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海生從悠然茶館迴家，已是十點多了。小妮半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你總算迴來了，想死我了。”小妮撲在海生懷裏：“為什麽這次不帶我出去？”
“寶貝，去休息吧。”海生親了親小妮說：“我還有事，要去一趟船廠。”
“我和你一起去。”小妮說。
“不行。”海生臉冷了下來：“你不要管我的事，這樣，對你隻有好處。”
“你這幾天怎麽了？”小妮不高興地鬆開海生：“我看你對我是沒感情了。”
“我這樣做是為你好。”海生上樓從裏屋的寫字台抽屜裏拿出一疊錢，然後推出樓梯下放著的一輛剛從處理走私貨市場買的半新舊麾托車要出門。
“海生，我好想坐著你的車兜風去。感覺肯定很爽。”小妮拉著麾托車說。
“算了。”海生發動了麾托車：“今晚不行，明晚一定陪你兜風去。”
麾托車轟然叫著，象一塊大石頭撞開沉沉黑夜。但車一消失，夜閉合得更加黑暗。小妮的心象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海生肯定有什麽事瞞著她。看樣子平靜的生活馬上就要結束，她又將會成為一個在深夜裏飄蕩。無處著落的黑蝴蝶。
海生到了船廠，停好車，徑直走到一排簡陋的工人宿舍，敲響一個標有03字樣的房門。
“誰？”裏麵傳來迷迷糊糊的聲音。
“是我，小鄭，你快起床。”海生急促地說。
“是張經理啊。”很快門開了，走出一個個子極矮的年輕男人，他手提著褲子，吃驚地望著海生。
“你馬上到我的辦公室來，誰都不要告訴。”海生說完，就快步離開了。
這是一個陰沉的暗夜。海生一腳高一腳底地在工地上走著。還未造好的新船和正在修理的舊船象一個個怪物，不知裏麵會跑出什麽東西出來。也是這樣的夜吧。那天他來船廠檢查，發現建造阿良船隻的現場，隻有一個工人。他知道那人叫小鄭，是江西九江人，焊接技術極好。
小鄭看到他極其慌亂，轉身要跑。
他起疑了，大聲喝道：“你在幹什麽給我站住。”
小鄭一動不動了，身子不停地發抖。
他從小鄭的身後發現一個大包。拉開拉鏈，裏麵是一捆捆嶄新的電焊條。而阿良未造好的船上是一些看上去不這麽樣的電焊條。
“你小子在搞調包啊。”他嘴裏這麽說，心裏一陣狂喜。總算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了。
“張經理，你饒了我。”小鄭當初跪在鐵屑下向他求饒。那鐵屑都象一枚枚針，當他讓小鄭站起來時，他發覺小鄭都一拐一拐的了。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要饒你可以，甚至你可以帶走那大包新的電焊條。”他當初就象貓戲弄老鼠那樣：“但你要做一樣事，必須做一樣事。你做不到，我馬上送你到派出所去。你是賊，你知道派出所的人會如何治你們這些外地人的。”
“張經理，你要我做什麽都行。”小鄭撲到在他腳下：“我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你饒我。”
“我不管你是第幾次，我隻要求你按我說的去做一件事。”他冷冷地說。
“張經理，你說好了。”
“對你來說實在太簡單了。”他輕笑了一下說：“不過，你要明白這事是你做的。不是我要你做的。”
“是我做的，是我做的。”他聽到小鄭那時一邊做這事，一邊這樣說。他看著電焊花在漆黑的夜裏突然四起，心裏充滿了快感。於阿良啊，我是生意人啊，你不要說我在報複你。
是的，我們有仇，但換個別人，我也會這樣做的。你一點不要恨我。他記得自己抬頭仰望夜空，快活地長嘯一聲。
海生來到辦公室，沒開燈，在沙發上幹坐著。
不一會兒，小鄭象幽靈一樣飄了進來：“張經理，我來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把你叫來嗎？”海生的聲音既低又輕，象是浮在空氣中一樣：“你做的好事，可能讓公安局知道了。”
“我做的？”小鄭喃喃地反問道，心想，分明是你逼我做的。
“不是你做的，是我做的嗎？”海生惡狠狠地踢了小鄭一腳，手裏提著一隻洋酒瓶。
小鄭怕了，驚恐地叫著：“是我做的，是我做的。”
“你給我輕點。”海生壓低聲音說：“這樣吧，我幫你想了個辦法。你今晚就離開東山。現在就走。什麽時候迴來到船廠打工，我會通知你。”
“張經理，我沒錢。”小鄭抬起頭：“我這樣迴九江，不好向家裏交代。”
“我已給你考慮了。”海生拿出一疊錢：“這裏是伍千元錢，算是你今年的工錢吧。記住，你馬上給我滾，滾得越快越好。”
“那我明天一早就走吧。”小鄭接過錢說。
“不行。現在就走。”海生煩躁地說：“馬上。”
“現在沒車啊。”小鄭反而不急了。
“我用摩托車送你到縣城。”
九十三
黃副縣長在縣委常委會結束後，把縣委常委。公安局長請到自己的辦公室，將縣水產局關於阿良沉船事件的調查報告複印件當麵交給了他。他們二人都是縣委常委，論任常委的時間，公安局長還早於他，所以，黃副縣長就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上麵我批了幾個字，我想還是當麵交給你好。大局長可要支持我一下喲。”
“縣長大人可別客氣。”公安局長笑了笑，草草看了一遍報告，認真地說：“我們一定重視這個事，並做好保密工作。有結果馬上叫他們向你匯報。”
公安局長迴到局後，將分管局長。經偵隊長叫到辦公室，單獨向他們布置了這一任務：“水產局已排除是船廠原因，你們複查時，可不受水產局調查結論的影響。如你們調查的與水產局有很大的出入，不要驚動水產局，如果有問題，這是人家紀委。監察局的事。我們可以建議他們調查，以免給局裏工作造成被動。另外，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這是個小事，希望你們能立即查清。”
經偵隊長領了任務，馬上與幾個民警商定調查思路，他們從船板。電焊進貨渠道著手調查，並秘密詢問了船主阿良等當事人，初步結論船廠承包人在建造船隻過程中，沒有偷工減料以致影響質量的可疑之處。但他們在秘密調查參與建造船隻的工人時，發現九江人小鄭將一大包嶄新電焊條要一家關係較好的電焊商店代銷。經偵隊長請示局領導後，縣局要求漁都鄉派出所民警對該鄭實行監控，發現離開船廠，立即跟蹤。
但派出所並沒有日夜跟蹤，第二天清晨到船廠才發現小鄭不見了。縣公安局經偵隊在刑偵隊等其他科室的配合下，很快在東山縣長途汽車客運站發現了小鄭。當小鄭剛坐上通向上海的長途汽車，幾個便衣民警把他請下來，塞進警車。
經偵隊長親自審問小鄭。在問過姓名。性別。出身年月。家庭住址等以後，經偵隊長冷不防地問：“你的電焊條都賣光了嗎？”
“賣光了。”小鄭本能地應了聲，馬上又說：“不，我沒有電焊條。”
經偵隊長拿出幾根電焊條說：“這是我們從你委托的商店裏找來的。說，你這些電焊條是從哪裏來的？”
“從船廠調的。”小鄭低下頭，小聲地說。
“用什麽調的？”
“舊的電焊條。”
“哪舊的呢？”
小鄭的冷汗出來了：“扔了。”
“到底做什麽了？”經偵隊長一拍桌子：“你不說是不是？”
“我說。我說。”小鄭抬起頭看了一眼經偵隊長：“我全說出來，能放我出去嗎？”
“你說。”經偵隊長扔給他一支香煙。
“焊了。全部焊在船上了。”
“哪條船？”
“阿良那條沉掉的船。”
“你一個人焊的？”
“不。”小鄭吃力地說：“在場的還有張經理。”
“張經理？”
“就是張海生。那天夜裏，我在調換電焊條，讓張經理發現了。他要把我送到派出所去，說我是小偷。我就求他饒了我。後來他提出了一個條件。我答應了這個條件。”小鄭抽著經偵隊長給他的煙，說話流利了起來。
那夜，張海生提出的條件是，讓小鄭把已經焊接上的新鋼板切割下來，換上前一個承包人那裏接收的隻能當爛鐵賣的舊薄板。如若肯做這事，就把這一大包新電焊條給他，並答應他偷電焊條的事不說出去。當時那新鋼板已上了漆，舊鋼板也上了同樣的漆。第二天清晨，連他自己都看不出這船板已經被人換過了。記得當時張海生還拍著他的肩膀，誇他做得真好。
“你不知這是犯罪嗎？”經偵隊長嚴峻地說：“船沉掉後，死了二個人，還不包括船的價值。
小鄭哭了：“求你們救我，是張經理逼我的。昨晚，他叫我先到外麵去躲一躲。”
“他消息得知的這麽快？”經偵隊長不禁心裏一楞。
經偵隊長不知道小鄭被拘留的消息已經傳到了縣水產局長明龍那裏。他更不知道告訴這消息的是配合他們抓捕小鄭的刑偵隊民警小趙。
從長途汽車上把小鄭請下來的其中一個便衣民警就是小趙。當小鄭被帶進審問室時，他就走到局外的公用電話亭，把這事告訴了大伯明龍。
九十四
縣公安局立即將小鄭交代情況向黃副縣長作了匯報。黃副縣長指示公安局在掌握鐵證的前提下，及時抓捕犯罪分子。縣公安局決定分二路人馬，一路突擊檢查船廠，繼續掌握證據，另一路立即傳喚張海生。
刑偵隊的小趙被派到去抓張海生的那支隊伍。他想給他的大伯打個電話，但經偵隊長在出發時，命令所有參與抓捕的人員全部上交手機。他怕泄密。審訊過小鄭後，他隱約感到公安局裏有張海生的耳目。奇怪的是，所有的民警都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自覺地把手機堆在他的辦公桌前。這反而他有點不好意思了：“這是頭兒交代的，大家不要誤會。”
小趙聽到要求上交手機的命令時，心裏鬆口氣。這下好了，他不用思想鬥爭了。大伯吩咐他凡是查沉船的事，一有消息都要告訴他。上午，他思想矛盾了很多時候，才將抓了船廠工人的事，告訴了大伯。這次抓捕張海生比抓工人更要緊，如泄密，那是吃不了兜著走的，大伯再有本事，也難以擺平。反正，我手機都被收上去了，如若大伯怪罪，也有了堂皇的理由。正這樣想著，經偵隊長命令上車去魚盆嶴。
其實，這個時候，講不講這個消息，對明龍和海生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明龍得知小鄭被抓的消息，立即預感海生要出事。他知道海生肯定是搞了名堂的，他必須幫海生。電話是不能打了，如若公安監控，連他自己都會被牽涉進去。他想了很久，隻得派出自己最信得過的水產局駕駛員要他火速把海生接到海上花園。
水產局駕駛員按照局長的意思用公用電話約海生，接上後，直接開往海上花園。
“你們局長有什麽事嗎？”海生埋頭抽著煙。
“他沒說。”駕駛員迴答說。
明龍已經在約定的船尾的一間客房裏等海生。
“出事了？”海生問。
“你的工人剛被抓。”
“我想是出事了。”海生好象意料之中，平靜地說。
“你真不應當幹這種事。”明龍陰著臉，責備他：“一點意思都沒有。”
“哪個船廠不搞偷工減料的事？”海生嘴硬了：“你沒去過大王山，不知道我對那小子有多狠。要不是他，我會去坐牢？”
“可你現在又得去大王山，你有二條人命。”明龍說：“好了。好了。不說這事了，當務之急是如何辦才好。”
“去大王山？”海生叫了起來：“這輩子就是死，我也不去大王山了。那是人去的地方嗎？”
“那你打算如何辦？”明龍驚恐地望著臉有點變形的海生，他不清楚海生會搞出什麽舉動出來。
“爭取立功減罪。”海生似笑非笑地看著明龍。
“你……？”明龍氣急敗壞地瞪著海生。
“哈哈哈。”海生突然爆發出一陣怪笑：“大哥，你放心。我還要做人。我不會出賣你的。我說過，我為朋友二肋插刀。以前沒賣過你，現在更不會。我打算離開東山。前幾天，我已和小妮商量好了，風聲不對，就馬上走。去南方。”
“那你快走。現在就走。”明龍急著說。
“你總得讓我帶上小妮吧。總得讓我帶些錢吧。”海生說：“你不知道小妮對我有多好。比珊珊那婊子精要強多了。”
“你還要迴家啊？”明龍說：“我都好象聽到警車在你家門口了。”
“胡說。”海生惡狠狠地打斷明龍的話：“你快給你的侄子打個電話，問問他們是不是出發了？”
明龍拿起手機撥打侄子的手機，說了幾句，就把手機關掉了：“我侄子說，正在審問，也不知那工人說了些什麽。”
“說些什麽？”海生譏諷地說：“他會象我這樣不說你嗎？”
明龍被海生說得紅一陣白一陣的。
“大局長，用一下你的車，我得馬上迴家，立即逃。”海生說。
“別。別。別。”明龍不情願地從口袋裏拿出一疊錢：“你還是打的吧，用我的車目標太大。這些錢就作你的路費吧。”
“還是你自己留著。”海生把錢推了迴去：“以後，要你錢時，你大方點就行了。”
九十五
出租車已經快得不能再快，路兩邊的景物一掠而過。現在，車子已拐上通向家的山道，懸崖下的海浪的咆哮聲沉悶清晰。山崖上長出的青綠色樹枝不時擋住視線，讓海生看不清在海浪漩渦裏到底卷著些什麽東西。
車子在門口停了下來。小樓周圍靜悄悄的。海生緊繃的心鬆弛下來。他推開院門，小妮迎了出來。
“小妮，我們得馬上離開這裏。”海生對還穿著睡衣的小妮說：“你快去換衣服。”
“走？”小妮驚詫地問：“去哪裏？”
“前幾天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海生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去南方。我們去玩玩。”
“那太好了。”小妮驚喜地說：“在這小樓我都快要被關瘋了呢。”
“你快去收拾東西。”海生說：“把我拿來的所有現金都帶上。”
小妮驚訝地說：“那有很多啊，用不了的。”
“全帶上。”海生不再說話。
小妮上樓去收拾東西時，海生從保險箱拿出一包東西，從雜物間拿了一把生了鏽的鋤頭，來到了佛光樹下。
他吃力地挖了一個洞，把那包東西埋了下去。
小妮下樓來看他時，他正用腳踩著。
“海生，我差不多好了。”小妮來到海生旁邊：“你在做什麽？”
“一包東西。”海生意味深長地看了小妮一眼：“如果我以後不在了，你有什麽難事就去找明龍。他不肯，你就說，我知道你有一包東西在我那兒。”
“你亂說呀。”小妮伸出小手在海生的背上輕敲了一下：“什麽時候走？出租車會來嗎？”
“我再看看這裏。”海生把目光從樹冠龐大的佛光樹轉向小樓。在佛光樹的映襯下，小樓顯得異常的沉穩和氣派。從小樓邊花壇上伸出的一株小桂花樹正飄出淡淡雪白的清香。小樓後的山坡上灌木叢綠中透出一團團紅花。他到現在還弄不清這是什麽樣的野花。
海生來到院牆旁邊，他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過了一會兒說：“船都來到了吧？”聽到肯定的答複，他關了手機，眺望遠處。魚盆嶴碼頭的船廠依稀可見，他不清楚這些工人正在幹什麽。當他想像著即將發生的那幕時，他不由得從陰沉的嘴角露出一絲象孩子似的童笑。
正在這時，他看到路上有一輛警車向船廠方向開去。他嘴角的微笑很快凝結成一個痛苦的模樣，說出來的話有些走調：“小妮，小妮，你快出來。”
該走了。到了該走的時候了。他迅速衝進車庫裏，推出了摩托車。
“快。小妮，快。”他衝小妮吼道，聲音差不多高過了摩托車的轟鳴聲。小妮驚惶失措地看著他。
“你走不走？”海生把摩托車車把一捏，車子向小妮衝了過來。
小妮這才清醒過來，跳上車，用手抱住海生的腰。
“帶上你的鋼盔。”海生叫了一聲，車子從他家院子的石階梯上竄過，飛奔著衝向小山道。
車子激烈地抖動著。小妮差不多要被摔下來，她帶著哭音問：“海生，你這是做什麽。”
海生隻是煩躁地叫著：“抱緊我。”
車子的速度又快了一些。他必須在警車來到家前，趕到山下的一個簡易碼頭去。早在從城裏迴家的出租車上，他已通過手機，出高價，聯係好了遠房親戚的一艘漁船，讓他們送他到寧波去。他要從寧波直接坐飛機去海南。
當車子衝上大路時，他聽到一陣陣異常響亮的警車鳴叫聲越來越近地向他逼來。警車這麽快就到家裏來，這是他沒想到的。
“海生，他們是來抓你的嗎？”小妮的聲音緊貼著他的耳朵說，讓他更加慌亂了。
“不要胡說。”海生定了定神，大幅度地轉彎，試圖搶在警車出現前，與警車同一方向。但就在這瞬間，警車裏所有的人都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這一動作。
“他就是張海生。”坐在警車上的小趙脫口而出。
“你認識他？”坐在旁邊的經偵隊長馬上問。
“沒錯，就是他。”小趙肯定地說。
“追。”經偵隊長命令道。
如果是來抓他的，警車就應在大路口，拐進通向他家的小山道。但警車沒這樣做，一定是有人認出他來了，海生加大油門，試圖搶在警車前，拐進一條更小的山路。這條山路可直接通向那個簡易碼頭。
但警車已加速壓了上來。無路可走的海生把摩托車油門踩到最高檔。車子象飛一樣直插那條小山路。
海生從悠然茶館迴家，已是十點多了。小妮半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你總算迴來了，想死我了。”小妮撲在海生懷裏：“為什麽這次不帶我出去？”
“寶貝，去休息吧。”海生親了親小妮說：“我還有事，要去一趟船廠。”
“我和你一起去。”小妮說。
“不行。”海生臉冷了下來：“你不要管我的事，這樣，對你隻有好處。”
“你這幾天怎麽了？”小妮不高興地鬆開海生：“我看你對我是沒感情了。”
“我這樣做是為你好。”海生上樓從裏屋的寫字台抽屜裏拿出一疊錢，然後推出樓梯下放著的一輛剛從處理走私貨市場買的半新舊麾托車要出門。
“海生，我好想坐著你的車兜風去。感覺肯定很爽。”小妮拉著麾托車說。
“算了。”海生發動了麾托車：“今晚不行，明晚一定陪你兜風去。”
麾托車轟然叫著，象一塊大石頭撞開沉沉黑夜。但車一消失，夜閉合得更加黑暗。小妮的心象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海生肯定有什麽事瞞著她。看樣子平靜的生活馬上就要結束，她又將會成為一個在深夜裏飄蕩。無處著落的黑蝴蝶。
海生到了船廠，停好車，徑直走到一排簡陋的工人宿舍，敲響一個標有03字樣的房門。
“誰？”裏麵傳來迷迷糊糊的聲音。
“是我，小鄭，你快起床。”海生急促地說。
“是張經理啊。”很快門開了，走出一個個子極矮的年輕男人，他手提著褲子，吃驚地望著海生。
“你馬上到我的辦公室來，誰都不要告訴。”海生說完，就快步離開了。
這是一個陰沉的暗夜。海生一腳高一腳底地在工地上走著。還未造好的新船和正在修理的舊船象一個個怪物，不知裏麵會跑出什麽東西出來。也是這樣的夜吧。那天他來船廠檢查，發現建造阿良船隻的現場，隻有一個工人。他知道那人叫小鄭，是江西九江人，焊接技術極好。
小鄭看到他極其慌亂，轉身要跑。
他起疑了，大聲喝道：“你在幹什麽給我站住。”
小鄭一動不動了，身子不停地發抖。
他從小鄭的身後發現一個大包。拉開拉鏈，裏麵是一捆捆嶄新的電焊條。而阿良未造好的船上是一些看上去不這麽樣的電焊條。
“你小子在搞調包啊。”他嘴裏這麽說，心裏一陣狂喜。總算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了。
“張經理，你饒了我。”小鄭當初跪在鐵屑下向他求饒。那鐵屑都象一枚枚針，當他讓小鄭站起來時，他發覺小鄭都一拐一拐的了。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要饒你可以，甚至你可以帶走那大包新的電焊條。”他當初就象貓戲弄老鼠那樣：“但你要做一樣事，必須做一樣事。你做不到，我馬上送你到派出所去。你是賊，你知道派出所的人會如何治你們這些外地人的。”
“張經理，你要我做什麽都行。”小鄭撲到在他腳下：“我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你饒我。”
“我不管你是第幾次，我隻要求你按我說的去做一件事。”他冷冷地說。
“張經理，你說好了。”
“對你來說實在太簡單了。”他輕笑了一下說：“不過，你要明白這事是你做的。不是我要你做的。”
“是我做的，是我做的。”他聽到小鄭那時一邊做這事，一邊這樣說。他看著電焊花在漆黑的夜裏突然四起，心裏充滿了快感。於阿良啊，我是生意人啊，你不要說我在報複你。
是的，我們有仇，但換個別人，我也會這樣做的。你一點不要恨我。他記得自己抬頭仰望夜空，快活地長嘯一聲。
海生來到辦公室，沒開燈，在沙發上幹坐著。
不一會兒，小鄭象幽靈一樣飄了進來：“張經理，我來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把你叫來嗎？”海生的聲音既低又輕，象是浮在空氣中一樣：“你做的好事，可能讓公安局知道了。”
“我做的？”小鄭喃喃地反問道，心想，分明是你逼我做的。
“不是你做的，是我做的嗎？”海生惡狠狠地踢了小鄭一腳，手裏提著一隻洋酒瓶。
小鄭怕了，驚恐地叫著：“是我做的，是我做的。”
“你給我輕點。”海生壓低聲音說：“這樣吧，我幫你想了個辦法。你今晚就離開東山。現在就走。什麽時候迴來到船廠打工，我會通知你。”
“張經理，我沒錢。”小鄭抬起頭：“我這樣迴九江，不好向家裏交代。”
“我已給你考慮了。”海生拿出一疊錢：“這裏是伍千元錢，算是你今年的工錢吧。記住，你馬上給我滾，滾得越快越好。”
“那我明天一早就走吧。”小鄭接過錢說。
“不行。現在就走。”海生煩躁地說：“馬上。”
“現在沒車啊。”小鄭反而不急了。
“我用摩托車送你到縣城。”
九十三
黃副縣長在縣委常委會結束後，把縣委常委。公安局長請到自己的辦公室，將縣水產局關於阿良沉船事件的調查報告複印件當麵交給了他。他們二人都是縣委常委，論任常委的時間，公安局長還早於他，所以，黃副縣長就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上麵我批了幾個字，我想還是當麵交給你好。大局長可要支持我一下喲。”
“縣長大人可別客氣。”公安局長笑了笑，草草看了一遍報告，認真地說：“我們一定重視這個事，並做好保密工作。有結果馬上叫他們向你匯報。”
公安局長迴到局後，將分管局長。經偵隊長叫到辦公室，單獨向他們布置了這一任務：“水產局已排除是船廠原因，你們複查時，可不受水產局調查結論的影響。如你們調查的與水產局有很大的出入，不要驚動水產局，如果有問題，這是人家紀委。監察局的事。我們可以建議他們調查，以免給局裏工作造成被動。另外，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這是個小事，希望你們能立即查清。”
經偵隊長領了任務，馬上與幾個民警商定調查思路，他們從船板。電焊進貨渠道著手調查，並秘密詢問了船主阿良等當事人，初步結論船廠承包人在建造船隻過程中，沒有偷工減料以致影響質量的可疑之處。但他們在秘密調查參與建造船隻的工人時，發現九江人小鄭將一大包嶄新電焊條要一家關係較好的電焊商店代銷。經偵隊長請示局領導後，縣局要求漁都鄉派出所民警對該鄭實行監控，發現離開船廠，立即跟蹤。
但派出所並沒有日夜跟蹤，第二天清晨到船廠才發現小鄭不見了。縣公安局經偵隊在刑偵隊等其他科室的配合下，很快在東山縣長途汽車客運站發現了小鄭。當小鄭剛坐上通向上海的長途汽車，幾個便衣民警把他請下來，塞進警車。
經偵隊長親自審問小鄭。在問過姓名。性別。出身年月。家庭住址等以後，經偵隊長冷不防地問：“你的電焊條都賣光了嗎？”
“賣光了。”小鄭本能地應了聲，馬上又說：“不，我沒有電焊條。”
經偵隊長拿出幾根電焊條說：“這是我們從你委托的商店裏找來的。說，你這些電焊條是從哪裏來的？”
“從船廠調的。”小鄭低下頭，小聲地說。
“用什麽調的？”
“舊的電焊條。”
“哪舊的呢？”
小鄭的冷汗出來了：“扔了。”
“到底做什麽了？”經偵隊長一拍桌子：“你不說是不是？”
“我說。我說。”小鄭抬起頭看了一眼經偵隊長：“我全說出來，能放我出去嗎？”
“你說。”經偵隊長扔給他一支香煙。
“焊了。全部焊在船上了。”
“哪條船？”
“阿良那條沉掉的船。”
“你一個人焊的？”
“不。”小鄭吃力地說：“在場的還有張經理。”
“張經理？”
“就是張海生。那天夜裏，我在調換電焊條，讓張經理發現了。他要把我送到派出所去，說我是小偷。我就求他饒了我。後來他提出了一個條件。我答應了這個條件。”小鄭抽著經偵隊長給他的煙，說話流利了起來。
那夜，張海生提出的條件是，讓小鄭把已經焊接上的新鋼板切割下來，換上前一個承包人那裏接收的隻能當爛鐵賣的舊薄板。如若肯做這事，就把這一大包新電焊條給他，並答應他偷電焊條的事不說出去。當時那新鋼板已上了漆，舊鋼板也上了同樣的漆。第二天清晨，連他自己都看不出這船板已經被人換過了。記得當時張海生還拍著他的肩膀，誇他做得真好。
“你不知這是犯罪嗎？”經偵隊長嚴峻地說：“船沉掉後，死了二個人，還不包括船的價值。
小鄭哭了：“求你們救我，是張經理逼我的。昨晚，他叫我先到外麵去躲一躲。”
“他消息得知的這麽快？”經偵隊長不禁心裏一楞。
經偵隊長不知道小鄭被拘留的消息已經傳到了縣水產局長明龍那裏。他更不知道告訴這消息的是配合他們抓捕小鄭的刑偵隊民警小趙。
從長途汽車上把小鄭請下來的其中一個便衣民警就是小趙。當小鄭被帶進審問室時，他就走到局外的公用電話亭，把這事告訴了大伯明龍。
九十四
縣公安局立即將小鄭交代情況向黃副縣長作了匯報。黃副縣長指示公安局在掌握鐵證的前提下，及時抓捕犯罪分子。縣公安局決定分二路人馬，一路突擊檢查船廠，繼續掌握證據，另一路立即傳喚張海生。
刑偵隊的小趙被派到去抓張海生的那支隊伍。他想給他的大伯打個電話，但經偵隊長在出發時，命令所有參與抓捕的人員全部上交手機。他怕泄密。審訊過小鄭後，他隱約感到公安局裏有張海生的耳目。奇怪的是，所有的民警都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自覺地把手機堆在他的辦公桌前。這反而他有點不好意思了：“這是頭兒交代的，大家不要誤會。”
小趙聽到要求上交手機的命令時，心裏鬆口氣。這下好了，他不用思想鬥爭了。大伯吩咐他凡是查沉船的事，一有消息都要告訴他。上午，他思想矛盾了很多時候，才將抓了船廠工人的事，告訴了大伯。這次抓捕張海生比抓工人更要緊，如泄密，那是吃不了兜著走的，大伯再有本事，也難以擺平。反正，我手機都被收上去了，如若大伯怪罪，也有了堂皇的理由。正這樣想著，經偵隊長命令上車去魚盆嶴。
其實，這個時候，講不講這個消息，對明龍和海生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明龍得知小鄭被抓的消息，立即預感海生要出事。他知道海生肯定是搞了名堂的，他必須幫海生。電話是不能打了，如若公安監控，連他自己都會被牽涉進去。他想了很久，隻得派出自己最信得過的水產局駕駛員要他火速把海生接到海上花園。
水產局駕駛員按照局長的意思用公用電話約海生，接上後，直接開往海上花園。
“你們局長有什麽事嗎？”海生埋頭抽著煙。
“他沒說。”駕駛員迴答說。
明龍已經在約定的船尾的一間客房裏等海生。
“出事了？”海生問。
“你的工人剛被抓。”
“我想是出事了。”海生好象意料之中，平靜地說。
“你真不應當幹這種事。”明龍陰著臉，責備他：“一點意思都沒有。”
“哪個船廠不搞偷工減料的事？”海生嘴硬了：“你沒去過大王山，不知道我對那小子有多狠。要不是他，我會去坐牢？”
“可你現在又得去大王山，你有二條人命。”明龍說：“好了。好了。不說這事了，當務之急是如何辦才好。”
“去大王山？”海生叫了起來：“這輩子就是死，我也不去大王山了。那是人去的地方嗎？”
“那你打算如何辦？”明龍驚恐地望著臉有點變形的海生，他不清楚海生會搞出什麽舉動出來。
“爭取立功減罪。”海生似笑非笑地看著明龍。
“你……？”明龍氣急敗壞地瞪著海生。
“哈哈哈。”海生突然爆發出一陣怪笑：“大哥，你放心。我還要做人。我不會出賣你的。我說過，我為朋友二肋插刀。以前沒賣過你，現在更不會。我打算離開東山。前幾天，我已和小妮商量好了，風聲不對，就馬上走。去南方。”
“那你快走。現在就走。”明龍急著說。
“你總得讓我帶上小妮吧。總得讓我帶些錢吧。”海生說：“你不知道小妮對我有多好。比珊珊那婊子精要強多了。”
“你還要迴家啊？”明龍說：“我都好象聽到警車在你家門口了。”
“胡說。”海生惡狠狠地打斷明龍的話：“你快給你的侄子打個電話，問問他們是不是出發了？”
明龍拿起手機撥打侄子的手機，說了幾句，就把手機關掉了：“我侄子說，正在審問，也不知那工人說了些什麽。”
“說些什麽？”海生譏諷地說：“他會象我這樣不說你嗎？”
明龍被海生說得紅一陣白一陣的。
“大局長，用一下你的車，我得馬上迴家，立即逃。”海生說。
“別。別。別。”明龍不情願地從口袋裏拿出一疊錢：“你還是打的吧，用我的車目標太大。這些錢就作你的路費吧。”
“還是你自己留著。”海生把錢推了迴去：“以後，要你錢時，你大方點就行了。”
九十五
出租車已經快得不能再快，路兩邊的景物一掠而過。現在，車子已拐上通向家的山道，懸崖下的海浪的咆哮聲沉悶清晰。山崖上長出的青綠色樹枝不時擋住視線，讓海生看不清在海浪漩渦裏到底卷著些什麽東西。
車子在門口停了下來。小樓周圍靜悄悄的。海生緊繃的心鬆弛下來。他推開院門，小妮迎了出來。
“小妮，我們得馬上離開這裏。”海生對還穿著睡衣的小妮說：“你快去換衣服。”
“走？”小妮驚詫地問：“去哪裏？”
“前幾天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海生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去南方。我們去玩玩。”
“那太好了。”小妮驚喜地說：“在這小樓我都快要被關瘋了呢。”
“你快去收拾東西。”海生說：“把我拿來的所有現金都帶上。”
小妮驚訝地說：“那有很多啊，用不了的。”
“全帶上。”海生不再說話。
小妮上樓去收拾東西時，海生從保險箱拿出一包東西，從雜物間拿了一把生了鏽的鋤頭，來到了佛光樹下。
他吃力地挖了一個洞，把那包東西埋了下去。
小妮下樓來看他時，他正用腳踩著。
“海生，我差不多好了。”小妮來到海生旁邊：“你在做什麽？”
“一包東西。”海生意味深長地看了小妮一眼：“如果我以後不在了，你有什麽難事就去找明龍。他不肯，你就說，我知道你有一包東西在我那兒。”
“你亂說呀。”小妮伸出小手在海生的背上輕敲了一下：“什麽時候走？出租車會來嗎？”
“我再看看這裏。”海生把目光從樹冠龐大的佛光樹轉向小樓。在佛光樹的映襯下，小樓顯得異常的沉穩和氣派。從小樓邊花壇上伸出的一株小桂花樹正飄出淡淡雪白的清香。小樓後的山坡上灌木叢綠中透出一團團紅花。他到現在還弄不清這是什麽樣的野花。
海生來到院牆旁邊，他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過了一會兒說：“船都來到了吧？”聽到肯定的答複，他關了手機，眺望遠處。魚盆嶴碼頭的船廠依稀可見，他不清楚這些工人正在幹什麽。當他想像著即將發生的那幕時，他不由得從陰沉的嘴角露出一絲象孩子似的童笑。
正在這時，他看到路上有一輛警車向船廠方向開去。他嘴角的微笑很快凝結成一個痛苦的模樣，說出來的話有些走調：“小妮，小妮，你快出來。”
該走了。到了該走的時候了。他迅速衝進車庫裏，推出了摩托車。
“快。小妮，快。”他衝小妮吼道，聲音差不多高過了摩托車的轟鳴聲。小妮驚惶失措地看著他。
“你走不走？”海生把摩托車車把一捏，車子向小妮衝了過來。
小妮這才清醒過來，跳上車，用手抱住海生的腰。
“帶上你的鋼盔。”海生叫了一聲，車子從他家院子的石階梯上竄過，飛奔著衝向小山道。
車子激烈地抖動著。小妮差不多要被摔下來，她帶著哭音問：“海生，你這是做什麽。”
海生隻是煩躁地叫著：“抱緊我。”
車子的速度又快了一些。他必須在警車來到家前，趕到山下的一個簡易碼頭去。早在從城裏迴家的出租車上，他已通過手機，出高價，聯係好了遠房親戚的一艘漁船，讓他們送他到寧波去。他要從寧波直接坐飛機去海南。
當車子衝上大路時，他聽到一陣陣異常響亮的警車鳴叫聲越來越近地向他逼來。警車這麽快就到家裏來，這是他沒想到的。
“海生，他們是來抓你的嗎？”小妮的聲音緊貼著他的耳朵說，讓他更加慌亂了。
“不要胡說。”海生定了定神，大幅度地轉彎，試圖搶在警車出現前，與警車同一方向。但就在這瞬間，警車裏所有的人都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這一動作。
“他就是張海生。”坐在警車上的小趙脫口而出。
“你認識他？”坐在旁邊的經偵隊長馬上問。
“沒錯，就是他。”小趙肯定地說。
“追。”經偵隊長命令道。
如果是來抓他的，警車就應在大路口，拐進通向他家的小山道。但警車沒這樣做，一定是有人認出他來了，海生加大油門，試圖搶在警車前，拐進一條更小的山路。這條山路可直接通向那個簡易碼頭。
但警車已加速壓了上來。無路可走的海生把摩托車油門踩到最高檔。車子象飛一樣直插那條小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