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完婚禮迴家後,母親和爺爺因為蓋房的事吵了起來。以前父母湊錢蓋新房時,爺爺雙手一攤說沒錢,隻有幾千塊的棺材本不能借。可叔叔現在嶽口蓋新房的兩萬多塊錢都是爺爺暗地裏給的。

    母親無法忍受爺爺的這般偏心,兩人的爭吵持續三天。最終爺爺一氣之下,搬到了大伯家去。

    接下來三個多月裏,父親去接過多次,爺爺才勉強搬迴家。而隨後的幾年時間裏,母親和爺爺彼此彼此心中都有根刺,互相不說話,一直處於冷戰狀態。

    經過一年的努力學習,我最終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橫林重點初中,家裏人為此也感到非常高興。我原本打算能在家度過一個愉快的暑假。可沒想到從學校剛迴到家沒幾天,就突然從鄉下傳來三伯父病危的消息。

    這個夏天異常炎熱,卻始終衝不淡家人心中的悲涼之氣。

    聽說三伯父由於角膜炎做手術而導致傷口感染。病情惡化後,不得不摘除左眼。可即使這樣還是沒能及時阻止感染繼續擴張。最終當一切治療都是徒勞時,三伯父不得不靜靜躺在家裏,等待死亡的降臨。

    聽到這個消息,二伯父和四伯父也從外地趕迴來,我第一次看見家裏人齊聚一堂,不是在大年三十的飯桌上,而是在三伯父養病的房裏。在他彌留之際。

    雖然屋外酷熱無比,房子的門窗也打都開著,但房子裏卻透著一股陰冷。空中彌漫著物質即將腐朽的氣味,它蘊含著憂慮、恐懼和悲傷,順著每個人的鼻息侵入身體,讓人無不糝得發慌。

    臨走之前三伯父說了很多。他不甘心就這麽離開,從小吃了那麽多苦,在塑料廠打拚十多年,好不容易由副轉正,當上廠長。還沒來得及在別人麵前風光一下。長年在廠裏辛勞工作,富裕生活也沒來得及享受,他不甘心自己這一生苦到底。

    奶奶在一旁抹眼淚,爺爺想起過繼的事,滿懷愧疚向三伯父說著歉疚的話語。三伯父雖然嘴上還是安慰爺爺說這都是命,但他心裏還是無法釋懷。因為他最後的遺願是希望死後能安葬在我們家的墳地。

    當三伯父對爺爺提到這事時,劉典洋也在場。他臉色更加難看了,而且隱忍著怒氣沉默不語。

    爺爺覺得這事不能一個人做主,便拉著劉典洋出了房間到後院,還沒等爺爺開口,劉典洋便怒氣發作道:“既然過繼到我家就是我兒子,當然要葬在我家的墳地,這事沒得商量!”

    爺爺心平氣和地說:“可這是有伢的遺願,我們應該……”

    聽到“遺願”二字,劉典洋變得更加激動。還沒等爺爺說完,就打斷道:“遺願!遺願啊!最後他向你提遺願,沒向我提,可憐我這個養了他三十多年的養父還是比不上你這個親爸啊!你還有五個兒子給你送終,可我呢?一個也沒!一個也沒有啦!”說完老淚縱橫,話裏明顯帶著醋意和不甘心。爺爺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再提三伯父的事,隻得先安慰劉典洋。

    這時,幾位伯父和父親來到後院,向劉典洋再次提起三伯父的事情。開口沒說上兩句,這固執的老頭眼淚還來不及擦幹就發火道:“怎麽啊?你們想仗著人多欺負我這老頭子,告訴你們,我還不信這個邪!”

    說完,他大步走到家門口,大唿幾聲“有人想打架”。傾刻間,村子裏叫喊聲震天。幾十個男丁拿著鐮刀和扁擔衝了過來,“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村裏人對外來入侵總能表現出一種莫名的團結。

    這事情似乎沒有商量的餘地,三伯父聽到這樣的結果,掃視著自己的父母和幾位兄弟,除了叔叔低著頭不停地摳指甲,其他人都用一種愛莫能助的眼神看著他。

    “唉!……”三伯父長長地歎了氣,緩緩地閉上了眼……

    三伯父的葬禮非常隆重,村裏人比鎮上人更注重儀式和排場。

    劉典洋家門口堆滿了花圈,左右鄰居的地方都占去不少。這說明參加喪禮的人多。村子裏幾十個人,塑料廠領導和員工上百人,還有三伯父的一大幫親戚朋友。人多自然場麵大,喪宴的酒桌從村頭擺到村尾,一眼望去,甚是壯觀。

    靈堂門口的兩次樂隊雖然一起演奏著哀樂,但不甚協調。不過,他們使用的樂器與他們年齡倒是很相配,一支老樂隊,年紀都在五、六十歲左右,使用樂器是鑼、鼓、嗩呐和二胡,這支樂隊在鎮上和附近鄉村表演二十多年了。另一支樂隊是近幾年才出現的,年紀都是二、三十歲,使用樂器是吉它、貝司、電子琴和架子鼓。

    一般人家裏有喜事或喪事都隻請其中一個樂隊就足夠了,這個劉典洋要講排場,所以兩個樂隊都請來了。這也是兩支樂隊首次合作。似乎他們平時互相習慣了爭鬥,合作缺乏默契。不過還好許多親朋好友的悲傷無需借助音樂來“做作”發揮,而是真情流露。

    中午吃完飯後,眾人為三伯父舉行了個追悼會。首先是介紹了三伯父生平事績。接著請塑料廠一位領導和三伯父最好的一位朋友講話。然後便是出殯,將遺體送上車便往天門火葬場進發。

    這過程出乎意料的快。三伯父生平事跡介紹得簡單、樸實。聽說是三伯父養病期間自己寫的,生前的辛苦和對塑料廠的貢獻都是一筆帶過,而對塑料廠一次決策失誤造成的損失及自己的反省卻占去大半篇幅。接著那位領導和好友的講話也簡潔、明了,半點官僚主義的拖拉作風都沒有,著實讓人佩服。

    中午長日當空,火化結束後,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從天門返迴,來到村子後麵的一塊墳地。

    在不絕於耳鞭炮聲中,劉典洋捧著骨灰盒,正準備下葬。

    突然,叔叔從人群中衝了過去,一把奪過骨灰盒,轉身朝村口跑去。在這過程中他將攔路的兩個壯漢撞倒在地。

    眾人醒悟過來後,在後麵瘋狂追趕。劉典洋急得直跺腳,在後麵大喊:“誰給我攔住他,我給他兩千塊錢!”

    重賞之下,勇夫增多,可惜速度不濟。一會兒功夫,叔叔己到村口。此時,司機正在送葬車上的正抽煙聽音樂,叔叔衝上去,一把將司機從車窗拽了下來,開車向鎮上的墳地飛馳而去。

    到了我家墳地,叔叔將骨灰放入事先挖好的坑裏,快速掩埋好,然後雙手舉起放在一旁的石碑,大吼一聲,將石碑徑直插入的墳前。當眾人追來的時候,墳前己點著三株香,叔叔手中一串長長鞭炮正劈哩叭啦作響,空曠的墳場迴音四起……

    墳場外一棵樹孤零零地立在那裏,本該是枝繁葉茂之際,但幾天前的一場大風雨,不少樹葉已早早凋落。不過,落葉遲早是終須歸根的。

    鬧出這件的事來,村子裏的人對叔叔恨之入骨,揚言要將叔叔戳骨揚灰,不過發出這樣的狠話隻限於他們村子那塊地界上,在鎮上他們不敢這般放肆。

    因為此事,劉典洋和爺爺兩家人的關係徹底破裂,可這次叔叔迴到家耳根卻異常清靜,以往叔叔由於衝動、魯莽做錯事時,即使爺爺和奶奶不責怪,幾位伯父和父親都會道貌岸然地將他訓斥一番,可這次他們卻什麽也沒說。或許他們認為叔叔這種行為不為之衝動和鹵莽,又或許他們認為叔叔雖衝動和鹵莽,但做的,卻不是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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