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藥。”林諳好整以暇,微笑地看著他,“有強身健體,滋陰補陽,調理內息的功效。”這介紹聽著像江湖郎中賣的十全大補丸,陸驚風一臉狐疑,探頭看了看黑色陶瓷杯裏的黑色液體,胃裏條件反射一陣反酸。他不是沒喝過中藥,但從來沒喝過這麽難喝的中藥,苦得如同黃連就著苦膽一道吃了,入口生猛,餘味辛辣,還泛著點可怕的酸腐腥氣,一線封喉,死誌頓生。“放心,絕對不是燒了什麽符兌的水,這藥我天天喝。”林諳看著他,目光裏還隱隱含著些期待,像是分享了自己難得的好東西,獻完殷勤想從對方身上得到些積極的反饋。陸驚風驚悚地瞪著他,嘴角抽搐,心想:謝昌九的符水大概都比這好喝……但這不識好歹的話隻能在心裏想想,他把指腹按在唇上,重重磨了磨,放下杯子環顧四周,打算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我現在這是在你家?”“嗯。”林諳盤腿坐在床邊的絨毛地毯上,仰頭看他,“我的房間,我的床。”這人一直強調“我的”,是在暗示我霸占了他的東西他有點不爽嗎?陸驚風凡事愛往深了多想一步,他挪了挪屁股,既然醒了就沒理由繼續占著人家的床,打算起身走人:“別坐地上啊,這會兒幾點了?天都快亮了你再上床睡會兒,我這就走。”“走?”聞言,林諳挑起一邊眉毛,語氣不悅,“走去哪兒?你就睡了三個小時,前天也是一宿沒睡,這會兒還是傷員,怎麽著?以為自己銅皮鐵骨,怎麽折騰怎麽來嗎?”第40章 第 40 章事實勝於雄辯, 就從這兩天的表現來看,陸驚風對這番聽不明白是冷嘲還是關心的話無法反駁,被折磨過度的舌頭苦於無處安放,抵著上顎就是不肯往下落,他第一次萌生出想把舌頭割掉的邪念,就跟聽到一點動靜就會被驚醒的淺眠者想把耳朵封死一樣。“比壞名聲更糟糕的,就是壞身體。身體不好, 灌多少心靈雞湯都是白搭。想想你拚死累活要還的房貸,起碼有二十年吧?已經付出了這麽多,沉沒成本那麽大, 在這房子還沒真正屬於你之前,你甘心先倒下嗎?來,把藥喝了,好好睡一覺。而且茅楹已經在客房睡下了, 你總不能這會兒去把人喊醒吧?”林諳搜腸刮肚傾盡辭藻,想對傷員說點軟話表達關切之情, 結果語氣冷硬地說出來這麽些不知所雲的玩意兒……這個節骨眼上提該死的房貸?是還嫌人家工作不夠拚命再激勵一把?說完,他以手扶額,垮下肩膀,覺得自己不會說人話的毛病一時間大概無藥可救, 於心不忍之下,用餘光偷瞄了一眼床上的人。陸驚風垂著眼皮斂住半個瞳孔,一隻手揪著被子一隻手端著茶杯,安靜地盯著杯子裏黑漆漆的中藥, 乖覺順從的樣子倒像是誤打誤撞被說服了。“讓茅楹安心睡會兒,別打攪她。”他道,“姑奶奶的起床氣可了不得。”說到底還是為了照顧組員,怎麽就不能多為自己想想呢?林諳麵無表情一點頭,起身朝靠窗的書桌走去。“找什麽呢林少?”陸驚風端著中藥的手搭在膝蓋上,歪在床頭津津有味地看他翻箱倒櫃。林諳背對著他沒說話,專注的勁兒像是在挖掘什麽絕世珍寶。乒乒乓乓的輕微聲響似是有催眠的功效,沒過五分鍾,陸驚風就眼皮直打顫,昏昏欲睡。當裝著“十全大補藥”的杯子差點就名正言順地脫手落地時,耳邊忽然一道疾風掠過,陸驚風神色微動,下意識抬手,接住飛過來的東西。攤開手心一看,透明的塑料包裝紙下,包著紅棕色的果丹皮。陸驚風疑惑抬頭。房間裏開著冷氣,林諳撈過沙發上一條幾何圖案的薄毛毯,裹在身上緊了緊,重新坐迴床邊的地毯上,“你不是嫌中藥苦,不肯喝嗎?我這兒沒有棒棒糖,你就拿果丹皮湊合一下。”被戳穿的陸驚風捧著藥,訕訕地撓了撓鼻子。“我很好奇,你是怎麽入得了口的。這家夥……”那令人窒息的味道還殘留在口腔裏,迴味一遍他就抖上一抖,“簡直挑戰人體極限。我這麽跟你打個比方吧,你聽說過一種得過世界吉尼斯紀錄的辣椒嗎?據說敢於嚐試送它入口的勇士,一秒飆淚,兩秒喪失味覺,三秒麻痹昏厥。我剛剛嚐了一口,這藥帶給我的衝擊,我覺得跟傳聞中的那種辣椒是一個級別。”陸驚風誇張地揮舞著雙臂,林諳翻了個白眼,搶過那杯被徹頭徹尾嫌棄了的中藥,仰起脖子,喉結聳動了三四下,就咕嘟咕嘟喝了個幹淨,臨了還特地杯底朝天晃了晃,挑釁地望向陸驚風。“厲害厲害,佩服佩服。”陸驚風發自內心由衷地鼓了鼓掌,心下一喜:總算不用喝了!然而下一秒,杯子又重新迴到了鼻子底下,裏麵盛著的液體散發出熟悉的味道,一口不少滿載而歸。陸驚風哭笑不得地望了一眼那個無底洞似的保溫瓶。“你可以把果丹皮貼在舌苔上再喝,祛祛苦味。親測有效。”林諳固執起來不依不饒,“良藥苦口利於病,你原本就血瘀氣滯,陰虛火旺,這會兒新傷加舊患,再不調理,五髒俱焚,內息大亂,你那個傳世絕學是不想再重新使出來了嗎?”焚靈業火戳中了陸驚風的痛腳,他上下撩了一眼單手插兜、繃起臉來嚴肅得像個教導主任的林諳,“你看起來好像很懂的樣子……”“我不懂,但你沒聽說過東皇觀觀主林天罡,其實是個遠近聞名的老中醫?”林諳抓住陸驚風的手,把杯子塞迴他手裏,“有行醫執照的,且行醫大半輩子的,正兒八經的中醫。”“有勞林觀主了,幫我跟他說聲謝謝。”實在推脫不了,陸驚風終於認命投降,長痛不如短痛,心一橫眼一閉,捏住鼻子,視死如歸地一口悶。“嘶——”盡數喝完,他清俊白皙的麵龐立刻漲得通紅,額角的青筋暴起,八顆白牙連著牙齦齊齊露了出來,緊緊咬住下嘴唇。忍了一會兒,不幸還打了個嗝兒,終於禁不住哀嚎一聲,把腦袋整個兒埋進枕頭底下,中毒般使勁兒蹬起小腿。林諳聽見他嘀嘀咕咕低聲咒罵了一通,也不知道罵的誰,勾著嘴角心滿意足地笑了:喝個藥而已,賣什麽萌啊?等那股反胃的猛勁兒過去了,陸驚風冷靜地吸了吸鼻子,頂著慘不忍睹的鳥窩頭抬起臉,眼神渙散,無法聚焦。他那層薄薄的眼皮平時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內雙,這會兒被一通折騰,硬生生憑空壓出來幾道深刻的褶,有氣無力地疊著,逼出點生理性的眼淚水兒。他歪著臉,蹭了蹭自己向上攤著的掌心,看上去軟綿綿黏糯糯的一團,乖巧又無辜。跟平時假正經的形象很不一樣。林諳神思微動,心尖尖上忽然就塌下去一塊,他的血液熱了起來,如同在貧瘠荒涼的戈壁裏偶然找尋到一朵小野花,嬌嫩可愛,也脆弱不堪,苦旅難途裏它驚鴻一現,小小的花瓣散發出神聖耀眼的光芒。自以為窺見了奇跡,他興奮不已,等理智迴籠,他又開始嚴苛地審視自己。那朵小花的光芒一經點亮,就瞬間覆蓋了所有隱秘逼仄的角落,讓那些在山崖背陰處悄然滋長的東西無所遁形。手腳一時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才合適,林諳騰地站起來,扯了扯淩亂的床單,把空杯子拿去洗了,用棉布細致地擦幹,又順手把盥洗池裏外擦了一遍,直到光可鑒人。磨磨蹭蹭良久,迴來發現陸驚風還是那個姿勢,不知道是在迴味還是在神遊。於是他把那隻果丹皮剝了,放在那人攤開的掌心上,拍拍毛茸茸的腦袋,語氣不可察覺地變軟:“吃點酸酸甜甜的,壓壓驚。”陸驚風機械地抬手,把果丹皮扔進嘴裏,慢而細致地咀嚼起來。“你怎麽不問我在追蹤陣裏看到了什麽?”他翻了個身,仰麵朝上,瞪著天花板含糊地道。“想說你自然會告訴我。”沙發太短,長腿無處安放,林諳晚上就打算睡在床邊的地毯上,“況且我對案子什麽的,其實都不太感興趣。”“那你為什麽非要呆在緝靈組?找個自己感興趣的工作不是更好嗎?”陸驚風涼涼地瞥了他一眼。“沒有什麽熱衷的東西,所以不論什麽工作,隻要別太枯燥無聊,對我來說都一樣。”林諳直挺挺地就地躺下,摒除雜念,平心靜氣地闔上眸子,“既然幹什麽都一樣,不如幹自己擅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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