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象不出那個一直寧靜而清澈的淺笑,在背麵究竟對我隱藏了什麽。她是那樣的純真,白得是我對她喪失了敏感。

    “到底是怎麽迴事?你快說。”我顯得很急促,希望距離真相大白的時刻能再縮短一些,否則,多過一秒都會是煎熬。

    “她已經辭職了,說是要迴家。”那聲音像石塊砸了過來。她走掉了,我竟然被蒙在鼓裏。

    “為什麽她要走?為什麽?”我的音色都變了,那位女老師開始眨眼睛,似乎是在控製住不能自持的情緒。

    “大約是在上個月吧,聞穎在課堂上突然暈倒了,送到了醫院,一經檢查,才發現是慢性骨髓性白血病,已是中晚期了……”

    她的淚落了下來,仿佛流出的是我的血。我的嘴在空中張大著,忘記了合攏,也忘了要說什麽或再問什麽。

    “在醫院住了兩天,聞穎就迴學校了。說是沒什麽事,定期去做化療就好。之後,卻又辭職了,他告訴我是想迴去陪她的媽媽。在學校裏,我與她是最要好的了……”說到這,女老師哭到了失聲。我的血液早已凝固了。

    我的聞穎,可憐的傻聞穎,整整是一個來月啊,你看你都做了什麽。為什麽要對我隱瞞,為什麽要一個人獨自承擔著如此巨大的壓力,還時常提醒我,天氣涼要注意添衣服,注意身體。而且,還是那樣帶著清風一般的笑,我感到塌實了,而你呢?

    想到這,我無力地靠在樓道的圍攔邊,心揪著痛。

    “你去找她吧,雖然,她交代過千萬不要你知道。但我也希望她過得好啊。”英菊的眼眶又是兩行清淚,我已經支持不住了。

    如同飛機轟炸廣島一樣,接二連三,一次比一次慘重。

    “你把她母親的地址給我吧。”我虛弱地說,不敢看對麵那雙不停流淚的眼睛,總有幻覺,聞穎正在哭著看著我。

    我太大意了。每當我看她食欲不振的樣子,抱她那輕飄飄的身子,我就應該有所察覺。那天,我看見她的手臂下有小紅顆粒,她卻說是被蚊子咬的。握她的手,有些燙,我卻幸福地認為是一種溫暖。瞧我,都被糖果一樣的生活浸泡得骨頭酥軟了。

    我責怪自己,更責怪她那幹淨得不帶一絲隱晦的微笑,善良地欺騙了我。

    所以,在這個月來她如此的忙碌,除臨近考試外,也就是交接工作才使得她繁忙起來。也為此,她堅持不要我送別,慌張地離開了,還在學校封鎖了關於她的消息。

    如果生命有了期限,為什麽不要我陪到最後?

    想到她走的時候說:“我沒事的,你放心。倒是你,別一忙起來就不分白天黑夜的,要懂得愛惜自己。”

    愛惜自己……

    我愛自己的時候更疼愛你。

    英菊把她養母的地址以信息的形式發過來了——廣西,桂林。

    仿佛隻要是中國人都認識那地方。大學的時候,就想和女友去領略一翻天下無雙的山水風光,沒去成。工作後,也就成了個沒時間的有錢人了。

    艱難地向公司請了三天假期,第二天,直飛桂林。

    下了飛機,按地址上的指引來到了一個距離市中心上百公裏的小鎮。一打聽,聞穎所在的‘青攏寨’還要走上一個小時的山路。

    真是踏破鐵鞋啊。沿途無心於如詩似畫的風景,頂著犀利的山風心裏默念著:“好聞穎,我來了,別躲,等等我……”

    想著,我的眼睛濕了。感覺她是一盞微弱的油燈,我真的害怕,在我匆忙趕到的時候,剩下的隻是萬念具灰。

    寨子建在兩座石頭山之間,而聞穎的家在寨子的盡頭。順著石板砌成的小路,看見遠處有一處陳舊低矮的房子。感覺是武俠電影裏的鏡頭,就在這青山綠水之中,在白雲深處,居住著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她純潔善良,對所有人都是不帶憂傷地笑。

    她是山神的女兒,是我愛的好女孩。

    突然,發現有人從屋了走出來,在枯中帶綠的視線裏晃動,我連忙加快腳步,嘴裏不停喊:“聞穎!聞穎!”

    她對我定了半分鍾,便鑽進屋裏。像隻受驚的兔子。

    我衝過去,麵對我的是一扇長了黑色黴苔的門。我確定就是她,瘋狂的拍門,聲音嘶啞地說:“聞穎。小傻瓜,你開門啊,你不要躲著我……”

    沒有任何反應。

    我不放棄,敲門聲拌著我的喊,在山風中迴蕩。我是千裏迢迢地來,就是為了來看看這曾讓我幸福過的女子。

    “聞穎啊,我的好聞穎……”我已經顛覆了,除了喚她的名字我都忘記了想要表達什麽。我一心隻想進去抱抱她。

    屋子裏傳了了殷殷的哭聲。

    “桐,你走吧,不要來找我了,忘記我吧!”終於聽到她的聲音,溫溫柔柔,還是那麽的好。

    “不,我都來到這裏了,你倒是開門啊,聞穎……”

    “唉,我是不會與你迴去了,就算迴去了,也無法讓你幸福。”她這句話說得我的心都碎了。到現在,我都不明白什麽才算幸福。

    “我都知道了,但我還是來了,你讓我見你抱抱你好嗎?我不要你離開我,我說過要一輩子待你好的。”

    “桐,記得嗎?你的散文集裏是這樣寫的,我們都是樹支上的葉子,所有的生長,隻是為了謝落。對不起,我先落下了,你要好好地去享受陽光,雨露,這樣我就安心了。”說完,聽見她急促的抽泣,我更是失控的抖著門板。

    那是曾經的心情,無憂慮的少年說出的哀愁而已。如果是現在,再多的陽光雨露也僅僅是孤獨。

    “不要,聞穎,現在白血病不是絕症,有希望的,我們會好起來的……你開門啊,我已經想你了……聞穎,開門。我語無倫次了,那一刻,隻想見到她,一定要見到她。

    “你走,快走!走啊……”先前那溫柔的女聲變得如野風一般尖利。

    我無力地挨在門檻邊,一行淚滑了下來。那是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落淚,就為一個女人。忽然發現有個矮小的老太太站在我的身旁,有淡定的眼神注視著我。我吃了一驚,收迴眼淚,迴過神。看樣子是站好久了,我都沒注意。

    她用手有力地敲門,對裏麵喊:“阿穎,開門啊,有客人來了。”

    “你讓他走,我不要見他,死也不要。”我聽這話心都冷了。

    “怎麽越大越不懂事了?開門!”老太太生氣了。

    “不開!”

    ……

    我都不好意思了,道歉說:“大媽,是我打攪了,不怪她。”

    她又拍了兩下門,沒迴應,便對我不停地解釋。她的普通話帶著很濃重的本地口音,我聽得似懂非懂的,大概的意思是,她家的女娃不懂事,要我不要見怪。

    看見她的好客,我的臉都紅了。是我騷擾了她們原本平靜的生活。

    她歎了一口氣,問我,吃飯了沒有,是怎麽來的,從哪裏來。她沒自我介紹自己是誰,但我猜出了她應該就是聞穎的養母。

    又見她念念叨叨地對聞穎說了些什麽後,就叫我跟她走。說是家裏沒什麽好吃的,帶我去街上吃米粉。

    我頓時感到受寵若驚。怎麽說,我也是可以叫她嶽母的。

    看了那扇讓我精神顛覆的門,轉身跟老人走,或許,暫時的離開,都可以給彼此一個冷靜思考的空間吧。一切突如襲來,我們都變得缺乏理智了。

    走了幾步路,總覺得前麵的人影是左右的大幅度地搖晃著,我恍然大悟——她是個瘸子。

    寨子裏的道路都是由石板拚成的。兩旁長著高過膝的雜草,入冬了,多了幾分枯萎的顏色,時而還參雜著秋天的黃花。人比黃花瘦?我打量著走在我前麵的幹瘦老人,黑色立領的衣服,寬大的褲子,上麵還有一道民俗的刺繡花。

    她是個純正的少數民族,而且,土生土長。年過六旬了,眼睛仍清亮。

    一路上,我們都沒說什麽話,目光一直跟著她用銀簪高高盤起的發際一起晃蕩。我迷惑地問她:“大媽,我們要去到哪裏去?”

    “快了,就前麵。叫鳳凰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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