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叔叔已離開小鎮兩年多了。鎮上也發生不少事情。

    鎮長彭正章由於涉嫌貪汙公款被革了職。“一朝天子一朝臣”,人一旦失了勢便什麽都不是了。矮而胖的身影無法在人們心中像以往那般高大。人們不再恭恭敬敬叫他彭鎮長,而是親切地稱他“彭小胖”。

    有些人還故意碰一下他頭上稀疏的頭發,然後和他比一比身高,調侃說:“喲!頭又光亮了不少,海拔又平了不少啊!”

    官威和架子不複存在,彭正章麵對嘲諷隻得尷尬地陪笑,低頭快步閃人。

    叔叔離開後,丘葫蘆自然獨霸一方,威風八麵。

    由於彭正章欠丘葫蘆酒樓不少錢,丘葫蘆經常去討債。如果沒錢還,就讓手下將他痛揍一頓。因此,彭正章看見丘葫蘆和他手下像耗子見了貓,躲得遠遠的。

    我現在上小學五年級了。每天早晚都會抽時間練習叔叔教我的功夫,功夫進步不少,但學習成績卻退步許多。

    自從三年級後,母親可能認為我長大了一些,應該有一定的自製能力了。因此,她放鬆對我的管教。我猶如出籠的小鳥,從以前的毫無自由變得太過於自由,忘記了飛翔的方向,也忘記了飛翔的距離。

    我開始放學後到四處閑逛,也不好好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而周末放假也不再看書學習,而是去鄉下釣魚,到河邊遊泳,在樹林掏鳥窩,玩得不亦樂乎。

    後來,我又迷戀上電子遊戲,所有做功課和玩樂的時間都轉移在這上麵。

    以前叔叔在鎮上的時候,從來不準我踏進遊戲廳半步,我也一直沒敢違背他的意願。而且鎮上兩家遊戲廳都是丘葫蘆開的,我是挺討厭看見這個人的。

    叔叔離開後,我常常見許多同學對遊戲樂此不疲,禁不住好奇,進去觀光了一番。

    一些學生正熱火朝天地玩著遊戲,手眼結合,喊聲不斷。我在旁觀看也沒覺得有多大樂趣,正準備離開。

    這時,丘葫蘆向我走來。依舊一臉怪笑,隻是笑得更厲害、更怪。他往旁邊站的一個手下的挎包裏掏出十幾個遊戲幣,笑著對我說:“益慶也來玩遊戲啊!你叔叔現在哪裏?他過得還好吧?”

    我沒迴答,準備轉身離開。

    他一把將我拉住,將遊戲幣塞給我說:“拿去玩吧!沒了再找我要!”當時我想一塊錢四個遊戲幣,十幾個遊戲幣就是三、四塊錢,不要白不要,於是收下了。

    後來,我玩遊戲確實有了癮。遊戲機裏麵世界是另外一個世界,你可以通過選擇遊戲機來選擇這個世界環境,可以選擇不同的角色體驗不同的經曆,其中的角色由你雙手掌控。在這裏,你是完全自由的,遊戲裏的打鬥有一種說不出的暢快,可一旦遊戲結束,你又得迴到現實世界。突然間,你會覺得百般束縛加身,沒了那種自由暢快。於是這便是產生了癮,一種想用遊戲幣繼續迴到那個世界的癮。

    丘葫蘆陸續送了幾次遊戲幣給我,後來便開始收費了。每天我將父母給我的一塊錢的早餐費和爺爺給我的五角的零用錢省下都拿去買遊戲幣了。而我的成績繼續地下滑。

    後來,父母發現我沉溺於遊戲後,不管怎麽打罵都無濟於事,都戒不掉我的癮。馬上就要升六年級了,這也是升初中最關鍵的一年。

    最後父母商議把我送到橫林外公那邊上六年級。希望給我換個環境,而且外婆是三十多年的退休教師,落下的功課也可以讓她給我輔導一下。

    事實證明,父母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我就讀的那所橫林菜園小學很小,也很簡陋,並且六年級隻有一個班,四十多人。但是,這些同學卻是從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都在同一個班級,他(她)們彼此非常團結、友愛,而且積極上進。和我以前那些不思進取、充滿勾心鬥角的班級截然不同。我這樣一個性格有些孤僻、沉默寡言的人居然很快便被他們接納,而且融入其中。

    同學們一起互幫互助學習……男女生互換遊戲:男生踢毽子、跳皮筋,女生玩攻城、鬥雞……自稱須眉或巾幗的我們,偶爾也鬥鬥嘴,但屬於人民內部矛盾,權當一種口才和思維的鍛煉,很快大家就會一笑泯恩仇……班裏聯歡會上,我班同學人才輩出,唱歌、跳舞、相聲、詩歌朗誦、猜謎語,當然最後的壓軸好戲還得算我耍了一套叔叔教我的拳法,同學們喝彩聲不斷……校長被三年級的一位學生家長打傷,我們全班同學集體去派出所報案要求輯拿兇手,大家手拉手在派出所門口站了半天,警察叔叔趕也趕不走……

    這些記憶的片斷直到現在我還曆曆在目,難以忘懷。一個班集體的溫暖不在於人數的多寡,而在於彼此間心靈距離的遠近。集體溫暖換來心靈的溫暖,心靈的溫暖換來我學習的進步。我的學習成績從過去的三十多名逐漸提升到後來十一名。

    在這一年中,叔叔來看過三次。第一次是從鄂州迴來,順便帶來了我小時候父母帶我去鄂州旅遊的幾張照片。第二次是叔叔在嶽口找到工作,第一個月發薪水後給我買了一個多功能文具盒作為成績進步的獎勵,並且再三叮囑我繼續努力。第三次是叔叔給橫林的一位朋友送結婚請柬,順便來告訴我喜訊,並且提前就送我一袋喜糖。叔叔的婚禮正好是周末,我也可以去參加,想到這裏,喜糖從嘴裏甜到心裏,我日夜盼望著那天早點到來。

    結婚那天一大清早我和父母便來到叔叔家裏。門前已經用紅布搭起一個大帳篷,是樂隊演奏以及待會親戚朋友上台表演之用。聽說請的是當地最有名的樂隊,一天花費是三百八十塊。是不是最有名我不清楚,可看到那個寬一米、高一米八的大音箱就知道不會太差。聽說這是當時嶽口鎮最大的音箱,除了這個音箱有些年紀以外,其它樂器如鍵盤、鼓、大號、小號都是嶄新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管“軟件”怎麽樣,起碼“硬件”做到了最強,往往也就是這些“硬件”讓主人家掙足了麵子。

    家裏的親戚朋友此刻都忙得不亦樂乎。叔叔一身黑色西裝,胸前戴著紅花,剛理了發、剃幹淨了胡子,看起來容光煥發,以往有些藝術家的頹廢此刻已一掃而光。他後麵有兩個小堂弟扛著旗子圍著他轉悠。他們午飯後跟著叔叔去迎親,可此刻他們顯然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爺爺、奶奶還有二爺和三爺都在化妝,一個都穿著五顏六色的戲服,打扮的花枝招展。他們兩腮都用脂粉塗成粉紅,用毛筆將眉毛染的又長又黑,加了兩撇胡子,爺爺額頭上寫著“正宗”二字,而二爺和三爺寫著“水貨”二字,奶奶脖子上還掛著兩瓶醋。

    對他們奇怪的打扮,我好奇地向母親問起原因。她笑著說爺爺、二爺和三爺在扮“扒灰佬”,就是待會要背新糧的人。而奶奶在扮“吃醋婆”,顧名思義,待會要吃爺爺的醋。

    當時,我對這種舉動還是不太明白。後來,我從一些書中才知道“扒灰”是一種民間俗語,指公公和兒媳之間的曖昧關係。

    根據記載:蘇東坡先生看上自家的兒媳婦,又不好明說。於是找個機會當著兒媳的麵在窗台的灰塵上寫了幾句情詩,當敲門磚。那兒媳也是個知書的人,明白公公的意思,當即同樣迴詩做答,婉拒了東坡先生。事後,東坡感覺老臉有點掛不住,於是把窗台上的灰塵給扒了,企圖消滅證據。不巧,此時有友人來訪,看到東坡先生的舉止。問先生何為,東坡曰:“灰多,扒灰也。”

    於是“扒灰”一詞由此傳呈開來。傳承到天門人的習俗裏就開始變得有些另類。封建社會遺留下來的產物恰恰在傳統意義上卻是反封建的,令外人不能苟同的同時也令人締笑皆非。

    “扒灰佬”還有“正宗”和“水貨”之分,的確搞笑。但更搞笑的是,婆婆當日要在脖子上掛上兩個醋瓶表示“吃醋”。現在想想起其他地方的婚禮都是很傳統的,無非都是擺擺酒、送送禮。若要公公和叔叔背去新娘是絕對不會有的事,即使真的要背也得找個女的。公公和叔叔背新娘有為老不尊揩油之意,就算外界不說新郎也是相當尷尬和難受。如果真要這麽一搞,真正要掛醋瓶子的應該是新郎了。

    但習俗就是習俗,傳呈至今必有它的可取性。

    於是,我借用家鄉父老對此的態度:增添喜慶和熱鬧氣氛就好了,沒有必要考慮那麽多。

    裝扮完後,大家看看彼此略帶滑稽的麵容開始哈哈大笑。四伯拿著照相機不停給他們拍照。

    叔叔和爺爺他們也合了影之後,還把我也拉過去照相留影,對我小聲說道:“待會記得找新娘要紅包!”

    中午,我和叔叔坐在“狀元席”上吃飯。這“狀元席”就是十個“童子男”坐成一桌,座位的位置“大小”有嚴格規定,這樣可以早生貴子。

    叔叔似乎迫不及待想去接新娘,沒喝幾杯酒,隻是督促著大家快點吃菜……

    吃完飯,叔叔衝出家門即將出發迎親。隻見門口有個人拿著一束鮮花等著了。對方居然叫價一百三十塊,簡直是敲詐,不過照規矩是不能還價的,買得貴點隻當討個好彩頭。

    接著,二爺和三爺給叔叔交代完些禮儀方麵要注意的事情就出發了,十幾輛小汽車組成的迎親車隊浩浩蕩蕩向新娘家進發。

    我坐在叔叔旁邊,他一路上手腳都不自在,有時還捋一捋幾跟淩亂頭發,有時拿出紙巾擦汗,還經常拍拍我的肩膀說:“慶伢,別太緊張!”

    其實是他自己緊張而已。

    經過半個小時車程,我門到達新娘所在的村口被人攔下來。因為新娘家還在“吃酒席”,必須等新娘家的親戚們吃完,才放我們進村。

    等到新娘家吃完酒席,叔叔引著一班朋友如狼似虎般地衝進村。

    好不容易衝到新娘家門口又被她家人攔到門外。此刻是拿錢開路的時候,不過現在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女方叫價一千八百八十八,叔叔的一幫朋友還價一百八十八。於是,雙方開始“價格戰”。一旁樂隊的兩位喇叭師傅正吹得不亦樂乎,似乎在為雙方呐喊助威,最後以六百八十八塊價格“成交”。本來這個價格還可以壓低的,叔叔已經等不及了,他在朋友和女方家人討價的過過程中便將錢付了。

    見此情形,朋友們都起哄道:“以前是唐僧不近女色,現在豬八戒娶媳婦啊,瞧你那猴急樣,待會你當沙和尚挑行李,我們來幫你背新娘!”

    哄聲震天中,眾人衝進新娘家。新娘正和她的堂弟、堂妹們合影留戀,還剛剛哭過。馬上就要離開父母了,好多人都在哭,哭是禮節,不哭是不孝的表現。

    我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親姐和堂姐什麽的。

    “娶了媳婦忘了侄”。我車上的座位讓給了未來嬸嬸。她先前臉上的淚痕此刻已經補妝。臉上也早早掛上了幸福笑容。叔叔握著她的手,一臉憨笑,先前的手腳此刻已經找到了擺放的位置。

    我迴頭笑著對叔叔說:“叔叔,你現在還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嗎?還記得迴家的路嗎?”

    叔叔伸手拍了一下我的頭手說:“臭小子,還學會和你叔開玩笑啦!”

    在距離叔叔家一裏多的地方,爺爺、二爺和三爺穿著“戲服”焦急的等待,奶奶也掛“醋瓶子”站在一旁,手裏還拿著把扇子。

    大家見到迎親車隊風風火火的駛過來,連忙衝過去攔住去路。叔叔護送新娘下車。

    首先要背新娘的是頭上寫有“正宗”的“扒灰佬”,也就是爺爺。他一臉尷尬的笑著,額頭上滿是汗珠,手腳都不停地抖著。不過最終還是顯示出廉頗不老的精神,將新娘背起,龍行虎步般地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一旁的親戚朋友不是幫忙,而是幫倒忙,故意拖著盡量減緩新娘的進程以及加大艱難度。

    公公背兒媳,婆婆應該在旁邊吃醋。說是吃醋,其實奶奶在一旁哈哈大笑。不過事先已將假牙取下了。

    一旁圍觀看熱鬧的人也捧腹大笑起來,叔叔則是在一旁扶著爺爺,畢竟快七十歲了,身體禁不起持久站。爺爺走了一段路後換上二爺和三爺著兩個“水貨扒灰佬”輪番上陣。

    二爺開始還有些推托,我來越背越來勁,三爺和眾親戚在一旁喊:“換人了,該換人啦!”二爺被換下後雖然氣喘籲籲,依然吹牛道:“再背幾裏都沒問題!”

    嬸嬸由於害羞,一路上臉都是紅紅的,如一抹紅雲飄搖在這鄉間的小路上。

    爺爺他們三個人輪換著背了一段路後,紛紛揮汗如雨,沒了氣力。最後請叔叔的紗廠廠長胡暖暢背完最後一段路程,他是叔叔部隊的戰友。叔叔的工作也是由他安排的,可以說是摯友,也是恩人。

    終於到了家門,樂隊演奏已經開始,並且邀請爺爺、奶奶、叔叔和一對新人輪番上台表演節目。

    爺爺和奶奶自覺沒什麽特長,上台站了一會就推托下去了。二爺喧兵奪主代替唱了曲“濤聲依舊”,雖然唱的很深清也很陶醉,不過唱道最後忘詞了。叔叔和嬸嬸合唱了一首當時很紅的一首“纖夫的愛”,嬸嬸聲音很小卻如黃鶯般動聽。而叔叔聲音卻如野獸般狼嚎。台下親朋好友為新娘鼓掌,為叔叔而笑倒一片。

    當大家請一對新人致詞時,新娘一時緊張的不知說什麽好。全部話語權由叔叔接管:“我們因為英雄救美而相識,如許多故事中發展的那樣,英雄和美女相愛了,最終共偕連理!請台下的親朋好友為英雄和美女歡唿喝彩吧!”

    叔叔致詞過程中,台下起哄聲不斷:“什麽英雄和美女,是野獸與美女才對!”

    當他致詞結束時,起哄聲將以上台詞掀入高潮。

    叔叔聽不過眼,拿著話筒與台下幾百親朋好友爭執道:“誰規定英雄就不能長的醜啊?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

    爭著,爭著,叔叔居然將趙傳的這首歌唱開了。頓時,處於上鋒的台下被“雷”倒一片……

    表演完節目後,一大群小朋友圍著新娘準備搶紅包。我自認有年紀大點的優勢,可沒想到在此時卻不及一群小孩的身手,十幾個紅包扔在地上我一個沒搶到。

    最後還是嬸嬸把我拉倒一旁偷偷塞給給我一個紅包,還是嬸嬸聰明,過門之際就開始懂得賄賂叔叔的家人。

    晚飯酒席上的“十大碗”比中午吃的舒心和愜意許多。親戚朋友不停給叔叔和嬸嬸敬酒。叔叔愛妻心切,將酒全攬上身。這般視“醉”如歸的精神自然是讓他不醉不歸。鬧洞房時,叔叔是由朋友們抬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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