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之後,容惟和顏簡誰也沒有再提起。兩人沒有再見麵。三日很快就過去了。


    “今天是容將軍出征的日子。”邵博輕聲提醒著顏簡。


    邵博並不知道顏簡和容惟在朱離院發生了什麽,那天朱離院除了一個特別被命留下來的倒茶丫鬟,其他人都清出了院子。


    而容惟離開的時候,臉色陰沉且衣著略淩亂。


    這三日,顏簡作息正常卻又不正常。他長時間的待在書房,信鴿來往頻繁。但是除此之外,顏簡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似乎沒什麽事情發生。


    顏簡聞言笑道:“這日子我記得很清楚。”


    邵博點了點頭,沒有再開口。


    顏簡放下手裏的書,站起身:“既然是將軍出征,我自然是要送行的。”


    “屬下這就去安排?”邵博問道。


    顏簡做了一個打住的姿勢:“不必,我隻是去城樓目送。你不用派人跟著。”


    “是。”


    ※※※


    顏簡站在城樓上,看到主道兩邊站滿了送行的百姓。


    “容將軍很受百姓愛戴。”


    說話的是站在他邊上的是五兵尚書曾國輝,是嚴宗海的門生。所以對顏簡態度自然不同。曾國輝知道顏簡和容惟交情與他人不同,所以對顏簡感慨道。


    “的確。”顏簡看著騎在青驄之上的容惟,臉上浮現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容將軍自帶兵以來就未有一敗,在百姓之中威望極高。”


    “那是。”曾國輝撫須而笑,“這次容將軍自然也是能凱旋而歸。”


    顏簡讚同地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容惟的背影上,輕聲道:“我很期待他的凱旋。”


    似乎感受到了顏簡的視線,容惟忽然轉頭,目光掠向城門上方。四目相對,卻很快就錯開,一點停頓也沒有,似乎隻是一個不經意的交匯。


    顏簡微笑,他的手微抬,似乎在挽留,又似乎在告別,隨後就垂了下來。


    風似乎更大了一些,百姓震天的歡唿被吹去了不少。而顏簡月白廣袖衣袍也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看著容惟揚鞭騎馬加速離去,顏簡似乎也並為多留戀地下了城門,徑直朝府邸走去。


    春去下來,轉眼容惟已經離去三個月了。


    這些日子,顏簡每天隻是讀書煮茶,就連府外都很少去。但是府外的消息卻是一點也不少地傳入府裏。


    容惟去北疆之後便是捷報頻傳,一掃朝廷之前被匈奴逼得北疆步步失守的低落情緒。


    顏簡躺在藤椅上,手裏拿著一張紙,正在看上麵寫的消息。看完,他淡淡一笑,將紙壓在了邊上的高幾上。


    “把香滅了,太濃。”


    “是。”侍女走到香爐邊,將未燃盡的水沉香給滅了。水沉是淡香,味道若不細聞並不容易聞出。


    “出去。”顏簡迴退了所有侍候的下人,從藤椅上站了起來。他拿起高幾上的紙,走到書桌邊。


    書桌上有一遝這樣材質大小的紙,裏麵都是容惟的消息。他將那遝紙全拿了起來,拿出火盆點燃,之後一張一張地將紙給扔了進去,看著紙被火舌舔舐,化灰。火光印在他冷澈的眼眸中,似是冷熱交錯。


    良久,所有的紙張都化成了灰後,顏簡才站了起來。因為蹲的時間有些久,使得他因為腿發麻而踉蹌了一下,最終他還是站穩了。


    容惟取得了鵬城大捷,將匈奴擊退至北疆邊界三十裏處。舉國山下都為之歡欣鼓舞。這就意味著容惟不久就能凱旋迴朝了。


    是時候了,顏簡摩挲著手中的白玉螭龍扣,緩緩而笑。


    他走到書桌後,提筆在一張信箋上寫了幾行字,然後疊好綁在了信鴿身上。


    顏簡看著消失在天空中的信鴿,目光涼薄似冰。


    ※※※


    風起,雨滂沱而至。


    城北柳湖,遊人紛紛離去躲雨,湖麵上的畫舫也因大雨而散去。


    本該空無一人的木質棧橋上,站著一個人。他撐著傘,衣袍被急雨打濕了一半。


    雨中的世界蒼茫又寂寥,他站在棧橋頭,朝著北方遙遙而望。他的背影孤獨冷寂,像在等一個似乎永遠都不會到來的人。


    輕緩的腳步聲自雨中傳來。顏簡轉頭看去,看到一人緩步而來,輕渺悠然。那人與顏簡並立於棧橋頭,也隨著顏簡朝著北方看去。但是與顏簡周身的孤寂之感不同,他閑適且從容。


    “你何必站於此?”那人輕輕開口,聲音隔著雨簾傳來,似乎還帶著微濕的水汽。


    “我在等一個結果。”顏簡輕笑了起來。


    “你會後悔嗎?”那人問道。


    顏簡頭微側:“你知道些什麽?”但是他並不緊張,他隻是覺得有些好奇。


    那人也側首對上顏簡的眸子:“我都知道。”


    “你是誰?”顏簡淡淡地問道。


    “我是誰對你來說並不重要,不是嗎?”同樣撐著傘,顏簡的衣袍早就被大雨打濕,而那人身上卻沒有沾一點濕。


    “你說得不錯。”顏簡承認道。在他眼裏,除了容惟,沒有人能讓他在意。無論這人是裝神弄鬼還是真知道什麽,他都無所謂。


    “你會後悔嗎?”那人再次問道。


    “不會。”顏簡的聲音很輕,很快就融入了雨中。但是他在說出這話的時候,眼神堅定且狠厲。


    那人看了顏簡一眼,沒有說話,然後轉身離開了棧橋。顏簡在那人離開的時候,轉身看著那人離去的背影。那人就這樣消失在了迷蒙的大雨之中,就像之前出現的那樣悄無聲息。


    顏簡的眼裏掠過一抹深思之色,隨後又轉身繼續朝北方而立。


    ※※※


    就在眾人期盼容將軍不日的凱旋之時,北疆傳來的卻不是戰勝的捷報,而是容惟的死訊!


    這消息就像驚雷一樣炸響在朝野上空,所有人都被這措不及防的消息給打懵了。就連當初顏相的死都沒有這次容惟的身亡來得震撼。


    容惟是在落單的時候被人圍剿而死。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容惟被人一刀砍頭,死的時候身首分離。


    這件事疑點重重,比如為什麽這麽晚,容惟會一人獨自出去。容惟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將領,又怎麽會給敵人這種可乘之機。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疑點,那就是容惟死的時候穿的是便裝!


    但是所有的蛛絲馬跡都被人有意抹去,即使朝廷下令嚴查,也找不出任何線索。


    消息傳來,舉國哀悼。


    副將一路護著容惟的遺體至京。皇帝親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棺。路邊都是自發而來的百姓。


    這次大戰雖然獲得了空前的勝利,但是沒有多少人有喜悅之情。官道肅穆,不時有低泣聲飄來。


    棺材被抬入將軍府,停於府中正堂。七日後出殯。


    第一日,來將軍府的人絡繹不絕。顏簡沒有去,安靜地待在王府。三日後,幾乎有資格踏入將軍府的人基本都來看過後,將軍府安靜了下來。


    入夜,顏簡一身素白的衣袍,立於將軍府的門口。將軍府門口掛著白幡,白色的燈籠在夜風中擺動,如雨的紙錢從門口飄出。顏簡靜靜站立在門口,看著門上懸著的黑色牌匾。過了一會兒,他才整了整衣衫,走入大門。


    此時守著將軍府的不是普通的家丁,而是容惟手下的親兵。守門的親兵自然是認得容惟的,“郡王請進。”


    顏簡微微頷首迴禮,然後走了進去。


    容惟的棺材停在主廳正中,兩側都擺著燭台,每側燭台都燃著三排白色蠟燭。


    主廳裏,總管正指揮下人進行整理工作。看到站在主廳門口的顏簡的時候,上前行了禮。


    “我想和惟單獨待一會兒,行嗎?”顏簡問道。


    總管自然是知道顏簡和容惟自小一起長大,感情不一般,所以點頭同意。之後就帶著下人離開了主廳,將空間留給了顏簡。


    顏簡踏入了主廳。因為夏天炎熱,整個主廳都鎮著大量的冰,顏簡剛踏入就能感到溫度驟降。主廳很安靜,顏簡的腳步聲雖輕,卻襯得分外清晰。他就踏著主廳的方形青磚走到了容惟的棺材邊。


    棺裏的容惟已被換了一身銀色鎧甲,身側是他不離手的九霄劍。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紅痕,如果不仔細看不會看出這是一具身首分離的屍體。


    顏簡忽然伸出手,從紅痕處往下探,果然發現了一根細繩。他拉出細繩,最終露出了白玉螭龍扣。因為是容惟貼身佩戴,所以無論是副官還是總管都沒有遺漏它。


    顏簡輕笑了起來,表情似喜似悲。他將那塊白玉螭龍扣攏入袖中。棺材依舊之前的那一副。而他和趙副官說過,將那塊作為信物的螭龍扣用完就藏在棺材的左夾層。他的手撫著棺內的左麵向後滑,最終摸到了一小塊肉眼不易覺察的凸起。他的手探入夾層,在手出來的時候,食指和中指夾著一塊與剛才一模一樣的螭龍扣——那本是他自己留著的。


    他將那塊白玉螭龍扣放入了容惟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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