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深夜,二門上突如其來的數聲雲板,將翰林院林編修家上下人等從睡夢中驚醒。


    林如海第一個醒過來,側耳傾聽一會,歎息一聲,翻身下床,命人掌燈,不一會兒,底下人果然來迴說,榮府老國公夫人去了——這卻也不是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甚至可以說,自數月前他那位內兄賈赦上書辭官以來,賈家、林家甚至史家都知道這一刻一定會到,隻不過有人自覺來的太晚,而有人又恨之來得太早而已。


    林如海匆匆披了件外衣就往上房那邊趕,等他到的時候,上房各處早已點起了燈,但是最熱鬧的不是林老夫人現在住的暖間,而是大小丫鬟不斷出入的西廂房——懷著身孕的賈敏現在就住在那裏,與林老太太的住處不過幾步遠。林如海一踏進院子,就有丫鬟將他往那邊引,林如海也顧不得平時文質彬彬的風度,急急忙忙,邊走邊問:“老太太一向淺眠,剛剛可有驚到?夫人怎麽樣了?”


    那引路的丫鬟不過一二等丫鬟,在西廂房裏被那些大丫鬟擠得腳也站不了,心思一轉到他這裏討個巧而已,哪裏知道多少?不過幾句便吱吱唔唔,路途短暫,林如海索性不問了,進了賈敏暫住的西廂房,別的還沒說,便先被滿屋子的丫鬟嚇了一跳,隻見賈敏身邊兩個大丫鬟並他母親身邊的幾個二等丫鬟們,捧著各式手帕盆盅,手忙腳亂;待得進了裏間,暖意融融,焚著安神的香,卻見賈敏隻身著中衣,鬢發散亂,伏在林老夫人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林老夫人沒有嫡親的女兒,唯一的兒子又是個極省心的,就是自家老爺去的時候也是做兒子的勸慰母親的多,與賈敏雖說也算是婆媳和睦,但婆媳之間,總歸隔了那麽一層東西在,今時見她不複往日端莊,卻是見得到的真性情流露,心下便不由多了幾分憐惜。她也是經曆過生離死別的人,知道哭過一場將心中的悲痛宣泄出來總比壓著的要好,便不急著勸,隻拿著帕子替她檫眼淚,此時見林如海進來,眉頭就是一跳:“怎麽穿得這麽單薄?”


    賈敏聽到婆婆的問話,抬頭就看到自己夫君,隻是到底悲痛,哽咽難言,隻勉強喊了一句:“老爺!”淚珠子就又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哭得急了,加之有孕在身,幾乎要嘔吐起來,整個房間頓時大亂,林老夫人頓時顧不上斥責兒子身邊的丫鬟,連連喊拿巾帕熱水等物,又命人去二門上問常請的李大夫到了沒有,其間有丫鬟走到林老夫人身邊低聲請老太太暫且移步,且不要沾了汙物,老夫人皺了一下眉,隻當沒聽見,溫溫地勸賈敏:“母親知道你自小在你祖母身邊長大,祖孫情深,隻是如今你是雙身子的人,老人家去之前也是掛心你和孩子得很,你還是要多多保重自己,不要讓老人家不放心,方是正理。”


    太夫人有多重視自己腹中這個孩子,賈敏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當初她為著祖母生病、兄長辭官的事擔憂,沒注意到自己身體的變化,這孩子的存在還是林家每月例行來診脈的大夫發現的。據來探望她的張氏說,聽到自己有喜的消息的時候,原本臥病在床的祖母大喜之下竟然從病床上起來下了地,堅持要命下人去套馬車,一定要親自到林家來看孫女,把當時在身邊的賈赦賈瑚等人都給嚇得不輕,好說歹說才打消了老人家的念頭,轉而讓張氏攜小張氏來探望。


    林家那單薄的子嗣不僅是林老夫人的心病,也是太夫人的心病,甚至賈赦賈敏兄妹心裏都明白,太夫人從對自己越來越差的身體狀況的安然若素,到苦汁子一碗一碗來者不拒,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怎麽也要看著賈敏的胎坐穩,若是能看到孩子出世,那就是上天恩賜了,隻是天意弄人,老人家到底沒能看到自己的重外孫。


    太夫人的喪禮辦得非常隆重,畢竟且不說老人家在賈家的輩分,便是在老國公那一代裏,怕是也找不出幾位像太夫人這樣高壽的了。禦賜加封,諸王來祭,那喪禮的浩大,賈敏已經在賈代善死的時候領教過一番;長兄悲痛幾至臥床不起,也在她意料之中,隻是讓她驚訝的是,在賈家諸人之中,對太夫人的去世顯得最為傷心的,竟然是——她的母親,史老太太!


    若是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史氏在喪禮上的表現簡直可以說是孝媳的典範,她在哭靈的時候悲天搶地,甚至用自己的頭去撞那放著太夫人靈主的紫檀木桌,驚得眾人魂飛魄散,隻能趕緊將人拉開;此後更是哭得屢屢暈厥,若是不知道的,恐怕會以為那不是兒媳婦哭婆婆,而是女兒哭母,隻是這種種舉止落在經曆過以往種種風波的幾個兒女眼裏,反而是說不出的違和。


    賈赦因著太夫人的事大病了一場,不過勉強支撐著身體以盡哀禮,大小一應事情都是張氏帶著賈瑚和小張氏在操勞。張氏找了個機會,將太夫人留下的一封手書交給了賈敏,說:“祖母在的時候最為掛心的就是你了,但是你又不能時時刻刻在她老人家跟前,這封信是老人家念著讓我寫下來的,隻是些老人家的愛護之語,隻是你現在的身子是萬萬不能大意的,我怕你看了,反而勾起你的傷心來,那反倒是我的不是了,老祖宗想必也是不願意的;但若是不給你,日後你知道了,怕也是要怨我的。”


    賈敏撫摸著信,含淚道:“嫂子有心,敏兒怎麽可能會怨呢,隻恨敏兒身為女兒身,不能像哥哥那樣,在祖母身邊奉養餘年,還連累得祖母為我掛心。”


    張氏歎了口氣,她這個小姑子啊,若是個男兒,必定是聰慧靈秀集於一身的才子,可惜了,不過為女兒也好,至少嫁出去了,便可以對某些事眼不見心不煩。


    想到自己的婆婆和弟妹,張氏皺了皺眉,心下打了幾個轉,到底提了一句:“這幾天諸事繁雜,我竟有點顧不過來璉兒和瓊兒,老太太那邊便隱隱漏了口氣,說是一個人寂寞得很,讓孩子們多過去說說話。”


    賈敏眉心一跳,瞬間想到了年紀尚小的賈璉:“以往老太太愛清靜得很,想不到現在反而喜歡熱鬧了。”


    張氏長長歎了一口氣:“是啊,不過瓊兒再過幾年也是大姑娘了,這管家的事兒她就是不上手,也該跟著她嫂子看看了,至於璉兒,他父親說這孩子天性頑劣,必得嚴師正教拘著才行,打算過段時間就托人給他請個先生,璉兒現在頑皮,卻怕也是鬆快不了幾天了。”


    賈敏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賈史王薛,薛家雖然現在家業正盛,卻到底隻是一介商賈;王家較之薛家,不過略好;賈代化一死,賈赦再這一辭官,賈家現在沒個能在朝堂上說話的人,這麽算下來,可不是史家威勢最大了?這樣一來,老太太的所作所為也就說得通了,不過是試探而已,史家,偏偏又是她和兄長的外家,唉·······還好,大嫂子背後還站了一個張家,雖無爵位,卻是實打實的清貴,史家若是要做什麽,怕也要三思的。


    隻是,這世事變化無常卻是常人所不能預料的,太夫人喪事未完,張家也掛起了白幡——張氏的父親,小張氏的嫡親祖父,賈瑚、賈瓊、賈璉三兄妹的嫡親外祖父去世了。


    消息傳來,張嫻甚至來不及聽上第二句,就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事情還沒完,張老大人過世未足七天,張嫻的大哥、曾任禮部尚書的張鋒恪守古禮守製,但因為哀毀過甚,身體虛弱,咳血不止,不過兩天,竟隨其父而去了。


    雪上加霜,莫過於此了。


    張家大哥死亡的消息報來的時候,張淩正紅著眼圈捧著藥碗,一勺一勺地給張嫻喂藥,然後就看見自己的賈瑚扶著身體虛弱的賈赦,身後跟著牽著賈璉的賈瓊,一步步地走進來。


    然後她聽見公公對姑母,同時也是自己的婆婆說:“安寧,大哥去了。”


    那是大房最艱難的時刻,賈赦失去了撫養自己長大的祖母,張嫻失去了嫡親的父親和兄長,張淩失去了父親和祖父,而賈瑚三兄妹則同時失去了和藹可親的□□母、外祖父和嚴肅卻不失可親的大舅舅,賈瑚還失去了恩師和嶽父,種種不幸匯聚在了一起,但卻不一定完全是天意。


    張氏父子的死並不是巧合,至少從賈赦得到的信息來看就不是,不管張老大人是不是壽終正寢,他一死,張家三子都要丁憂辭官,若要對張家下手或者以張家牽連出什麽,那都是最好時機,然而現在張鋒因守製哀毀過度死了,張家就有了一個天下傳揚的純孝好名聲的□□,接下來隻要他們退出那個漩渦,蟄伏起來等待東山再起的日子,就誰也不會對他們動手。


    用一個家主換來家族喘息的時間,保存家族的聲譽和清名,值不值?賈赦不知道張鋒自己覺得值不值,但是在張嫻看來,那一定是不值得的,她在得知兄長死因的時候,自出嫁那麽多年來,第一次在兒女兒媳的麵前,拋開所有禮儀規矩,蜷縮在丈夫的懷裏哭成了淚人。


    賈赦由著她哭,隻是一遍遍地低聲在她耳邊重複:“大哥是哀毀過度去了的,安寧,你且記得,這幾個孩子離不得你,也離不得我,便是為了他們,你我也得撐住了!”


    接下來,賈赦自己出麵,以張嫻傷心過度無力操勞為由,將太夫人喪事的部分權柄交給了早已覬覦多時的王氏,張淩從旁輔助,並寧國府許夫人協理。


    王氏驟得大權,自然要大展拳腳一番,好顯出自己與張氏的不同來,然而吊喪往來諸事繁多,看著容易,又哪是那麽輕易就能麵麵俱到的?不過幾日,底下便頗有非議,賈赦隻作不知,待喪事一過,便急急命人擇定了吉日,命自己的嫡長子賈瑚扶靈迴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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