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淩成看著身邊這些衣衫襤褸,目光渾濁、迷茫甚至還帶一絲絲恐懼的戰士(民勇),雖然已經作了那多少帶有一絲欺騙性質的戰前動員,但他們好像並沒有完全準備好死的覺悟。他們中絕大部分人並沒有十分崇高的理想,或許隻想守著一畝三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無病無災,風調雨順,年年豐收,便是人生的最高理想。

    戰亂在未來或許會讓全天下的百姓失去家園,流離失所,或許因為金人的殘暴而被無辜殺死。但是,憑什麽就要讓這兩千民勇直接麵對金人的刀劍。雖然劉韐作了必死的演說,但在那樣的氣氛下,誰能不被感動,又有誰給他們考慮的時間。

    這是一場必死的戰爭,盡管它的意義非凡。所有人都是未來勝利的殉葬品。

    戰爭是一場資源的掠奪,財富的再分配。天下太平了,百姓歡欣鼓舞的迎來了又一任君王,又有幾人能夠享受勝利的果實。“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隻要人存在逐利本性,戰爭(鬥爭)就會永遠存在,沒有人可以改變。“規則”,“製度”都是聰明人為愚弄傻瓜而製定的,隻要群居就存在利用,這也是“道”的一類,是自然法則。

    “一將功成萬骨枯”,將能名傳千古,“萬骨”就隻能“枯”了。忠臣也好,民族英雄也罷,他們在為民族作貢獻的時候,真的不帶一絲私心嗎?隻怕未必。“青史留名”,“留取丹心照汗青”隻怕占部分原因。當然,利是源動力,這並不影響他們的功績,所以他們仍然是英雄,隻是可惜了那無數埋骨他鄉、拋屍荒野的戰士們,作為創造、推動曆史的棋子,卻隻能在曆史的車轍下化為塵煙。

    想起這些戰士(民勇)即將成為曆史上的一個數字,李淩成有些悲哀,同樣也為自己悲哀。“為了雪民族之恥,為了同胞不繼續被外族殘殺,總有人犧牲,總有人無名,為了民族的榮耀,為了明日的輝煌,戰吧!”

    “啟稟大人,金狗的前哨已經在十裏外,大軍最遲半個時辰可到。”曾廣偉潛入叢林,在張所耳邊小聲道,這小子為人機靈,身手靈活,是偵察的好手。

    張所麵色沉重的點了點頭,小聲道:“將你的人撤迴來,小心些,不要被金狗發現。”

    曾廣偉得令而去,瞬間消失在叢林中,很快沒了聲息。這片小樹林距離官道一裏路遠,容納兩千人已經是極限,考慮到金人所向披靡,絲毫不將宋人放在眼裏,加之黃河以北的大宋官軍已經被悉數擊潰,十二萬橫掃天下的金軍帶著無數的戰利品“凱旋而歸”,勢必趾高氣昂,一定不會仔細搜索,眾人才商議著決定掩藏在這片小樹林中。

    所有人的目光全注視在不遠處的官道上,小心的吞著口水,心狂亂跳著,盡管已經作好了準備,即將麵臨死亡,又有幾人能夠泰然若之。

    官道上冷冷清清,該跑的該逃的早在金人第一次攻宋後,便跑得精光,而農民總是等到最後才會離開不屬於他們的土地,和他們世世代代居住的家園,隻要有一絲存活的希望,他們都會忍耐。土地被富人占有,卻被窮人稱為“家園”。拚死抵抗的是一直被壓迫的,保衛家園的是“無產階級”,而“資產階級”總是丟下“家園”跑在最前頭。

    “來了!”金軍前哨急促的馬蹄聲震動著每一個人的心弦,看著金人的數百前哨在距離自己半裏的官道上奔馳而過,激起一片塵煙,很多人的額頭上頓時滲出了汗水,直到馬蹄聲消失在遠方後才用襤褸的衣袖小心的擦拭著,卻怎麽也擦不幹。

    外界的一切雜聲已經變得微弱,一切靜謐,粗重的唿吸吹動著麵前的青草,草葉還未彈迴便被新唿出的氣再次壓倒。飛揚的塵煙在微風下滾動著,在正午的陽光下一片朦朧。所有的一切都像放慢了節拍,唯有自己的心跳在不斷加速著,心跳聲大到將一切聲響掩蓋。

    直到遠處沉悶的馬蹄聲突然響起,重重的震在了每個人的心上,就連心跳似乎也跟著馬蹄聲的節拍起伏跳動起來。遠處的馬蹄聲如奔雷一般,帶著毀天滅地的轟鳴聲,越來越近,整個大地為之顫栗。

    無數黑衣、黑甲的騎士穿過塵煙緩步而來,他們高聲吆喝、唿嘯著,像是剛剛狩獵歸來,此刻正帶著豐盛的獵物,趕迴家去向妻兒歡慶此次的收獲。

    直到到了正眼前,李淩成才看清了這些橫掃天下的大金鐵騎,他們身穿黑色厚實的盔甲,整個人都在盔甲的包裹中,就連馬也一樣,黑色鱗甲覆蓋住馬的身體和脖子,就連馬頭也僅僅露出一雙眼睛和嘴,唯有四條馬蹄暴露在空氣中,悠閑的踱著步。如果賦予這些盔甲黃、紅、藍、白等顏色,這便是後世電視中滿清的八旗鐵騎。

    首次見到這橫掃天下的鋼鐵洪流,李淩成驚呆了,這是一支攻無不克的鋼鐵雄師,在冷兵器時代,這樣的重甲騎兵無疑是所有敵人的惡夢。這是一群鋼鐵怪物,刀劍無法給予其致命傷害,但它卻讓敵人無法抵擋,這讓李淩成想起了坦克。

    盔甲內的騎士個個粗壯,坐騎也比漢人所飼養的馬高大雄壯很多,人是野蠻人,馬是奔雷獸,也隻要隻有這樣的人,這樣的馬才能裝束如此厚重的盔甲。漢人幾乎從未有過這樣的重騎兵,金人稱它為“鐵浮圖”,意思為“鐵鑄佛塔”。速度和持久是它的弱點,但它的優勢卻是不容質疑的,橫掃天下便是最好的證明。

    不但是李淩成,就連劉韐、張所、張顯等都一臉的驚恐,這就是聞名天下的“鐵浮圖”。即使躲在一旁側麵偷看,都能清晰的感受“鐵浮圖”狂暴的兇悍和濃濃殺氣。正午的陽光照在黑色的鎧甲上,折射出冰冷的死氣,這是一群收割了無數人命,象征著死亡的幽靈騎士,他們給天下帶來沉痛的災難。

    五千“鐵浮圖”從眼前慢速踱步而過,奔雷般的震撼猶在耳邊,即使已萌死意,與這樣的“怪物”為敵,眾人還是不僅深為恐懼,這種氣氛在整個小樹林裏蔓延,所有人都不例外。

    “鐵浮圖”是先鋒隊,其後是一望無際的金軍輕騎兵以及步兵,沿著官道迤邐而行,他們押解著數千輛滿載的騾馬車,長槍與刀劍高高的舉起,映著正午的陽光泛出冰冷的死氣,這就是毀滅了大宋的十二萬金軍,正帶著戰利品凱旋而歸。

    金人的部分“戰利品”被綁住手腳隨意的丟在馬背上,華貴的而殘破衣裙垂下來,在地上拖著,她們發髻淩亂,滿臉淒苦絕望。昔日豔麗照人的玉容慘淡失色,被塵灰和眼淚弄得一片泥濘,或許還有道道抓痕。華貴的發髻上沒有了光彩奪目的首飾,發絲隨著馬的起伏在風中淩亂的飄著。不管她們曾經是宮女、公主或是皇後、貴妃,現在她們隻有一個名字——戰利品。不管她們賢良淑德,還是才藝出群,目前在金人看來都一樣——女人。

    相比自己的女人、兒女們,趙佶、趙桓就舒服一些了,金人並沒有忘記他們皇帝的身份,弄了兩輛露天的馬車,一人一輛,周圍各有一千精兵團團簇擁著,這些都是宗望與宗翰的親衛隊的一部分,是整個軍中最精銳的力量。

    看著大宋權威的象征,徽、欽二帝被隨意的捆著,關在囚車一般的馬車上,君父受此侮辱,林中所有人目眥欲裂,頓時流淚不止,隨著劉韐悲痛的一聲大吼,嶽飛、張顯、李淩成以及牛皋、湯懷、王貴大吼一聲,拔劍在手,率先衝出樹林。身後是張所、劉韐、王彥帶著兩千民勇殺聲震天的向金軍衝去。

    金人起先大驚,一陣慌亂。籠中的二帝見突然變故,疑惑、驚喜、慌亂各有之,疑惑的是:北方再無戰力;驚喜的是:就像落水的人臨死前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慌亂的是:怕金人遇襲突然將自己給就地正法了。

    宗望與宗翰兩人還在車隊的後方,突然看見前方殺聲震天,他們驚訝了片刻,由於官道寬度有限,隻能並行數十人,大軍延綿數十裏,若是被敵人截斷強攻,後果嚴重。但很快他們就笑了,那是一群最多兩千衣衫襤褸的農民,若是兩千騎兵突然襲擊,以騎兵的快速機動,還真可能將皇帝救走。但這一群光著兩條腿還相距一裏的兩千散亂的農民嘛,除了送死,好像也沒什麽作用了。

    金軍的步兵在千夫長、百夫長的指揮下,迅速集結起來,羊角號聲響起,步兵們舉著刀劍、長槍、以及狼牙棒等各種兵器,向李淩成、嶽飛等人殺去。後方的部隊在宗望的指揮下,迅速結隊,五千弓騎兵分成五隊,向敵人合圍而去。突聞後方殺喊聲的前哨五千“鐵浮圖”也調轉了馬頭,起先踏著小碎步,慢慢的加速,很快便達到了衝鋒的速度,在羊角號聲中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迴身殺來,勢如奔雷,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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