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皇二老呆了一呆,連連後退,避開“億萬恆沙”的攻擊。


    可惜如此一來,他們又隻能四處遊走,眼睜睜看她走完腳下的星空圖。


    另一邊,白澤、朱雀的虛影再強橫,終究不是古獸真靈的對手。四獸對了數十招後,虛影已透明得幾乎看不見了,仿佛片刻就要消散。


    門外有一隊禁衛聽見巨大的響動,手持長戟快步衝進來。


    丹薄媚的暗之女翻袖收迴雙鼎,展開雙臂,雙手緩緩由下而上地牽引著什麽。


    不過須臾,平地生出兩股繚繞的霧氣,色澤煙青,纏綿氤氳在她掌心。


    “輞川急雨,看來你確實學會了整套《萬象輪迴》功法。”守皇二老知道這一招能攝人心魂,倘若她控製了禁衛與皇帝,不知會做出什麽事來,便大喝道,“你們快退出去!關上門!”


    但禁衛軍緊緊護在皇帝身前,絲毫不退,看得守皇二老一陣火大。


    不出他們所料,暗之女微笑,雙手交叉一放,濃重的煙霧頓時彌漫了整個庫房。


    守皇二老互相對視一眼,皆凝重道:“她的星空圖即將走完,但是有‘億萬恆沙’環繞,你我不可力敵。看來此地不宜久留,隻好先去後梁與另幾位師兄匯合,再聯手除掉她!”


    他們兩人雖是七位皇朝守護者中實力最差的兩位,但畢竟也溝通了真靈,放眼整個亂世,難有幾多敵手。且不久就要突破桎梏,在修為上更進一步。眼下若因逞強,大戰受傷,落下什麽後遺症,以致突破失敗,未免太不劃算。


    二人話音剛落,丹薄媚的另一身影——光之女忽然睜開雙眼。眼中是不可逼視的光明,穿透了層層迷霧。瞳孔又豎立,有金色龍影騰空而上,這一次凝聚起來,沒有潰散。


    她語氣冰涼地道:“我費了如此力氣,才引渡域外真靈,你們若不領教一下,豈非是一大憾事?雖然你們已在丹家主的手下見過這招,不過每次引渡的真靈都不一樣,錯過哪一次,都很可惜。”


    可惜才怪!


    他們知道厲害,不肯力敵,將身法運轉到極致,猶如流星般疾速劃過丹薄媚的眼簾。


    守皇二老即將從方才古獸真靈撞破的大洞中逃出這個殺局,然而突然感到腳下大地震動,空間也似被扭曲。他們低頭一看,隻見光之女腳下,那幅星空圖已經走完。


    完全陌生的、神秘的、恐怖的氣息從域外星係中噴薄而出,一頭真靈緩緩露出了詭異的頭顱。


    其中一名皇朝守護者臉色大變,咬牙踩在師弟肩上衝出庫房,眨眼就消失得無影無終。


    而被踩了一腳的師弟轟然眼前一紅,再無力氣向上。他低頭,雙目淌血,看到穿透他腹部的,隻有染血的長指甲。


    這名皇朝守護者跌落在地,他的古獸真靈在雲中仰天長吼一聲,也隱沒不見。


    房中,暗之女走到光之女身後,合二為一。


    丹薄媚神色平靜,撤迴輞川急雨在雙指間浮動,慢慢向前走了幾步。


    皇帝與一隊禁衛都已被控製心神,她也不管禁衛,隻盯緊皇帝,問出她一直以來最想知道的那個問題:“告訴我,丹氏一族是被誰所滅?”


    “丹氏族滅,不是一人、一家所為,彼時後梁、周唐、前漢、大魏,最強四國的皇族與應、謝、寧、宮、王、崔、韋七族全部參與了。那是一次史無前例的大聯合,隻為將丹氏斬草除根。而九族中的白氏之所以不參與,是為了當年同為帝君座下最得力的二族之情;也因為彼時白氏已人才凋零,很難培養出一二個優秀子弟,生怕出什麽差錯便斷送了。”


    “可惜,正是他們這樣小心翼翼,不肯合作,才終為七族所排擠打壓,衰敗得更快。白澤古獸的特性,他們又不是不知。有聖主出世,修煉白澤秘術的白氏才會鼎盛,當今天下大亂,何來聖主一統?他們無論如何努力,也躲不過消失的那一天。”


    丹薄媚想不到是這個結果,震驚地愣在原地,一時不能迴神。


    初始,她以為當年丹氏族滅,隻是後梁與周唐二國皇族所為。後因皇朝守護者的言論,她又再算上謝氏出手,原來她還是將丹氏估算得太弱。


    四國七族中,七族、後梁與周唐不必多說,現在仍然傲視諸國。前漢與大魏雖然由於內亂分崩離析,已經裂成幾個小國,消失在曆史長河裏,但十一年前,的確能稱得上一方霸主,四足鼎立。


    這些勢力聯起手來,幾乎已經掌控了整個天下。僅憑想象,都龐大得令人畏懼。然而丹氏隻有一族,便要他們聯手才能壓倒,難以想象,當年的丹氏該是怎樣的輝煌。


    不過也對。她一直不解,什麽樣的勢力才可以在短短三日之間,將遍布天下的所有丹氏子弟全部滅口。


    又是什麽樣的勢力,才能命令各自為政的諸國皇族,不約而同處死丹氏後妃。


    隻有四國七族聯手,一怒風雲變色,才有這樣的實力與威權。


    但是,這個疑惑解了,她又生出了別的疑惑:“丹氏何錯之有?竟引得這些稱霸一方的勢力聯手滅族。”


    皇帝莫名冷笑道:“丹氏的錯,就錯在當年力壓八族與各國皇室,人才輩出,鋒芒畢露。他們在亂世翻雲覆雨,一言已可滅一國。即使後梁的九五大位,也不過探囊取物一般簡單。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若非丹氏如此恐怖的權勢,真正令各族感到威脅,他們斷不會相信那個預言,同室操戈。遙想那時,八族子弟在九州混戰,真靈頻現,所到之處,萬眾俯首。也正是如此慘烈的大戰,使得八族年輕一輩的翹楚,盡因圍殺丹氏子弟而命喪黃泉。戰後最初的五六年氏族黯然失色,以致宮梨溝通了真靈,便算是八族無敵。斷了半條命的八族,即使休養到現在,也不過大戰前的冰山一角罷了。”


    丹薄媚再次聽到“預言”二字,不由迴想起在太學宮時,她從*會的女殺手口中也知道一個預言。


    那個天機絕脈修術者是王詩境的師叔,算過“楚雖三戶能亡秦”。然而這並不能解釋為昔年各大勢力聯手滅丹氏的原因。


    不單是時間不對,針對的勢力也隻是周唐,不能引動他族出手。


    它頂多算一個後續。


    她低聲道:“什麽樣的預言?”


    皇帝答:“那年,天機絕脈的掌門下山,分別為八族與四國測算未來天下大勢,最後卻得出同一個結論。他預言,將來九族萬國皆覆滅,江山重歸一統。而完成千秋霸業的人,卻極有可能是丹氏。預言者是王詩境的師父,通天徹地,算過的卦象無一偏差。又恰逢丹氏一手遮天的現狀,即使他隻用了一個‘可能’,四國七族也無法忍受。”


    “九族的存在已有數千年之久,同為大一統時代唿風喚雨的九鼎氏族,在王朝覆滅後,為丹氏一族所壓製已十分意難平。若日後丹氏一統,令他們這些昔日平起平坐的氏族俯首稱臣,未免欺人太甚。各族絕不允許此事發生。”


    “而四國皇族掌握一國生殺大權,從底層摸爬滾打,幾經生死才建立政權。骨子裏流淌的驕傲,也不可能在知道結果後,順應天命,拱手讓江山。所以,我們為了生存,達成共識,聯手滅了丹氏。為避免流言蜚語擾亂民心,才禁止百姓談論,隻說是丹太後私通,令皇室蒙羞而已。”


    “你們要生存,便不容丹氏存在。這兩者原本並非對立,卻被你們推到了對立的位置。而這一切的原因,竟然隻是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預言,這是什麽道理?不覺得可笑嗎?”


    丹薄媚氣得渾身發抖,手上的煙青霧氣瞬間擴散了一大片。


    她咬牙切齒道:“還有,丹氏已滅,丹蓁姬體內龍術早在數年前被廢,隻剩下普通武者的功夫,你們為何連她也不放過!”


    皇帝麵露傾慕之色,歎氣道:“曾經的丹氏第一人。當年朕剛過而立之年,有幸目睹第一美人的風姿,方知何為人間絕色。隻是沒想到後來會……我們為滅丹氏,付出了慘重代價,必要永絕後患。丹蓁姬雖已龍術被廢,體內流淌的卻仍是丹氏血脈,不可不殺。”


    丹薄媚閉目,心中隻有滿腔憤怒與痛苦。


    彼時她們失去所有,沒有反抗之力。這些手握權力的人,便掌控了她們的命運。


    倘若憐憫她們,她們便可以活著,倘若想趕盡殺絕,她們就必須死去。


    這些人把“為了生存”說得冠冕堂皇,可是丹氏族人也要生存。


    丹氏早已盛極一時,很得民心,若圖謀一統,未必沒有機會。可是他們什麽也沒有做。都是要活下去,為什麽四國七族,卻可以把自己當成是除魔衛道的正義一方?


    “那好。我問你,龍鼎又為何到了你的手中?”


    “朕為得到龍鼎、參悟龍術,對各族各國割地賠款,幾乎將國庫掏空。若非後來將大魏滅國,恐怕周唐也不能與後梁並駕齊驅了。”


    皇帝說到此處,又憤怒起來,道:“那大一統時代守皇二老自稱煉化了丹氏龍術核心,極有可能溝通燭龍真靈。朕輕信他們,為之付出巨大代價,到頭來卻是根本無用。平時吹噓自己師兄弟七人多麽厲害,吹噓自己二人聯手,天下少有人敵,誰知現在一個丹氏女就能把他們嚇得逃跑——”


    說到這裏,皇帝突然發覺不對:他在迴答誰的話?剛才還在大戰,如果守皇二老逃走的話,這裏豈非隻有……


    丹薄媚見他神色掙紮,索性放開控製他的真氣。


    皇帝猛然迴神,隻見到一動不動的禁衛,以及死得不能再死的一名皇朝守護者。他心下一驚,急忙一掌撞響庫房一角的大鍾,然而過了片刻,什麽也沒有發生。


    丹薄媚麵無表情看他出手。


    此刻她已連冷笑都笑不出來,隻是眼神冰涼:“你是在等門外埋伏的禁衛軍衝進來嗎?撞響這口大鍾就是信號吧。”


    皇帝後背發寒,明白眼下他已是孤家寡人,立刻警惕道:“你敢殺朕?你們九族之人,修煉九鼎秘術,是為輔佐與製衡皇權。若敢殺皇帝,將受秘術反噬,就算你控製或威脅他人動手,也是一樣。”


    丹薄媚將手上的輞川急雨散去,冷冷道:“我知道。”


    “所以……”皇帝才開口,身後李儀便笑吟吟地走進來。


    他身穿冕服,頭戴皇冠,拍了拍皇帝的肩,俯身道:“所以她才會跟兒子合作。送父親大人上路是兒子義不容辭的責任,何勞他人動手。父親大人,你說是不是?”


    皇帝偏頭,怒極反笑,一掌拍開李儀的手,道:“早知你心性不正,覬覦皇權,先幾次陷害太子,現在又冕服加身,勾結外人謀害生父。還好,朕在遺詔中,立下的儲君並不是你。殺了朕,你還是不能繼位。”


    “父親大人,你在說什麽?你立的遺詔……不知在哪裏?可否一觀?”


    皇帝下意識冷笑道:“在守皇……”


    他突然想到,守皇二老一死一逃,輕易不會再迴來。因此,他的遺詔恐怕也……


    李儀朝身後招了招手,殿中監掌印太監仍然麵色如常,將一卷綢布放在他手中。李儀將之展開,垂在皇帝眼前,笑道:“父親大人,我這裏也有一道遺詔,不知是不是你立的?”


    那道遺詔上,明晃晃地寫著,儲君正是二皇子李儀。


    “不過是不是父親大人立的都無妨,我不知道,別人又怎會知道呢?掌印大人,你說對麽?”


    殿中監掌印太監迴答:“太子殿下所言甚是。”


    “你!”皇帝萬萬沒想到殿中監掌印太監竟然也背叛自己,投靠了李儀。


    掌印太監平靜道:“奴婢記得陛下常說:身居高位,要保住自己,時常得迫不得已地斬斷許多東西。類似情感、又如恩義,或是良心。奴婢正是迫不得已。”


    皇帝氣得眼前一黑。半晌才又迴頭,看了看丹薄媚,歎道:“‘楚雖三戶能亡秦’,看來果然沒錯。之前沒能把你除掉,如今你已將周唐攪了個天翻地覆。朕死後,就憑李儀,怕是在亂世中撐不了多久。周唐完了。”


    李儀眼中恨色一閃而過,拔劍刺進皇帝胸膛,湊到他耳邊道:“周唐如何,已經不關你的事了。”


    皇帝雙眼睜得很大,死不瞑目。


    李儀接過掌印太監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濺在手上的血,隨意扔了,埋怨道:“嗤,這個老不死,表麵看著縱容我得很,其實心裏還是隻有太子。我哪算他的兒子,不過是個襯托太子的工具。”


    丹薄媚道:“但你贏得了最後的勝利。”


    “還得多虧了你。不然有守皇二老在,就算遺詔上的儲君是個百姓家的三歲雉子,我也隻有退位。”李儀帶笑凝視她。


    從丹薄媚入京成為政事堂參政起,她已和李儀聯盟了。


    太子注定會失敗,因為太子和白嬛不會讓她帶走龍鼎。彼時,他們的關係已經是敵人。她要周唐大亂以致滅亡,白嬛代表的白氏與太子則要周唐昌盛,必會杜絕一切威脅周唐社稷的可能。


    而李儀則不一樣。


    他年輕氣盛,雖有野心,卻並無與之相匹配的智慧。又因為皇帝之前刻意動作,以致他在朝廷中根基太淺,一旦登基,必須依靠一方大勢力來穩定局麵。


    眼下,有如此實力又對周唐王朝有巨大需求的勢力,隻有白氏。


    二者正好互利互惠。這本是平等局麵,但白氏隻要稍有振興,打破微妙的平衡,勢必會令李儀感受到壓製,從而掀起戰端,打壓白氏,掌握主動權。


    亂世之中,一個國家發生內耗,就是滅亡的開始。


    前漢與大魏是最好的例子。


    “我日後若遇見逃了的那人,會替你解決。”丹薄媚說罷便走。


    她心中壓著一團火,對天機絕脈的怒火。她不想再耽擱,現在就要去太阿山問個明白。


    試想:在那樣的時機,掌門突然下山,避開丹氏,偏偏告訴八族和四國那個預言,會是無心之舉嗎?


    不,那個人根本是存心要致丹氏於死地。


    李儀抓住她的手,不放心道:“白氏真的會幫我?”


    “隻要你給他們想要的。”


    丹薄媚拂開他的手,腳下邁開一步,身影卻已消失在周唐皇宮中。


    少頃,跟隨李儀踏出國庫的掌印太監仰頭望了望。


    李儀見狀,隨隨便便道:“你在看什麽?”


    “殿下,已是黃昏,該掌燈了。”掌印太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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