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近半小時,才到目的地。瘸子說不遠,可我已經氣喘了。看這她麵不改色的樣子,深感我們這些城市人實在是文明到失去了生物的基本能力。

    鳳凰街坐落在山坳間,大約百來米的石板鋪成,兩旁是一些高矮不齊的房子,木質結構,黝黑的色澤,告訴人們它的年代已久遠。

    說不清從何時起就有這條街,問大媽也說不知道,祖輩都是這樣生活下來了。街上的行人不多,風吹來有輕薄的塵土揚起。注意到他們的穿著打扮是現代與民族的大混淆,特別是孩子,有些就是上身是鮮豔的毛衣,配著黑色繡著吉祥圖案的褲子。三三兩兩,相互追逐,發出幼稚的童音,滿街跑。

    在街上沒走多久,我們變成了人人觀看的猴子——身著民俗服飾的老人身後緊跟著一個一米八高的,一身名牌運動裝的,會行走的物體。我的臉急劇升溫,緋雲一直燒到耳跟。

    進了一家店,地板與房頂是海天一色的黑。大媽招唿我在八仙桌的長凳上坐下,對店主用本地話說了幾句,而後就很安定地做在我的旁邊。

    一會兒,老板端來了兩碗米粉,看樣子像是雲南的過橋米線。嚐一口,味道鮮美,有點酸味,但很開胃。我的確是餓了,一路的緊張心情都讓我沒心思吃飯。

    大媽不愛說話,這性格與聞穎很相似。吃相也很斯文,我想,這應該是家庭教育問題。怎麽樣的環境養怎麽樣的人,也就是如此的青山碧水才會孕育出聞穎這樣純淨的孩子。

    可是,我愛的聞穎……我想到了便揪心的疼。

    “大媽,知道為什麽這叫鳳凰街嗎?”我們之間的氣氛實在是有點沉悶了。

    “哦,這個啊,聽我的太祖父說,這是整個村子的心髒了。這村子叫鳳凰村,這就叫鳳凰街。在那座山上有鳳眼,春節開年的時候我們家家戶戶都會拿粽子啊,雞,豬啊。就是過年吃的東西去供奉。年年如此。老人傳下來的習慣了。”

    有趣的風俗,我又問:“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啊。”

    大媽的眼睛在閃爍:“祖父說,把神靈供好了,我們這村子就會有金鳳凰飛出去了。哎,你別不信,每年我們這都出大學生的。”

    這話,讓我想起了些什麽,歎息滿地。聞穎也是一隻鳳凰吧,美麗善良的鳳凰。可惜她卻帶著傷與我的迷戀又飛了迴來。

    正當我聯想連篇時,有句話從天上傳來。

    “你是阿穎心裏的男人吧。”

    我猛然驚醒了。真佩服老人的眼力,我不知覺地害羞起來。問她:“你是怎麽知道的?”

    “哦,我看見那娃繡女紅了,我就知道她有人了。”

    女紅,是指針線活。大媽說,當地的女子一但有心上人就會繡東西送給他。想了就覺得浪漫。

    “你是來帶阿穎走的吧!”此刻的她,像個女巫,所思所想全被她看透。我吱唔著不敢明說,怕她反對,更怕這年過半百的老人傷心。

    在我擔心之餘,大媽對我迴憶了:“唉,這娃從小就命苦啊,她不是我親生的,她也許也跟你說過了,年輕時我都是去湖南的姐姐家過年,有一年在迴來的時候,火車站的冷板凳上,有個才一個月大的娃娃在哭。當時,沒人去理她,大夥都各顧各的。我開始也不敢抱啊,那年,我都是個40歲的人了,因為腿有病,這輩子都沒有婆家。你說,我就這麽一個人怎麽養娃子啊。那晚上啊,真是冷,火車老不來,我坐在那,老聽見那娃娃在哭,哎喲,我的那心啊………我就去抱她,一看見她那臉啊,就好是我的親娃娃一樣。你說奇怪不,她在我的懷裏不哭了,還笑呢……唉,一個月大的娃哪會笑呐,,可她真是對我笑了,我那時,高興得我喲,我說,再怎麽苦我都要養著她。”

    “後來呢?她長大後是怎麽找到她的生活父母的?”聞穎對我說過生父與養母,而現在她的親生母親才是她治療的關鍵。

    “當時,她是用一張紅色的羊毛被褥裹著,看上去不是窮人家的孩子。迴家打開被褥,發現有一張鋼筆字寫的條子。上麵的意思就說,謝謝那位好心人收留這孩子。她是不得以才把孩子送走的,還說,這孩子有名字,就叫聞穎。之後,我就叫這娃聞穎了,沒再給她取別的名字。閨女長靠上大學那年,我就對她說了這些事情了,意思是叫她去找親生的。開始也是死活不肯的,後來,她的親生的卻自己找上來了,對與自己的身世,她自然的就想通了。”

    聽這些故事,我的心裏沉甸甸的,仿佛是在讀一本離奇小說,隻是女主人翁 就很真實地生活在我身邊。但,我不明白,一個孤獨的女人,花了一生的精力養大了一個孩子,在自己年邁的時候,為何主動地拱手相讓。

    “您當時真的舍得?”疑惑讓我忍不住問,不明白她有多愛這沒血緣關係的孩子。

    “阿穎這孩子,從小就乖,不吵不鬧,什麽都為你想。我呐,把她當親生的還親,一個人養一個娃不容易,而且我這腿病呀……”大媽的淚落了下來,在她坎坷的臉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痕跡。這二十多年來的風霜雪雨讓這位處世不驚的老人情不自禁了。哭了好一會,她才繼續說:“我啊,就為孩子好,你說,我這一老太婆能給她什麽,在這山裏,一輩子也就這樣了,要想是鳳凰就得飛走啊。”

    我拍她的手,點頭,把臉側過一邊,心裏不是滋味。

    “明天你就帶她走吧,好好替大媽照顧好她。”又是一行淚落下,她已經有些哽咽了。

    “呃?”按聞穎的性格不可能自己挑明的,這老太太可不簡單。

    “我知道她病了,迴來後總是頭疼腦熱的,還帶了好多的藥瓶子。問她,她說隻是小感冒。我一個瘸老婆子沒辦法了……看你麵善,就托付你了。”

    精明的老人,我啞口無言。心裏堵得慌,卻找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來慰藉這顆可憐的父母心。

    她一直在抹老淚,想堅強麵對卻抵抗不了女人的柔弱。我真想與她抱頭大哭,她能知道多少,她的女兒,我的愛人,現在已是個遊走在死亡門前的幽靈了。

    “大媽,別傷心了,我會的。隻是聞穎她不肯跟我走啊。”突然想到這棘手的問題,假期很短促,明天我就得飛迴去了,恐怕沒多少時間去說服她了。

    “這娃就這樣,總想著別人,自己就擱在一邊。不怕,有大媽在,她會跟你走的。唉,養兒就是想有個伴,但,留住她會苦它一輩子的。我也好不舍得啊,當初見到她,就好像是送子觀音送到的福,看她這麽大了,都要嫁人了,我也就滿意了。”

    “放心,我會的,我會的……”聽這麽寬慰的話,有淚湧出,無處置放,拚命眨眼,吞迴肚子裏。

    “有你大媽就放心了,阿穎打小就命苦,我啊,就想她能有個盼頭。見你後,我就安心了,入土也安心了,哎,兒啊,叫你一聲好兒,可不要辜負我家啊穎啊……”我拍她的背叫她節哀,自己也在這兩個女人的滄桑裏泥濘不堪。已經過去的,痛澈心扉,望見未來,無可奈何。

    門外,那遮陽用的布簾子泛著歲月的黃色,破爛的翻飛在風中。好高的山,我昂頭去望看見了山頂也看見了天空。這天底下還有多少我們不知道的事?而這山外,還有多少是這位好人所不知的呢?

    山高天遠,我們像螞蟻一樣的渺小無知。

    迴到家,看見聞穎的房門依舊緊閉,看她這架勢是鐵了心腸的。

    我想再去勸她,可大媽搖頭說不,拉我到隔壁的客房住下,就去張羅晚餐了。

    夜幕降臨,吃了晚飯後我就休息了。山中的寨子失去了陽光的普照後,暗淡無光。沒有文明城市的喧囂與輝煌,安詳得讓人伴著一盞油火就想睡著。

    我在疲憊中恍惚睡去,做了個噩夢,從驚恐裏醒來。聽見有女人的哭聲,聲音細小,應該是從不遠處傳來。

    出去看個究竟,聞穎的房間有燈光,聽見她用哭腔說:“啊媽,你就讓我留在你的身邊吧,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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