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又到森工樓301進行適應性答辯。第二天早上八點答辯會正式開始。鄒開第一個上台,二十分鍾自講,二十分鍾解答提問。鄒開在講台上侃侃而談,對答如流,輕鬆應對,像開新聞發布會一般瀟灑自如。

    “請問你生產的栲膠可以替代合成酚醛樹脂的哪種原料?”

    “苯酚。”

    “為什麽?”

    “因為他們都含有酚羥基。”

    答辯結束,整個世界輕鬆了許多。整個學生時代此時實質上已經結束了,接下來便是準備離別的時間。

    應聘找工作再也無法可迴避地擺在麵前。何去何從,每個人心裏都沒底。走出校園,會在何處落腳,誰都不知道。學生時代就是這樣結束在最不穩定最不可預測最讓人膽戰心驚的現實裏。這是殘酷得讓人心裏滴血的抉擇。

    浪漫地開始,狂熱地進行,恐懼地結束,這就是大學。

    中南打字店,人頭攢動,白紙翻飛。七八台電腦前,一大群學生,或男或女,或坐或立,眼睛都盯在電腦顯示屏上。打字員飛速地敲打著鍵盤,兩台複印機高速運轉著。複印完的就在旁邊的一排桌子上整理裝訂付錢離開。鄒開坐在裏麵的小房間,那裏隻有一台電腦,女打字員手指敲打鍵盤發出的吧噠吧噠聲讓他興奮。他正在打印自己的推薦材料。打字員偶而會忙裏偷閑地誇一下鄒開的自薦信寫得多麽地好。輸出後複印,買幾張介紹學校情況的封皮後裝訂好,找工作的希望全在這裏麵了。鄒開拍了拍手中的推薦材料,溫熱的紙透著濃濃的墨香。他喜歡這種氣味。迴到寢室,他便根據從圖書館的報刊雜誌上抄來的相關公司地址用大號信封寄出去,當然他沒忘記在推薦材料中貼上一張自己認為很靚的照片。

    繡球拋出去了,卻石沉大海。學校也開始組織各類人才交流會之類的活動,規模大多較小。來學校招聘的企業或崗位絕大多數不符合眾人的味口,因此每次活動簽約數不多。大家盼望著外麵有更好的工作單位在等著自己,搞得那些在校內簽約的同學反倒不那麽理直氣壯了,像低人一等似的。於是大家拚命地從學工部打聽外麵的消息。大家都普遍認為九十年代的深圳、北京、上海等地就業已經飽和,參加那些地方的人才交流會競爭會很殘酷,自己學校牌子不硬,競爭力不強,機會極少,江浙一帶便成了首選。鄒開跟隨大家參加杭州、常州兩地的人才交流會。江浙一帶鄉鎮企業風起雲湧,急需大量人才,特別張家港市,隻需要材料過去,當地人事勞動部門便會幫助安排崗位。鄒開在人才流交流大廳走了幾個來迴,自己看中的人家看不上他,人家看中他的崗位他不喜歡,結果空手而歸。迴到學校,他一邊參加學校組織應聘,一邊打電話給家裏。在一次次失望之後,他決定迴老家發展。

    林院飯莊,音樂飄揚。鄒開正在盡情地享用早餐。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盧麗琴,身穿天藍色連衣裙,配著小挎包,顯得比以前更加成熟,且頗具時尚意味。

    “老開,你畢業答辯答得怎麽樣?”盧麗琴與鄒開同一個專業,但比鄒開低一屆,是他的學妹。

    “我自己感覺還不錯,但結果還沒出來。我這個小組六個人,隻評兩個優秀。”

    “工作找好了嗎?”

    “還沒。”

    “不是說有好多工廠到你班上招人嗎?”

    “是的,可我想迴老家。”

    “迴老家?”

    “對。”

    “盧麗琴,你晚上有空嗎?”

    “有事嗎?”

    “今晚我們係裏在教工俱樂部舉行畢業聯歡舞會。我有好幾張票,如果你願意去給你一張。”

    “好啊!”

    “那我們晚上再聯係吧!”

    盧麗琴飄然而去。鄒開把整個林學院的女生分為兩類,第一類是都市女孩,敏感、灑脫、輕靈,放得開自己,從小混跡於陌生人群中或在那種變幻不定的人際氛圍中長大。她們傾向於選擇能給自己穩定感又無後顧之憂的男友,經濟注意力占主導,然後是英俊瀟灑的外貌,著眼於享受現實生活。第二類是鄉村女孩,分為三種,一種是穩重樸實,勤勞善良,一看外表就知。她們傾向於選擇受男生群體普遍尊重的穩重紮實型男友,注重恆久的愛情,著眼於組建家庭;一種是長期寄居外村的女孩,其心理有一種深深的不安全感,傾向於尋求能給自己安全感的男友,不甘於平淡,著眼於生活豐富多彩,但農村勤勞樸實的文化積澱始終左右著她們。一種是生於農村、長時期寄居都市的女孩,貌似都市女孩,渴望有城市女孩的輕盈灑脫,傾向於選擇能與自己同唿吸共命運的白馬王子,其愛情心理模糊,介於夢幻與現實之間。都市女孩不僅在氣質上勝於鄉村女孩,而且更主要的是在心理結構、語言表達、生活方式、交際能力上大都比鄉村女孩更易融入社會主流,更易於適應社會變化。

    這些成果是鄒開天天站在陽台上精心觀測的結晶。直到鄒開到鄉鎮工作負責小城鎮建設時,對自己的這套理論作了重新修正。因為都市有大城市和小城鎮之分,兩者有質的區別。當然重修後的理論對他已沒用了。

    鄒開把盧麗琴歸為第二類第三種。他自己過去也一直傾向第二類第三種女孩。因為他自己沒安全感一直在尋找這種感覺,跟此類女孩有共同的心理需求。鄒開與盧麗琴關係不錯,但在公開場合從未超越師兄妹的界限。鄒開感覺林學院的大多數男女生之間很難交往。大家都事先準備好一套標準去選擇交際對象。與標準相關甚遠的一概不理;很符合標準又太理想,自己不敢接近,即便有機會接觸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結果形成一道道溝通屏障。這類似於初等數論中的篩法,篩來篩去大家還是找不到最佳答案。要是社會上的男男女女也像這樣子,那我們這個社會就整個兒走錯了方向。而且,時下林學院的女孩變得越來越暴露了。首先穿著越來越性感,越來越前衛,流行透明式外衣。前些天鄒開在圖書館看到一個女孩,穿著絕對透明的衣褲,裏麵的內褲纖毫畢露,隻有巴掌大小,小小的吊在那極不雅觀;其次從活動範圍看,以前在錄相廳裏絕對看不到一個女孩,現在是一大群一大群的,什麽片子都不放過。再次是男性化比較嚴重,仿佛在一夜之間大部分女生變成短發,長頭發女孩如今廖廖可數。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教工俱樂部舞潮湧動。這裏的設施和環境是全學院最先進的。在播放了幾曲優美華的樂茲舞曲之後,院樂隊開始演奏舞曲。三個吉它手,一個鼓手,一個彈電子琴,一個女歌手,一口氣唱了十幾首流行歌曲,什麽《日光機場》、《鴨子》、《姐妹》、《千千闕歌》、《愛如潮水》、《相思成災》、《分手總要在雨天》、《紅雨》等等。

    鄒開和他的舞伴翩翩起舞。

    “老開,現在畢業了,解脫了,能告訴我你心目中最理想的職業是什麽嗎?”盧麗琴問。

    “你想聽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

    “那你可別笑話我。”

    “哪會。”

    兩人嘴忙,腳下也沒停,行雲流水般地在舞池遊移。兩人舞技都不賴。

    “我最佩服政治家,所以我心目中最理想的職業是公務員。”

    “為什麽?”

    “政治家身在曆史潮流中,卻又在創造新的曆史,引領社會向前發展。他知道自己所處的時代正在發生的所有重大和深刻的事件,而許多人則不然。他能夠引導各種社會力量在自己政治意誌的引導下向較為大眾認同的方向前進,是時代潮流的領路人,所以他能間接地符合社會發展規律地淘汰一些被認為不適應時代不適應社會發展的人、技術、思想、職業和某些社會現象,從而重塑社會結構,推動社會向前發展。你想這是多麽富有激情的事業。”

    “那你為什麽不參加公務員考試?”

    “我總感覺通過考試產生的公務員有點底蘊不足,我想從基層做起。當然我說的隻是一種設想,還不知能不能實現?”

    “有誌者,事竟成。”

    “謝謝。”

    “今天人很多。”

    “是的,大部分畢業生都來了,有好幾百號。”

    “挺悶的,我們到外麵透透氣好嗎?”

    “那好吧,我們走。”

    兩人從旋轉的舞流中鑽出來,走在涼風習習的香樟路上,空氣中飄著沁人心脾的花香,讓人心醉。清風徐徐,遠處的蛙聲時起時落,溫馨而醉人的夜晚。

    “記得我剛進校時,發現這裏沒有想像中的富麗堂皇,失望多於興奮,後來慢慢就釋懷了,把自己裝扮成穩重的樣子,大談特談高中時的情景。”

    鄒開邊走邊向盧麗琴訴說往事。“直到大三才算完全融入這個新的世界。上課,吃喝玩樂,無所不做,過上了所謂象牙塔的浪漫生活。”

    “我也有同感,剛進來時有些失望,現在已經認同了。”盧麗琴附和道。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了茵夢湖邊,湖盡頭是學生活動中心。那裏條件差些,裏麵也正在舉辦舞會。盧麗琴今晚穿著一襲黑色連衣裙,頸上帶著一朵小小的紫羅蘭花飾,莊重而高雅。

    “送走了四年的昏昏晨晨,如今想來,收獲較少,失敗倒是多多。”鄒開有些傷感。

    “世界上的人那麽多,要是每個人都能成名成家,那是不可能的。更多的是平平淡淡默默無聞的人。何況成功是要一步步地獲取的,要有機遇。”

    “是啊。在林學院的四年,我明白了許多事情都不能超越它固有的運作程序,要按規章製度按程序辦事;也明白了人生是一場表演,表演之前是一係列的重複動作。每一個事都是一個過程。”

    “美在過程嘛。真正令人心動讓人留戀的是追求夢想的那個過程,而非結果。”

    “我覺得事物的發展,當它充分滿著許多不確定性因素,有著多種選擇的時候,最富有吸引力,最有意義。一旦它的軌道完全確定了之後,那種朦朧的震撼心靈的美就會逐漸消褪以至於無。”鄒開接著道,“要是我將來在自己職業內能像邁克樂;喬丹那樣唿風喚雨、稱皇稱帝,就不虛此生了。”

    今年以來,學校的百事可樂機一下子冒出十多部。鄒開買了兩大杯,兩元一杯,便宜。

    “大學期間,你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麽?”

    “當然是香港迴歸啦。那天晚上凡有電視電影電腦的地方,不僅座無虛席,且見縫插針。當時也是盛夏,悶熱難當。各人自備飲料,以解悶渴。第二天,整個學校到處是各種易拉罐,各種水果殘核碎屑、食品袋是滿地零亂,怵目驚心。”

    正說話間,學生活動中心刺眼的白光急烈地閃動,自由舞時間到了。盧麗琴一下興奮起來,拉起鄒開的手就往中心跑,“走,去放鬆放鬆一下。”

    從中心出來時,兩人已是大汗淋漓,很是暢快。

    “今天晚上你玩得開心嗎?”盧麗琴盯著鄒開問。

    鄒開聽了一怔,這種溫柔的問候讓他產生一種愛情錯覺,心中掠過一縷激情,“開心。你呢?”

    “我也開心。”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同班、同寢室、同鄉之間無休止的聚會。有時通宵達旦的狂歡,有時醉生夢死的喝酒。離別也隨宴會的消散而來臨。郵局的同誌來校集中辦理行李托運。鄒開把照片燒了,課本賣了,輕裝上路,隻帶走一片迴憶的雲彩。在跟盧麗琴共進最後一場午餐後,鄒開便離開了林學院。送行的人群中有人在哭,多情自古傷離別。

    (三)

    拿著派遣證,到省、市教育部門報到登記之後,鄒開便把那張綠色的證件交給了縣教育局,並交了十元錢的報名登記費。戶口遷移證和糧食關係證自己揣在口袋裏。縣裏把他劃到林業口,由林業係統分配。說是分配,其實隻是一種說法而已。縣直機關及各鄉鎮早已人滿為患,企業紛紛倒閉,哪裏安得了人?

    到了安崇縣城,鄒開趕到縣林業局。局長楊潔仁拿著林業口待分配的大專院校畢業生名單,對鄒開說,“像你這樣的大學生,應該到外麵去闖世界,怎麽會迴來呢?在安崇,就是研究生也派不上用場。不說你也知道,我們縣林業係統這幾年很不景氣,工資都發不了。你看前幾年的畢業生、退伍軍人還沒有分下去呢,今年又有四十多個,難哪!”

    楊局長一席話說得鄒開心底冰涼。從縣林業局出來,鄒開在“安崇飯店”四樓訂了個單人間。這裏是全縣條件最好曆史最悠久的飯店,價錢也是最貴。柚木地板,雕花乳白色天花板,下綠上白瓷磚的牆壁,陰暗的光線,寂謐的四周,斑駁的樓梯扶手向人訴說過去的光輝。隨便把身子塞在沙發裏,看著電視。隨後起身推開窗戶,窗外一片藍天,藍天上幾朵白雲飄浮著。樓下是低低矮矮的房屋,街道上的喧囂已關在門外,夕陽灑落在屋頂,如點點金光。炊煙一縷縷地從遠處飄來,那麽飄逸和瀟灑,夕輝透過窗口照到席夢思上,發出夢一般的色彩。夜幕悄悄降臨,像他濃濃的哀傷,充滿了整個世界,感情近乎窒息。走出飯店,到以前混熟了的老餐館,四年已過,如今已是麵目全非了。隨便挑了一家,炒兩個菜,叫一瓶酒,慢慢品味歲月的苦澀。出了餐館,走到橋上,橋下的河水依舊緩緩而流,曾經的故事在水聲中沉睡不醒。華燈初上,小城並不繁華。

    父母為了鄒開工作,舍下老臉,到處找人,托關係,但終未見成效,一時全家上下憂急如焚。在度過心急如焚的近半年之後,終於,縣林業局把他安排在局公辦室上班。按慣例,鄒開寫了份申請,先後到主管縣長、縣教育局、縣編製辦找領導簽字。縣編製辦還要他訂了一份雜誌,說每個人都要訂,然後到縣人事局幹部管理科辦理工資關係,最後把申請交給縣林業局,就算是局裏的一名正式人員了。這一場下來,鄒開已是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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