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叔氣喘籲籲,看見梅香忙問道:“夫人在哪裏?快,快找夫人!”,梅香看著情形不對,忙慌了手腳,說道:“夫人還在白果廳,過幾天世明少爺過生辰,夫人一早就去拜祭祖先了。”

    “這麽慌裏慌張的,驚擾了祖先,罪過罪過。”白夫人看見吉叔神色慌張,便讓梅香去叫二少奶奶去花廳,自己則又拜了三拜才出來。

    “夫人,今天早上張副官給了於家的一個口信,說是趙明那夥計給打殘了腿,大少爺說是在牢裏經不起折騰也生了病,於家老夫人當場就昏了過去,現在於家上下徹底都亂了,聽說繡莊今早上突然來了一夥兵,不由分說拿著封條竟然給封了,說是時局混亂要徹查搗亂分子。”吉叔已是大汗淋淋,憑他在白家當了管家這麽多年,且不說他祖上就是為白家太祖公做事的,單憑這麽多年在白家這份感情,他也知道這事情是不好收場的,於白兩家是世交又是兒女親家,白家恐怕是會被殃及池魚。

    白夫人聽著,停下了腳步,這些不是沒有預料,卻來得這麽的快,這事情定是有幕後高人操控了,步步想來都是陷阱,如今於家繡莊被查封,又說是什麽搗亂分子。這戰爭都在上海打過了,現在人心惶惶,那些人哪還會顧得上這個。到底是誰呢?

    “吉叔,你去茶莊上把世舫叫迴來,路上先把這事情說了,還有,叮囑他千萬別告訴玨兒。”吉叔點了下頭,轉身便出去了。

    到了花廳,凝痕早已在那裏等候,這麽急,她也料定是於家的事情又出現了岔子,事情看來是更加糟糕了。

    “凝兒,你說對了,這事情是有高人在身後啊。”凝痕扶著白夫人坐下。

    “夫人,凡事總會想到解決的辦法。”凝痕安慰道。

    “我已經讓吉叔去找世舫了,現在白家不能隻靠我們娘們幾個,畢竟要是以白家出麵,還是大少爺好些。等他迴來看看有什麽想法。”白夫人歎了一口氣。轉而拉住了凝痕的手,說道,“我的兒,很多事本來是要日後告訴你,如今隻說一句,我的下半輩子還有世明以後的生活是要靠你的。”

    “夫人如何這般說?大少爺為人謙和,孝敬長輩。”凝痕答道。

    夫人沒有再說什麽,如今之計把這關過了才好。婆媳兩個人沒有再說話。天氣漸漸熱了,鳥兒的清脆叫聲在這座宅子裏盤旋。

    “於家出了這樣的事情,吉叔您怎麽沒有早點告訴我。”世舫坐在車裏有些埋怨的對吉叔說。

    “之前覺得事情不會這麽大的,所以……”吉叔沒有過多的解釋。

    世舫當然明白這一切的決定都是二夫人做的,想必不用問也知道父親對此事是毫無所知,否則白家不會沒有什麽舉動。

    “大少爺迴來了。”世舫和吉叔步入花廳,凝痕欠一欠身。

    “世舫,吉叔把事情也說了,如今想聽聽你的主意。”白夫人問道。

    世舫,吉叔均已就做,凝痕走到夫人身邊也坐下。

    “如今之計,救人要緊,鋪子可以關閉,但是於家的大哥是要救的。世道亂了,一切都應迅速才是。”世舫說道。

    “這是自然,隻是這營救之法,究竟應該如何?”白夫人繼續問道。

    “既然事情是因為秀兒,不如先將人詢問明白,若不成,隻怕是要送給張副官平息事端。”

    “大少爺,有件事,您可能不知。”凝痕打斷了世舫的話,“這事情絕非隻是一個丫頭這樣簡單,如果隻是簡單的送去,恐怕就算這件事情平息,後麵的事情也未必就一直能順利。畢竟,我們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想要什麽,總不會隻是一個丫頭。”

    “凝兒說的對,世舫,這件事就要麻煩你和吉叔去於家走一趟了,如果於夫人尚未大安,把秀兒帶迴白家詢問也可。”白夫人說道。

    “是的,母親。”世舫神情並無多大變化,隻是躬身然後便同吉叔前往於家了。

    看著兩人的身影出了月亮門,白夫人看著凝痕說:“你這丫頭,不給大少爺麵子麽?”

    凝痕其實說出話的時候已經意識到有些唐突,迴答道:“母親說的是,隻是我真的很擔心事情不弄明白,草草送人了事,恐怕會耽誤更多的事情,何況玨兒什麽都不知道,我如今最擔心的就是她了,大少爺為人大度,想來也不會記恨我。”

    白夫人點點頭,喚了梅香,說是想見見玨兒,三人便去了大房房裏。

    玨兒此時身子重了,手腳都有些浮腫,平日裏張媽會扶著她在院子裏走走,天氣漸漸變暖,在屋子裏也是悶,今兒陽光好,張媽讓幾個丫頭搬了椅子,墊了錦被,玨兒就在院子裏曬曬太陽。見是婆婆來了忙要起身,白夫人忙示意不必。

    “夫人,二少奶奶,今天日頭好,大少奶奶想在外麵坐會兒,剛出來沒多久。”張媽笑著說道。

    白夫人點點頭,“張媽,大少奶奶身子越發重了,要更加自己的照料她才是,廚房裏的菜式也要精致些。”轉頭又對玨兒說,“想吃什麽一定要和他們說,有了身子的人,口兒都是刁的,忽然想著吃酸的,忽又想著吃甜的,總之想到了一定是要說的。這可不是單單你吃,也是我的孫子要吃啊。”說著就笑了起來,玨兒也微微一笑。

    凝痕看著玨兒,想著她的哥哥仍在牢裏,吉兇難測,想著這事情的後麵恐怕會是更大的陷阱。暖洋洋的太陽,照著暖洋洋的宅子,桃花杏樹,這一片的繽紛之後凝痕總是感覺得到一個巨大的陰影慢慢地襲來。

    於家便已經置於這陰影之中了,於老夫人並在了床上不能起身,於老爺也是滿麵的愁容,於家大哥嫂子雅蘭抱著慷兒也是不停拭淚,慷兒晃著小手說:“媽媽不哭,不哭……”邊說邊去擦淚。世舫和吉叔見此場景更覺得愈加悲憤。

    “愛婿,愛婿……”於老爺看見世舫更加悲傷。

    世舫說道:“嶽父,是我知道的晚了,如今大家應想辦法,一切會好的。秀兒可在?”

    雅蘭起身,說道:“秀兒現在關在西跨院,我帶你去看看吧。”

    世舫走在於家的宅院裏,曾經的熱鬧不在,滿眼竟都是冷清,人若是悲傷,即便看著一片花團錦簇也是隻會覺得淒愴哀婉吧,哎,於家如此,玨兒尚蒙在鼓裏,以後應該如何解釋。

    “妹夫,這裏便是了。”雅蘭拿出鑰匙打開鎖,推門進去,之間一個女孩坐在床上並不看進來的人。

    “因為她昨天想跑出去,所以老爺便吩咐鎖起來,並未為難於她。”雅蘭慢慢說道。

    世舫走進,問道:“你便是秀兒?”

    那女孩子點點頭,並未說話,看著世舫的眼睛,並不曾有那種小丫頭見了生人的忐忑。麵容並不是那種一見便會傾心的人,隻是有些鄉下女孩子少有的靈氣和一種膽識。“或許是膽識吧。”世舫心裏想著。

    “能說說你和趙明的事麽?”世舫坐在桌邊。慷兒不知什麽時候也跟了來,雅蘭便抱著慷兒出去了。

    秀兒看著雅蘭出去,隨即就低著頭,世舫沒有急著問,隻是說道:“趙明被打殘了腿,大少爺說是也病在了牢裏,秀兒,一些事情若是耽擱不見得對你會好。”

    世舫看著秀兒並沒有要說的想法,便起身準備要走。秀兒的目光忽然有些飄忽,她起身說道:“把我送給張副官,就是現在最直接的方法。”

    世舫有些訝異,沒想到這個女孩子如此平靜的說著似乎是一件於己無關的事,“我是想知道你怎麽認識的張副官?”

    “少爺,這我是不能說的,其實你隻要送了我去,他們也沒有理由不放人,畢竟當下誰都不會這樣拖下去。”秀兒的目光很淡定,世舫沒有再說什麽,走出了房門。

    於家白家兩家商議,還是打算送人送錢息事寧人,因為白老爺的身體和玨兒的身孕,所以這些事情還是暗中進行的。錢派人給黃督軍和張副官送去了,秀兒也是連夜打扮好用車送去了張副官的宅邸。於家大少爺舒予和趙明總算是被人抬了迴來。事情真的就過去了麽?凝痕的心裏倒不這麽認為。

    趙明的一條腿算是徹底的廢了,能保住了命就是幸運,而舒予人也是一直昏迷著,時好時壞,白家送去了不少的補品和錢,這也是給於家雪中送炭。至於查封的繡莊,唯有再使些銀錢才換來了重新開張。但是在衝晦氣的鞭炮聲中,沒有人感到真正的輕鬆,戰爭近了,誰都不知道是不是哪天還在睡夢中,這頭上就會掉下一顆炸彈,那些聽說穿著黃皮的魔鬼就會一下子湧進鎮子上來。於家處理好事情之後,也是折損嚴重,生意本就不好,如今舒予病著不能打理生意,隻是靠著前些年南洋的一些訂單和市場上的熟客才總算勉強維持。

    舒予人總算是迴來了,凝痕也舒了口氣,玨兒現在並不知道剛剛過去的禍事,每日也隻是寫寫字,看看書,繡些小玩意,世舫那天的事也決口不再提,仿佛那些都被外麵漸暖的天氣蒸發掉了一般。

    白家二少爺世明的生辰將近,白府上下也漸漸熱鬧起來,雖不能像以往一樣大辦,但是也想多填些喜氣,白老爺的精神這幾日也好了起來,吩咐了白夫人隻要請些親朋簡單聚聚,再請個戲班子唱個堂會,不必人太雜。

    凝痕這幾天也是陪著世明讓裁縫量身做了幾套新衣,看著世明就像是看著小孩子,他個子高大,長得眉眼有些像白夫人,若是偶爾安靜的時候看上去也不失掉帥氣,可惜他的靈魂就是一個不會長大的孩子,多數的時間還是在大笑或者哭鬧中度過,凝痕看著他卻覺得這也許也算是一種幸福,古人道“難得糊塗”,世明是真糊塗卻也似乎是這宅子裏真正看破的人,正常的人操勞了一輩子,奔波了一輩子,最後也難免覺得有些碌碌無為,畢竟書上記的戲文裏唱的王侯將相,實實在在的能有幾人富貴?愁下雨,愁幹旱,愁老母雞,愁老母豬,愁春天種的莊稼,愁下雨曬不好糧食……凝痕想著多少人就是這樣走完了一生,如今又害怕打仗,之前聽說日本人打了上海,她那幾日都無法安睡,食不下咽,晞彥永遠都牽動著她的心。

    “妹妹,還在忙著準備世明生辰吧?”凝痕迴頭看見卻是玨兒站在門口,忙走過去。

    “姐姐怎麽自己走了過來?有事可以讓人叫我,就算來也不要自己一個人。”凝痕忙拿了墊子放在紅木椅子上。

    “我哪裏都不能動了?隻是剛才從書局收到了這個,想著很久沒來你房裏坐坐,也算是散步了。”玨兒說著從絹袋裏拿出幾本書來。

    凝痕一看便知道是晞彥送給自己的,便忍不住很歡喜,從玨兒手裏接了過來,說道:“真是麻煩姐姐了,一直都記掛著我的事情。”

    玨兒看著凝痕的這份開心,心裏有些難過,她一直沒有告訴這些書都是晞彥寄給她的,瞞了這麽久,玨兒有些不忍心,隻怪天意弄人,她也沒有什麽辦法。

    “姐姐,聽說今年還邀請了戲班子來,可以好好的熱鬧下了。”凝痕說道。

    玨兒不再多想,隻是說道:“很久沒有看過兄嫂,還有慷兒,我都想那個小家夥了,凝兒,不如明天你陪我迴趟於家吧,我晚飯的時候去和母親說說。”

    凝痕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隻能微笑點點頭。玨兒看著世明被幾個裁縫圍著,笑了笑說道:“其實他才是最開心的人啊。”

    “她若真是想去,你就陪她去吧。”白夫人閉著眼睛,手裏拿著念珠一顆一顆的撥動。

    “可是,現在於家大少爺的病還未痊愈,於老夫人也是在康複中,要是玨兒見了,恐怕會很難過。”凝痕說道。

    “這樣吧,我就說過幾日世明生辰,於家都會過來,那時便可以見了,這幾天就讓她和你一起繡些小物件,世明的生辰送給一些親戚家的孩子們,再說她也是要做娘的人,這也是禮數吧。”凝痕點了點頭。

    “督軍,張副官求見。”

    “嗯,讓他進來。”

    不一會兒,一個身穿著軍服腳踏著馬靴的人進了客廳。這就是張東盛,而立之年已過,做事果斷,曾經在東北張大帥的手下做過參謀,現在也是黃督軍手下的骨幹。

    “東盛,你來的正好,幫我看看這兩件玉器,你是讀書的,人說你眼睛尖,看看。”張東盛便和黃督軍進了他的書房。這黃督軍,鬥大的字不認識兩籮筐,卻也附庸風雅的收集了些書籍字畫,桌子上也是安放著文房四寶,平日裏充充麵子,東盛心裏暗暗覺得好笑,神色卻是一如往常。

    “就是這兩件啊。”黃督軍打開了兩個匣子,但見一個匣子裏麵是一件“五蝠獻壽”,五隻蝙蝠圍繞在一個天然形成的壽字周圍,蝙蝠的“蝠”通“福”,玉質地瑩潤,潔白無暇,且雕工精致,獨特的就是那個天然的“壽”字,的確是一件吉祥寶物。但看到另一個匣子裏時候,張東盛的表情一怔,眼睛停留在那個玉器上很久,神情有些疑惑。

    “你個張東盛,看見寶貝,就不說話了。”黃督軍在一旁有些不耐煩。

    “都是好玉,難得的寶貝,不知道督軍怎樣得到的?”東盛問道。

    “還不是托了你的福?這兩件一件是之前於家送的,還有一件。”黃督軍指著第二個匣子說道,“這是白家送的,還送了一個請柬,說是那個傻子生日,有空就吃個便飯。哈哈哈哈。”

    “那督軍去麽?”東盛問道。

    “我去那裏幹什麽?給個傻子拜壽?”

    張東盛笑了笑,並沒有再說這件事。

    “對了,那個小妮子可還好?”黃督軍的笑意有些邪氣。

    “秀兒那丫頭您還記得,就是個鄉下女人,嚐嚐新鮮罷了。”東盛答道。

    黃督軍笑著點了煙,“你這也算是什麽什麽氣短,為了小女子,嗬嗬嗬。”東盛笑而不答。黃督軍繼續說道,“今天想來也是要求兄弟你一件事,你後天不是要去南京麽?見了陳司令,幫我送份禮物,就從這兩件挑了,你說說看是挑哪件?”

    張東盛又看看那兩件玉器,說道:“這件五蝠獻壽顯得一般了些,不如就選這件吧。”

    黃督軍看了一眼第二個箱子裏的玉器說:“我看著也是這件好,兄弟你就幫我帶去吧。”東盛點頭答應。

    走出了黃府,張東盛看了眼手裏拿著的匣子,嘴角一絲笑意掠過,副手已經打開車門,東盛坐進去,車子便開走了。

    這時候黃督軍府外的角落裏出現了一個女人,她看著行遠的車子,便叫了輛旁邊停著的黃包車過來,坐上去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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