了門,走出了病房。


    顏簡昏昏沉沉地睡著,半夢半醒。他覺得有人在他耳邊說話,但是模模糊糊聽不太清。


    他想睜開眼睛,但是眼皮似乎有千鈞重,怎麽睜也睜不開。


    “顏簡,再見。”到最後,那聲音忽然清晰了起來,“我喜歡你,不是因為容惟之念,隻關乎於心,隻因為你而有我。”


    耳邊似乎有清風吹拂,柔柔地纏著他。


    最後,一陣強烈的困意將顏簡拉入了深眠。


    當顏簡再次醒來的時候,他記得似乎有人在耳邊低語,而話的內容他卻一個字都迴想不起來。


    半個月後,顏簡出院了。


    他的生活也恢複了平靜。他有了新的工作,依舊是他人眼裏的成功人士,同事眼中的工作狂人。


    隻是,他知道,他的心空了。


    他想容惟,卻不知道該上哪裏找他。


    傍晚


    顏簡開車迴家,當他從車庫出來的時候,他卻愣住了。


    車庫門口站著一個人。黑色長袍,墨黑長發,俊美的麵容。


    “容惟!”顏簡低低地喚道。他死死地盯著容惟,他就怕這隻是因為他太過思念而產生的幻覺。


    “阿簡。”容惟的聲音低沉好聽。


    顏簡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他衝了上去,用力抱住了容惟。容惟的懷抱溫暖而真實。


    顏簡的身體微微發抖,他顫抖的手指撫上容惟的臉。指尖的觸感溫熱而柔軟。


    “告訴我,這不是我的幻覺。”


    “阿簡,我愛你。”


    顏簡的身體僵了僵,隨後抱住容惟的脖子,對著容惟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一個長發長袍,一個短發西服,兩道身影像是跨越了百年,終於站在了一起。


    靜思堂


    沈殊把玩著手裏的白玉螭龍扣,神情淡漠。


    忽然,他手裏的玉扣開始開裂,裂紋泛黑。


    最終,整塊玉扣裂成了兩瓣,顏色呈灰色,籠著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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