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英在《南京條約》上簽字後,雙方換文生效。有關善後事宜,耆英答應在廣州辦理,璞鼎查這才撤兵,迴香港去了。與此同時,道光皇帝派耆英為兩廣總督,伊裏布為專門處理對外事務的特使。這場戰爭就這樣結束了。

    《南京條約》簽字後,全國輿論大嘩,有誌之士奔走相告,恨透了英國人,也恨透了滿清政府。這個消息傳到廣州,群眾都氣炸了肺:“什麽《南京條約》,我們不承認!”“絞死賣國賊耆英!”“絞死伊裏布!”“堅決不準洋鬼子進城!”到處是喊聲、罵聲,猶如一座火山,眼看就要爆發了。

    廣州民眾抗拒外來侵略,是有光榮曆史的。林則徐在廣州時,曾發動民眾組織過團練水勇,供應刀槍器械,協同官兵保衛海防,維護治安。林則徐被革職以後,琦善下令解散民眾組織。表麵上這些組織不存在了,其實,它們依然還保留著,中外馳名的平英團就是一例。

    現在,廣州的民眾組織更進一步發展壯大起來了,最著名的就是升平社學。

    前文書已說過,社學,本是學習場所,後來逐漸變成地主、士紳興辦團練、防禦盜賊的地方。以後,廣東人民就利用社學作為編練義勇進行抗英鬥爭的組織。這種組織仿效軌裏連鄉之製。富者助餉,貧者出力。每戶三丁抽一,單丁不抽入社。每百名壯丁為一甲,每八甲為一總,每八總為一社,每八社為一義勇。社以下設立武首領各二人,社以上設文武首領各四人。聞警打仗,無事種田。每月操練兩次,專門習練擋避槍炮滾遁截殺法、連珠槍炮飛擊法、噴筒飛箭橫截法、下海焚擊伏水法、各路探聽飛報法、各隘守截暗誘法、司造各式利器法、蠻勇者各方聽遣飛走法。參加升平社學的共有十三社八十餘鄉。後來陸續增加到十八社,好幾萬人。其中身體健壯,可調用的,不下一萬餘人。現在,升平社學設在廣東城內東城魁星樓的後院,總頭領是何玉成和錢江。

    前文書說過,何玉成,武舉人出身,是鄺東山的弟子,平英團的骨幹。他不僅武藝高強,還有很高的軍事才能和組織才能,在升平社學民眾中威望很高。

    錢江,字東平,原籍浙江歸安(今吳興)人,監生出身。曾經當過塾師,算過命,也應聘教過專館。此人博學多才,足智多謀,善於雄辯,也有很高的軍事才能。後來,他投身於太平軍,成了洪秀全的左膀右臂。在一年前,錢江來到廣州,結識了何玉成,二人一見如故,成了至友。後來,應邀在升平社學主持工作。由於他平易近人,和民眾關係極好,頗受民眾信任。

    升平社學的民眾,是英國侵略者發動鴉片戰爭的受害者,和英國鬼子有刻骨仇恨。當聽說清朝政府和英國簽訂了《南京條約》,還把廣州作為英國的通商口岸,心裏怎能平靜?當天,錢江和何玉成就把各社首領五百餘人召集來,商討應急對策。升平社學是經官方允許成立的合法民眾組織,又下了一個請帖,把廣州知府劉潯也請來了。

    人到齊了,何玉成首先講話。這位三十二歲的中年人,劍眉倒豎,二目圓睜,聲色俱厲地說:“各位,我先向諸位講個不幸的消息,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簽字了。這個條約規定,把香港割讓給英國,賠款兩千一百萬銀元,開放五口,英國還要在這五口設領事館,交給海關多少稅錢,還得由英國人說了算。別的不說,就這幾款,就把我們大清國的主權奪去了!洋鬼子發動鴉片戰爭,在中國任意橫行,犯下了滔天罪行;現在又得寸進尺,占我土地,侵我主權,是可忍,孰不可忍!開放五個口岸,其中就包括我們的廣州。鄉親們,英國鬼子不久就要進城了……”大家一聽,肺都氣炸了,“唿啦啦”亂成了一團。有人振臂高唿:“什麽《南京條約》,我們不承認它!”有人揮拳呐喊:“打死洋鬼子!”“跟他們拚了!”眾人都站起來,齊聲吼叫:“決不允許洋鬼子進城!”有人氣得蹬翻了桌子,有人破口大罵,有人挽起袖筒,拉開架子,想要拚命。

    錢江轉過臉來問知府劉潯:“大人,你都聽見了吧,民眾不承認這個條約怎麽辦?不允許英夷進城又怎麽辦?”

    劉潯這個家夥,手毒心黑,對民眾毫無感情,在他眼裏看來,這些人都是不法之徒,都是“暴民”,都應該殺!他更恨錢江與何玉成。心裏想:今後有機會,我非把你們兩個關起來,從重治罪不可!當錢江問他的時候,劉汙毫無準備,顯得特別尷尬:“這……這……對,對,啊……哈哈……三生有幸!”說了個驢唇不對馬嘴,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劉潯很不好意思地紅著臉說:“難得,難得,欽佩,欽佩!諸位正氣凜然,不畏強暴,愛國如家,感人至深!本府支持,本府支持。”錢江道:“請問府台大人,您說這話,是否能代表官府的意思?”“這個……啊……當然,當然我的態度是代表官府的嘍。”

    錢江要問的就是他這句話,他馬上轉向眾人說:“大家聽見了吧?劉大人代表官府,支持我們升平社學。對此,我們非常感謝。現在就請諸位迴去,做好一切迎敵準備,抓緊操練,隨時聽候調遣。”眾人聽了,興高采烈,分頭準備去了。劉潯也告辭,到巡撫衙門報告消息。

    錢江、何玉成,明知道官府不能與升平社學合作,今天把個州知府劉潯請來,隻是想讓他少找一點麻煩就可以了。

    書要簡短。還不到十天時間,廣州城裏城外就熱鬧起來了。升平社學的民眾,紛紛走上大街和村頭,訴說《南京條約》的害處。千家萬戶張燈掛旗,在大街上耍起了龍燈和獅子,人聲鼎沸,熱火朝天。“反對《南京條約》!”一決不允許英國鬼子進城!”“絞死耆英賣國賊!”口號聲震天動地。升平社學的民眾,十二人一班,五十人一隊,戴著臂章,挑著紅旗,手持刀槍棍棒,在街道兩旁站崗巡邏,維持秩序,把廣州城守得猶如銅牆鐵壁一般。

    廣州官府對升平社學的這種行動,既不支持,也不阻撓,暫時保持沉默,那些當官兒的都龜縮在衙門裏頭觀望。

    也是該著出事兒。一天,英國侵略軍有個副艦長叫阿斯曼,他領著十二個水兵,從天字碼頭上了岸,大搖大擺地在道上橫行:“走,隨我到廣州城裏去看一看!”有個水兵說:“還沒和他們官府打交道呢,恐怕不妥!”阿斯曼笑了笑說:“有什麽交道好打的?《南京條約》都簽訂了,廣州屬於開放口岸,允許我們在那兒居住和貿易,還能不讓我們進城?”水兵們見他固執己見,隻好跟著他往前走。時間不長,就來到了西關外。恰巧遇上了升平社學的巡邏隊。

    這個巡邏隊,是專門負責守衛廣州西關的,帶隊的名叫王大虎。這小夥子有二十五六歲,身體很結實,真像隻老虎似的。去年,他的叔父死在英軍手裏,他恨透了侵略軍,王大虎一抬頭,發現十幾個洋鬼子晃晃蕩蕩正從對麵走來,看樣子是要進廣州城,不由得火撞頂梁,他手提三節棍,三步兩步趕上去,大喊一聲,“站住!上哪兒去?”說罷,就把洋兵們攔住了。巡邏隊的民眾也各持刀槍器械,把這夥洋兵團團圍住。

    英國艦長阿斯曼,懂得一些中文,也能說幾句華語。開始他怔住了,幾秒鍾後,又恢複了平靜。他先蔑視了王大虎一眼,又用白眼珠翻了翻周圍的民眾,然後把胸一挺:“進城玩玩!”說著,還往前走。王大虎大吼一聲:“你給我站住!”這一嗓子好像一聲悶雷,把阿斯曼嚇了一跳,趕緊收住腳步。他眼露兇光,問王大虎:“你們要幹什麽?嗯?”王大虎搶上一步,和阿斯曼來了個麵對麵、胸對胸,威嚴地說:“這是我們大清國的土地,不允許你們隨便溜達。你們從哪兒來的,趕緊迴哪兒去!”阿斯曼瞪著藍眼珠,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著王大虎,蠻橫地說:“我們在這裏的一切行動,是受法律保護的,你們難道不知道《南京條約》……”“不知道!知道也不承認!”王大虎放大了聲音。阿斯曼也不示弱:“你不承認,是你的問題!”接著擺手,示意水兵:“走,隨我進城,看他敢把咱們怎樣?”阿斯曼轉身就走。王大虎急了,往前一躥,伸出左手,把阿斯曼的衣袖抓住:“你給我迴來!”王大虎的勁兒使猛了一點,“喀哧”一聲,把他的衣袖撕下來了。阿斯曼大怒,揚起手來,“啪!”就給王大虎來了個滿臉花。王大虎挨了一巴掌,兩眼冒火,掄起三節棍,奔阿斯曼就打。有個英國水兵,為了保護阿斯曼,一揚胳膊,正好碰在三節棍上,“喀叭”一聲,就把左臂打折了。阿斯曼急忙拔出手槍,“啪!”“啪!”朝著王大虎就是兩槍。王大虎一閃身,結果,他身後的那兩個人被打倒了。

    這下子可捅了馬蜂窩啦。憤怒的民眾大聲吼道:“洋鬼子行兇了!”“打死他們,給弟兄報仇哇——”五十多人往上一闖,與英國水兵打了交手仗。阿斯曼被打得腿也瘸了,眼眶子也青了;還有幾名水兵被打得鼻青臉腫,滿麵是血。英國水兵人數雖少,但武器精良,對著人群不斷開槍。他們邊打邊逃,一口氣兒跑進英國洋行,急忙把大門關死,不敢出來了。

    王大虎領著大家追到洋行門外,連吵帶喊,人也越聚越多,不大工夫,就聚了好幾千人。人們聽說洋鬼子把中國人打死好幾個,都紅了眼,不容分說,就向英國洋行發起進攻。憤怒的民眾,搗毀了洋行的門窗,衝到裏麵搜尋洋兵。搜了半天也沒找著,後來才知道阿斯曼帶著英國水兵從後門逃走了。民眾怒氣難平,就把英國洋行砸了;但還不解恨,又放了一把火,把洋行燒掉。

    且說阿斯曼,他領著殘兵,逃迴軍艦,馬上給在香港的璞鼎查拍了個電報,報告了他們進城挨打、中國人火燒洋行的經過。璞鼎查大怒,大聲吼叫:“反了!簡直是反了!”他對跟前的參謀說:“你馬上給阿斯曼發個電報,讓他用我的名義告知伊裏布,叫他到兵船上迴話!”璞鼎查坐快艇,來到阿斯曼的軍艦上,等伊裏布。

    前文書說過,伊裏布是滿清政府負責處理外交事務的專使。接到璞鼎查的通知以後,大吃一驚。他嘟嘟囔囔地說:“糟糕,真糟糕!怕什麽就來什麽,廣州的老百姓怎麽這樣不聽話呢?朝廷好不容易把洋人安撫好了,你們又無故惹是生非。叫我如何是好呢?”萬般無奈,他隻好硬著頭皮,去見璞鼎查。

    璞鼎查正坐在辦公室裏生氣,一看伊裏布來了,就大發雷霆:“我抗議,我向你們強烈抗議!你們無視《南京條約》的規定,拒絕我們進城,還公然打傷皇家海軍的士兵,火燒英國洋行……你們,你們的目的何在?”伊裏布躬身觸地,忙解釋道:“閣下息怒!這純屬誤會呀!純屬誤會!我作為大清政府的代表向您保證,一定信守條約,決不食言!遺憾的是,我們中國人,特別是廣州的老百姓,實在是太無知了。方才我已查問過,這都是廣州的老百姓幹的,實與官府無關哪!”璞鼎查聽了大怒:“你純粹是巧言狡辯!請問閣下,中國的老百姓聽誰的?是你的政府說了算,還是老百姓說了算?”伊裏布不敢反駁,一再拱手賠禮:“是,是。總司令先生說得對,都怪我們沒有負起責任,對老百姓管束不嚴,才出現了這種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我一定追查原因,嚴懲兇手。”璞鼎查冷笑著說:“那是以後的事情。我問你,今天發生的事情,你想如何解決呢?”就這句問話,問得伊裏布不知怎樣迴答,他吭哧了半天,才反問說:“這個……您說呢?”璞鼎查可毫不客氣:“我們的海軍被打傷了,你們要付醫療費十萬兩。並且重新修建洋行,還要賠損失費四十萬兩!”伊裏布聽了,一縮脖子:“這個……”璞鼎查沒等伊裏布迴答,又逼一句:“限你們在二十四小時內,把五十萬兩銀子送到兵船上來,晚一分鍾也不行!”伊裏布沒辦法,隻好迴到廣州,向他的頂頭上司耆英稟報。

    前文書已交待過,耆英現在已經是兩廣總督了。此刻,他正在總督衙門聽知府劉潯的稟報。劉潯說:“方才升平社學首領何玉成來找卑職,說英國人打死了社眾五人,打傷十三人,要求官府做主,找洋鬼子算賬。他們還說,假如官府不管,他們就要和英國人拚命。”劉潯還說:“他們聚集了上萬之眾,抬著死者的屍體,把府衙圍了個水泄不通,實在令人心驚膽寒!卑職答應他們請您做主,他們才把我放了出來。請製軍大人明斷。”耆英聽了,氣得直翻白眼兒。

    正在這時,伊裏布慌裏慌張,闖了進來,他臉色都變了。耆英忙問:“英國人是怎麽說的?”伊裏布便把璞鼎查的話重複了一遍。耆英氣得直跺腳,吹胡子瞪眼,把廣州的老百姓大罵一頓:“廣州人太壞了,簡直壞透了!這都是林則徐、鄧廷楨留下的後患!這些刁民,無視王法,任意胡行,非嚴懲不可!”

    耆英知道廣州的老百姓是惹不起的,逼急了就會造反哪,真是又恨又怕。至於英國人呢,更惹不起,提出什麽條件,就得答複什麽條件。否則,就更麻煩了。他想來想去,最後想了個應急措施,一方麵讓劉潯代表官府,前去安慰民眾的死者家屬和升平社學的頭領,就說現在正和英國人交涉,且等幾時;另方麵,馬上籌款五十萬兩,給英國人送去。好不容易才把這場風波平息了。且說璞鼎查。他得了五十萬兩銀子,還沒滿足,非要按規定開進廣州不可!否則,他覺得太傷大英政府的臉麵了。於是,璞鼎查事先通知了廣州官府,在一八四二年十二月三日,率領馬步軍兵兩千人,保護著大批商人和傳教士,浩浩蕩蕩向廣州進發。他本想借助武力和聲勢,把廣州的老百姓征服,誰知,剛剛來到西關大街,就聽“咣!咣!咣!”“咚!咚!咚!”突然,鼓聲大作,號角長鳴。霎時間,數萬民眾,各持武器,從四麵八方趕來,把璞鼎查這夥英國人,圍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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