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黃縣長。”小陳走進黃副縣長躺著的船員艙位,見他臉色暗黃,欲言又止。

    “怎麽了?”黃副縣長坐起身,打起精神。

    “汪科長查到一艘漁船沒帶證,要罰款。漁民說沒錢,汪科長要帶人拆衛導。漁民不肯,正僵著,我怕出事。”小陳匆匆地說道。

    “怎麽能這樣執法?”黃副縣長要跳下鋪位。

    “黃縣長,你躺著。”明龍局長按住黃副縣長的肩,“我去處理吧”。

    “我也去看看。”黃縣長推開明龍局長的手。他早就聽說漁政船亂執法,漁民意見很大,沒想到這次當著他的麵也這麽做。

    明龍和小陳扶著黃副縣長出了船艙,穿過船廊,來到甲板上。

    “誰敢動他?”黃副縣長看到漁政船員在汪科長的指揮下,要拖開阿良,又厲聲喝道。可是他的聲音實在太輕。漁船上的夥計在老大的鼓動下,提著斧頭。鐵棒之類站到了阿良旁邊。

    一場糾紛一觸即發。黃副縣長推開明龍和小陳,一個箭步竄到船舷邊,怒喝道:“你們給我住手。”

    汪科長和阿良他們這次聽到黃副縣長的吼聲和明龍的叫聲,都往後退了一步。就在這時,黃副縣長也已經跳到漁政船與漁船的空隙間。

    要是平常這麽短的距離,黃副縣長是能輕鬆跳過的,可是這次船在晃動,他又剛剛嘔吐過,渾身沒有力氣,意控製不住,身子直往二船之間的空隙裏掉下去。

    要出大事。明龍驚叫一聲,急忙伸手去拉黃副縣長,可是反就不夠快,黃副縣長馬上要墜進海裏。漁政船和漁船都在晃動。要是二船都往裏擠一下,即黃副縣長肯定完了。明龍局長這時顧不得想什麽,本能地竄進海裏,去救黃副縣長。

    “快救黃副縣長。”阿良也本能地躍過來,不假思索地跳進海裏。他一隻腳頂住漁政船上,雙手托住漁船,不讓漁船往漁政船擠。他要為明龍救黃副縣長提供一個從容的空間。

    千鈞一發之際,老大和汪科長他們也停止對峙。老大果斷地確掉一一截桅杆,提著木杆來到船舷旁。

    黃副縣長被明龍托住身體。“黃縣長,快抓住木杆。”阿良看到老大伸到黃副縣長麵前的木杆,急忙叫道。

    黃副縣長抓住了木杆。老大和汪科長等提著木杆把黃副縣長救了上來。在黃副縣長郭水瞬間,明龍和阿良雙雙托住船繁文縟節,把身子住上躍,騰落在漁船船舷旁。

    真險。黃副縣長吐出一大口灌進肚裏的海水,神誌慢慢地清醒過來。

    “黃縣長。”

    明龍,阿良等都十分緊張地圍在黃副縣長旁邊。

    黃副縣長在艙板上坐了一會後,在明龍。阿良等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緩緩地說:“看來,我這個縣長不合格。要你們拚死相救。”

    “哪裏,哪裏。”明龍趕緊檢討:“我們工作沒有做好。讓黃縣長受驚了。”

    “不能,是讓老大受驚了。”黃副縣長握住老大的手:“感謝你出手相救。你應該用木杆把我和這個水產局長把捅進海裏去才是。”

    “哪裏。哪裏。”老大趕緊說:“沒有你,今天要出大事了。”

    “我代表縣政府向你道歉。”黃副縣長慎重地說:“我們的漁政船快成了海盜船。”

    汪科長臉頓時發白,這個闖大禍了。

    “不誤你們捕魚。”黃副縣長說:“我們還是迴漁政船吧。”

    阿良走過來說:“黃縣長,我扶你過去。”

    (八十九)

    那天翠珠做“五七”,那天,阿良迴家了。

    珊珊。阿狗他們已幫阿良買來了供奉用的菜。阿良到家時,珊珊正在洗菜,看見阿良進來,急忙迎了上去:“還好吧?”

    “還好。”阿良笑了笑,很快收住笑問:“這幾天,他們來吵過嗎?”

    “沒有。”珊珊說:“黃副縣長答應幫了?”

    阿良點點頭。他高興地說:“這次出海,我又碰到了黃縣長。”阿良把船上的事告訴了珊珊。他不是不肯告訴珊珊,隻是黃副縣長關照過他,查沉船的事任何人都不能說。

    “那就好。”珊珊舒展了眉頭。

    “那檢查也出來了。”阿良已走進堂間:“醫生說是陰性,沒事的。”

    珊珊跟著阿良進屋,看見在堂間上方的翠珠遺照一臉的冷漠。便背過臉說:“嚇得我這幾天都想著這事。”

    “今天翠珠做五七,不知他們會不會來吵。”阿良憂心衝衝。

    珊珊說:“王指揮說,會做他們工作的。”

    正說著,王指揮來了:“阿良,你迴來了?”

    “來了。師傅。”阿良說。

    “聽說這次出海,你救了黃縣長?”王指揮問。

    “沒有”。阿良說:“那是大家一起救的。”“現在全縣老大都傳開了,黃縣長要罵漁政船是海盜船。這下他們不會亂來了。”王指揮說:“看你胡子都好幾天都沒剃了。黃縣長也打電話到鄉裏,叫鄉裏出麵做工作,不要再砸人家屋裏的東西。鄉裏和村裏都商量了。死難者家屬有困難,鄉村幫助解決。我把這二戶人家叫到村裏跟他們說了。再砸人家東西,派出所不會不管的。他們都答應不來鬧了。”

    “謝謝師傅。”阿良感激地說,接過珊珊從屋裏找來的剃須刀剃了起來。

    “我還有事,鄉裏要我問問哪些老大願去遠洋捕魚。”王指揮說。

    “我願去的。”阿良說。

    “我跟阿良哥去。”阿狗也說。

    “你都沒船了。”珊珊拉拉阿良的衣服,臉上掠過一絲不安。

    “船再想辦法噢。”阿良說。

    “好。”王指揮高興地說:“阿良也算一個。”

    阿良送王指揮出去。珊珊繼續在水池洗菜。阿狗把洗完的碗筷送到廚房。

    阿良進來後,站在珊珊身邊,看珊珊洗菜。他本來想說,珊珊,你今晚搬過來吧,但動了動嘴,最後沒說出來。剛才他在門口看到了海生。海生正要了一輛出租車坐進去。當他的目光和海生的碰在一起,他看到海生有些惶恐。

    阿良活著,這讓海生大感震驚。那天台風夜,他是從電視裏看到阿良還活著的。當時他和小妮正躺在床上看電視。當電視裏出現阿良和黃副縣長在握手的鏡頭,手上的遙控器落了下來,碰在小妮手上。

    小妮嚇了一跳:“海生,你怎麽了?”

    海生楞了半晌說:“他沒死。”

    “誰沒死呀。”

    “就是那個該死的阿良。”海生一臉沮喪。

    “沒死就沒死,人家命大呀。”小妮不願看到海生那付不高興的樣子,朝海生偎了偎說:“你呀,就不要老想人家死了。”

    “你不知道的。”海生惡聲惡氣地吼了一聲,身子往床後一攤。

    “我又不是你肚裏的迴蟲,我哪知你在想些什麽。”小妮不高興了,拿過遙控器把電視機啪地關掉了。

    外麵的台風好象要把整幢小樓吹到海裏去。突然,停電了,屋裏頓時死一般的靜寂,死一般的黑暗。

    海生從床櫃上拿起打火機,點燃一支香煙。一星點紅煙頭就象一顆血紅的花生米。小妮忍不了海生的無聲,悄悄地把手伸到海生的胸部。海生的胸部有一叢黑色的毛。這是小妮認為海生最具男人特點的體征。她要哄海生歡喜,屈服在她麵前,就常常輕輕地撫弄這叢毛,讓海生淘醉,不能自己。但今晚海生仿佛死了一樣,什麽反映都沒有。

    “海生……”小妮差不多要哭了。

    忽然,海生把煙頭狠狠一摔,撲在小妮身上,把頭埋在小妮胸部亂吸亂吮。

    “海生……”小妮快樂地呻吟著。

    台風雨瘋狂地從屋簷下竄下來,過了很久很久,海生的聲音好象從台風雨中掙紮出來一樣:“小妮,我再進大王山,你會來看我嗎?”

    九十

    海生進了出租車還在想阿良的眼神。這家夥好象顯得很平靜。得知死難家屬們到阿良家鬧事的消息,海生是異常快樂的。他巴不得阿良被打個半死,或者死難家屬起訴阿良,把阿良送進大王山去。但過了一個月,卻什麽事都沒發生,阿良也居然在今天重新出現在村裏了。

    剛才,明龍局長打來電話,要他馬上到水產局去一趟,問什麽事,隻說到了再講。十有八九是和阿良的沉船有關了。

    海生來到明龍局長室,滿屋子煙霧騰騰的。明龍一個人正站在窗台邊看著什麽。

    “大哥。”海生不高不低叫了聲。

    明龍轉過身來:“海生,你來看。”

    海生走到明龍身邊,窗外是一個公園操場,一個馬戲團搭了一個簡易的台子正在表演戲弄猴子的節目。猴子被關在籠裏,當演員扔東西給他吃時,猴子總是急匆匆地跑過來,但每次總因為有鐵鏈拉著,夠不著東西,惱怒地叫著失敗而迴。觀眾總是在這時發出一陣開心的哄笑。

    “海生。”明龍意味深長地盯著海生:“你說我是猴子,還是你是猴子?”

    “沒有自由,還不如死掉算了。”海生沒有接明龍的話,隻是深有感慨地說。他想起自己被關在大王山的日日夜夜。無論如何,他是不想再去那地方了。

    “沒有自由,就死?”明龍反問了一句,海生想得比他深多了。他還沒想過這個問題。看來海生是有最壞的思想準備了。

    “活一天,自由一天,快活一天,今晚,我們好好玩玩。”海生說:“我不帶小妮,陪你玩。”

    “算了。”明龍說:“今晚安排了黨組會。”黃副縣長叫我們整頓漁政執法作風,批評我們隻顧向漁民撈錢,為了部門利益。幸好我救了他,他沒有要求縣委撤我職。

    “什麽黨組會。”海生說:“還不是你局長說了算,要開就開,不開就不開。”

    “行。不開了。”明龍起身叫對麵的辦公室主任進來:“今晚的黨組會不開了,明天上午開。”

    “我已經通知了。”辦公室主任有些為難。

    “取消。”明龍的臉陰了下來。

    辦公室主任小心地應了一聲,退了出去,並帶上門。

    海生笑了:“這才象個局長喲。”

    明龍把海生拉到會客區的沙發上坐下來說:“你的事幫你打聽過了。弄不清黃副縣長搞的是什麽名堂。但他接待過於阿良,這是我碰到過的。我想來想去,隻有沉船的事,他才會去找黃副縣長。”

    “這事,你不是幫我擺平了?”“我也在想這事。”明龍說:“這沉船的事,按理應是我們水產局管的。黃副縣長要幫於阿良查沉船的原因,肯定要通過我們來辦。但過了這麽多日子,我也碰到了他好幾次,他都沒有提起過這事。”

    “除了你們,還有哪個部門管這事?”海生緊張地問。

    “縣安全辦。”明龍喝了口茶,他最喜歡看海生這副表情,這家夥太精明了,一步一步把他拉到深淵。當然他會幫他,他有東西在海生手裏捏著,他預感這次海生再出事,他是跑不了了。

    “你去問過沒有?”海生欠身緊盯著明龍。

    “我側麵打聽了。黃副縣長也沒交代過他們。”

    “那不是沒事了嗎?”海生坐下身,喝口茶:“人家縣長事多,也許早就忘記這事了。”

    “你渾。”明龍不滿地瞪了海生一眼:“姓黃的才不是這種人。他要管的事,肯定會下決心去管。我在他手下還不知道他的性格。”

    “那你說,他會叫誰去查這事?總不會他自己去查吧?”

    “我想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

    “哪種?”

    “叫公安局來查。”明龍看著目瞪口呆的海生說:“所以,我要叫你過來一趟。”

    “大哥,你說,我應當做些什麽。”海生手足無措地說:“我不想再進大王山去。”

    “海生啊,你老實告訴大哥,那些帳,到底保存著沒有?”明龍感到這個時候是海生心理防線最弱的時候,他會說出真相以換取他的幫助。可是他想錯了。

    海生仿佛要哭似地說:“大哥,你還記著這事啊。我都忘記了。你不夠哥們啊。我都說幾遍了,燒了。你還不相信?要賣你,我還會留到現在嗎?”

    明龍滿意地拍著海生的肩膀說:“跟你開玩笑啊。今晚我把在縣公安局工作的侄子也請來。向他打聽一下。”

    “太好了。”海生叫了起來:“大哥就是有水平。”

    “我的侄子是民警。他不願去亂七八糟的地方。你不要安排在那裏。”明龍一聽海生又要安排在海上花園,皺皺眉說。

    “那去什麽地方?”海生有點茫然。

    “就去茶館吧。你找一個隱蔽一點的包房。”明龍說。

    “行。”海生說:“找好茶館就打電話給你。”

    九十一

    海生最後把會麵的地點選在悠然茶館。那個茶館在東山縣城最古老的一條小胡同裏。地麵是青石板,到了晚上沒有幾個行人,顯得十分的寂寥。茶館門口兩邊各掛著一個紅燈籠,燈光並不明亮,隻能隱約看見招牌上用篆書寫著“悠然茶館”四個字。

    七點正,明龍就帶著他的侄子來到茶館門口。等在門外的海生急忙把明龍他們引進一個穿曲徑。過小橋的隱蔽包房。

    牆壁上繪著一幅山水畫,一輪明月剛從海上升起,一艘舢板悠悠從礁邊而出,一個打魚笠翁正將一頂網撤下去。屋中間放著一張古色古香的八仙桌。桌上放了一些水果之類的食品。屋角邊是一叢非常逼真的假竹。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朋友海生。”明龍等海生坐下後,對正在欣賞屋內布置的侄子說:“這是我的侄子小趙。”

    “幸會。幸會。”海生忙把手伸向還未坐下來的小趙:“你都幫了我不少忙了。”

    “哪裏哪裏。”小趙坐下說:“你是我伯的朋友,等於是我的朋友。”

    “要什麽茶?”服務員過來說。

    “來杯正宗的龍井。”明龍說。

    “佛茶有沒有?”海生說:“有,就給我來杯佛茶。”

    “這好象是過去珊珊常在家泡給你喝的茶吧?”明龍忍不住調侃海生:“現在她和那小子在一起嗎?”

    “不清楚。”海生心裏不快,嘴裏顯得平淡。

    “我要濃的福建產的鐵觀音。”小趙笑笑說:“我們要破案,經常熬夜,濃點習慣了。”

    等茶上來了,海生對服務員說:“你出去吧。”

    服務員走後,海生關上門說:“”今天,也沒什麽事。好些天沒見趙局長了,找個地方會會麵。很高興認識小趙啊。“

    “有事盡管說好了,大伯,你說呢?”小趙喝了口茶,看著自己的大伯。大伯從小就象父親一樣照顧他,差不多考警校,進縣公安局,都是大伯幫助張羅的,對大伯的話,他從來都是聽的。

    “魚盆嶴村沉船事件聽說過嗎?”明龍問。

    小趙搖了搖頭:“這種事,公安局不管的,大伯,這是你們水產局管的啊。”

    “如果公安局要管呢?”明龍又問。

    “我在刑偵隊。不知這事。”

    “這二個單位有人在查這事嗎?”海生急切地問道。

    明龍很不高興地瞪了海生一眼。他也問得太直白了。他了解自己的侄子不能說的決不會說。

    “這我不知道。”小趙低下頭喝了口水,抬起頭:“和你有關係?”

    “沒沒。”海生不自在地否定:“隨便問問。”

    “海生也是朋友托的。”明龍打圓場了:“隻是想心中有數。”

    “我的朋友碰到了一點麻煩。”海生說:“他開的船廠幫一個漁民打了條鐵殼船。這船沉了。漁民就找各種關係要和船廠打官司。”

    “如果局裏要管,案子可能在治安科或者經偵隊那裏。”小趙分析道。

    “你能不能幫助問問?”明龍看著自己的侄子。

    小趙避開明龍的眼光,半晌說:“我們有紀律的,不能知的,不知,不能問的,不問。”

    “你就隨便打聽一下。”明龍說:“為難也就算了。”

    小趙說:“我有數了。”

    “你說,這船廠要做些什麽?”海生又問。

    “案子要講證據。”小趙到底年輕,忍不住炫耀自己查案經驗:“證人啊。證詞啊。證物啊等等。這船廠真做了壞事,有這些東西,我看是過不了關的。你的朋友,再幫也沒用。”

    海生還想再問什麽,明龍用目光示意他別問。

    接下去,他們就天南地北地閑聊開了。到了分手時,海生從包裏拿出一包東西:“真謝謝你這麽給麵子。這是一點小意思。”

    “不行不行,我什麽都沒幫你過。”

    小趙再三推托,海生焦急地看了看明龍。

    “拿著吧,是我朋友,沒關係的。”明龍說。

    小趙隻得接了下來,迴到宿舍,打開一看,是一疊錢,一數,有一萬元。他從沒收過人家這麽多的錢,就連電話也不打,直奔大伯明龍家。

    “都這麽晚了,有事?”明龍打開門見是侄子,頗感意外。

    “那海生送了一萬元。”小趙的聲音有點顫抖:“我不要,你還給他吧。”

    明龍想了想接了過來:“那也行,但這事你要幫的,就當幫大伯。”

    “行,大伯。”小趙把錢遞給明龍後,長長地吐了口氣。

    明龍送走侄子,開始數這疊嶄新的錢。海生這家夥出手也真大,不過這錢他是不會還他的。新錢在數時發出的那種輕微的“唰唰”聲音,在他聽來,比任何音樂都要悅耳。他心中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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