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搖晃。


    昏暗的陰影顫動。


    屋頂上細密的雨聲遮住兩人相互試探的心思。


    “你說的是真的?”


    春芳顯然有些不相信。


    明雪不過區區一個二等宮女,若有能耐,如今也不會被她連累了。


    “自然是真的,”阿雪道,“我如今雖說身份低位,卻也算是得到過幾位貴人的賞識,不然中秋宴那晚,我如何能從春蘭手中活下來?”


    阿雪雖然手心裏汗津津的,麵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


    她刻意控製著自己眨眼睛的頻率,目光平靜坦然。


    春芳仔細盯著她的眼睛瞧。


    阿雪沒有絲毫慌亂,反而也直直望著她的眼睛。


    牢房外麵的火把燃燒著下麵木頭,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春芳終於道:“好,那我就信你一迴。”


    ……


    露華宮裏,風夾雜著雨絲吹過庭院裏光禿禿的花圃。


    芍藥被拔去,新的花種卻還未撒下。


    泥土的氣息混合著濕冷的水汽,撲麵而來。


    鬱婕妤站在窗前,望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出神。


    “娘娘您再看什麽?”秀雯端了宵夜走進來。


    “沒看什麽,”鬱婕妤關上窗子,問,“派去的那個小內侍招了嗎?”


    “迴娘娘的話,他隻按著從前說好的,指認了錢寶林。”


    “錢寶林……哼,那個沒腦子的蠢貨,”鬱婕妤冷笑一聲,“自從中秋宴之後就疑心上了本宮。她也不想想,就算本宮真要對她做什麽,怎會選在露華宮附近?”


    “真是蠢地讓人生厭呐,”鬱婕妤搖搖頭,“既如此,你等再晚些,就讓人把那小內侍做了,再留下些證據,比如她的耳環、帕子之類的。”


    被人疑心的滋味很是可厭。


    她既受了,就要讓別人都感受感受。


    灰黑的雲積在屋頂上麵,沉悶的空氣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空間愈發狹小。


    鬱婕妤感覺唿吸不過來,又把窗子推開。


    然而,屋外也是同樣的空氣。


    “春芳那邊,如何?”


    鬱婕妤按按胸口,索性在窗邊坐下。


    窗外的雨仿佛斷了線的珠子,又好似一個用無盡頭的噩夢。


    “據說今晚玉才人身邊的明雪去了。”秀雯垂首道。


    “明雪……她既去了,春芳應該把本宮的事都說了。”


    “那她家裏人那邊……”


    “不,”出乎秀雯意料,鬱婕妤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先別動他們,等一等再動手。”


    她的視線落在窗邊的一張小桌上。


    桌上擺著一盞燈台,不知從哪兒鑽出來一隻小蟲,順著燈台底部的柱子一直往上爬。


    或許是把火光帶來的暖意當成了日光,飛蛾撲火似的要往那光團裏鑽。


    鬱婕妤盯著那隻小蟲,嘴角噙著笑,望著它一點點往上爬。


    秀雯站在一旁,心中雖然不解,卻不敢出聲。


    鬱婕妤麵上的笑容愈發明顯,似乎心中在為這小蟲鼓勁兒。


    然而,等到它快要碰到蠟燭的時候,卻掏出帕子,裹著手指,輕輕一用力,將它按死。


    彼時,小蟲離蠟燭的頂端不過半個指甲蓋的距離。


    “娘娘若是討厭這蟲子,交給奴婢便好,何必髒了自己的手?”


    秀雯猶豫了一下,還是出聲問道。


    “按死螻蟻,當然是自己來才有趣。”


    鬱婕妤的目光落在小蟲的屍體上,笑著歎息一聲,把帕子丟在地上。


    “拿去洗了吧。”


    秀雯忙戰戰兢兢應下。


    看娘娘這神情,怕是有人又要遭殃了。


    鬱婕妤托著腮,望著無邊無際的灰黑的夜色慢慢笑了起來


    尤其是在螻蟻快要觸碰到火光、以為自己能夠逃脫的時候。


    讓它們掉入絕望的深淵,才是最有看頭的。


    雨水從屋簷上落下來,濺起一片片小小的水花。


    阿雪從掖庭局出來,撐開傘,在長而窄的甬道上慢慢走著。


    夜雨滴落,澆滅了兩側宮殿裏窗子映出的幾盞燈火。


    春芳方才所說的解藥也好,她的家裏人也罷,確實都不是她一個小小的二等宮女能找到、能保護得了的。


    隻是一諾千金。


    她既答應了,就要拚盡全力去做。


    她想到了顏如玉,心思一轉,又想到了沈流雲。


    隻是,不過幾麵之緣,她們如何肯幫自己?


    雨聲滴滴答答響了一夜,阿雪迴去之後,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夜,仍沒想出來。


    雲層裏剛透下一絲光亮,她便起身,要按著從前的習慣,去廚房把水燒上,卻被玉才人叫了去。


    待出來,就瞧見金環坐在樹底下同蘇才人院子裏的金霞嘮嗑。


    “誒,你聽說了嗎?就是那件事……”


    一人拿一把瓜子,瞧著二郎腿,吹著晨風,好不悠閑。


    隻是,地上那成片兒的瓜子殼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阿雪隨手從牆角抄起一把掃帚,走過去,還沒等她把掃帚丟給金環,就聽一旁的金霞道:“大公主出宮建府,是不是說明不久大公主就要有駙馬了?”


    “那倒不一定,”金環道,“也可能是和親嘛,畢竟我們同單鹿國打了這麽些時候,到時候修好,肯定要找一位公主去和親,不過也可能是單鹿國的公主嫁過來……”


    “但我覺得還是招駙馬的概率更大些,聽說皇上已經讓賢妃娘娘幫忙相看了,”金霞插嘴,“而且曆代的和親公主不都是從宗室女子裏挑一個冊封的嘛。”


    “說的也是,不過無論怎樣,宮裏就快要有喜事嘍……”


    大公主要招駙馬?


    阿雪迴憶起那個英姿颯爽的女子。


    黑衣白馬,血玉發冠。


    常年習武,才華橫溢。


    這樣耀眼的人,怎麽可能容忍自己的後半生被折斷羽翼、困於後宅?


    如今的三彩國不似前朝,出嫁之後的公主地位頗有些尷尬。


    不得參議政事,也不可常常迴宮。


    所擁有的,不過一個高貴的稱號而已。


    阿雪心思千迴百轉,許久,終於微微一笑。


    或許,可以如此。


    阿雪又走近幾步,金環金霞兩人卻聊得正在興頭上,全然沒有發現。


    “都說紅白喜事,我原以為隻是紅的白的連在一塊兒說,哪兒知道還會連著發生?”阿雪一走近,就聽見金環抱怨,“瞧我們玉才人的樣子,怕是情況不大好了,金霞,你們蘇才人那邊……”


    “金環,說什麽呢?”


    阿雪見她口無遮攔起來,忙拍了她一下。


    金環駭地跳起來轉過頭,見是阿雪,拍拍心口:“幹嘛突然拍我啊?嚇死我了。”


    阿雪撇撇嘴,不說話,隻把掃帚丟到金環懷裏:“地上的瓜子殼,掃一掃啊,然後去廚房把水燒了。”


    金環不服:“都是二等宮女,你憑什麽使喚我?”


    阿雪笑笑:“忘了告訴你了,方才,才人讓我去內侍監換腰牌,我如今是這院子裏的一等宮女兼掌事宮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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