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司機也很為難,搓著手:“二少爺說得太嚴重了。我們副總隻是擔心殷少身體不好,怕再出什麽岔子,您看這……”“咦?原來我猜錯了啊。我還以為是他擔心老子把暮暮拐走呢。看來咱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嗯?”顧禺吊著眼角,眸子裏劃過嘲諷的光澤。殷朝暮知道他此時看顧疏各種不爽快,抬手阻住兩人爭執:“你放心,顧疏要怪你,就讓他直接找我來說。”說完嚴厲地盯了顧禺一眼:“有意思麽?他又不是顧疏你遷怒他?為難一個外人,你什麽時候水平降到這種層次!”顧禺抹了把臉,苦笑著退了一步,拉著殷朝暮走到一旁。那司機之前得了殷朝暮保證,不再糾纏。“是我這些天心情不好。暮暮,我也是擔心你。”“什麽意思?”“意思是……你不覺得自從陸維出事後,顧疏處理我和何玉成,未免也太迅速了吧?”顧禺低頭勾了嘴角:“快的好像早有準備一樣。暮暮,我對他的了解比不上你,這裏麵有沒有問題,你比我更清楚。”殷朝暮看他一眼,將目光移向外麵一架架泊著的飛機。“你想說什麽?”“我哥麽,我是真怕了他。這麽說吧,你一直防著他,對他戒心極重,這點我還看不出來麽。那這一次為什麽會放任他、甚至支持他進入檢查組?”殷朝暮眸色轉深,顧禺已接下去說:“當然是因為陸維出事太突然,你大慟之下心緒不穩,病體難支,於是他順水推舟替你分憂,這才出手的,對不對?”“不錯,他趁我驟逢打擊,反應不及,將你擠出顧氏中心,確實做的有些不地道。”殷朝暮已經明白顧禺要說什麽。果然,顧禺一挑眉,反問道:“在你最需要安慰的時候,一麵穩住你,一麵卻以此為契機順勢而為布下殺局……這不是抓住你心理防禦最脆弱的那一點狠狠利用,是什麽?他也太會挑時間了!偏偏在你判斷力最弱的時候提出幫你查……暮暮,我承認,或許他確實把你放心上。但連這種時候仍不忘借勢達成自己目的人,他給的愛,你確定自己真的能接受嗎?”殷朝暮垂著頭,嗓子眼兒發緊。顧禺一看,再接再厲:“還有,你真當他與陸維的死沒有任何關係?”提起故去的陸維,顧禺神色也低靡了許多:“還記得最初那件麻醉海魚的事麽?何玉成在他麵前設局,不啻於班門弄斧,他真的沒有察覺?顧疏若一心照顧你和殷氏,你至於被何玉成那麽個小角色暗算逼迫,不得不當眾焚魚才險險擺脫困境?先是何氏在顧家的電台負於你殷氏,之後又是殷氏聲名受損,兜兜轉轉幾個迴合,哪件事沒有他插手?到現在唯有顧氏被摘了出去,真正獲利的是誰,難道你還看不清楚?!”殷朝暮嘴唇發幹,閉了閉眼。“我知道你那堆魚是陸維決定買的。”顧禺垂下眼,聲音輕飄飄的:“陸維一心崇拜顧疏,又認定他不會害你。隻怕你的陸小維傻乎乎的,早就被顧疏掌控了。他暗中借海魚的小事削弱殷氏、何氏,與處置我的手法不正是一脈相承?找個小小由頭,手腕騰挪,便能不動聲色斬落對手於馬下、收獲百倍利益。”殷朝暮腦裏千百個念頭在轉。但沉默良久,終究還是緩緩道:“小維已經故去,再追究他到底是我的人、還是顧疏放在我身邊的,已經沒有意義了。”顧禺深深唿吸,冷笑道:“既然你一心維護他,那好,這一頁就揭過去。我隻告訴你,當初何玉成送給我報告,本來應該由顧疏批的。那時你剛動過手術,他‘恰好’要照顧你。虧我當初單純地以為他是排斥我和你見麵,才將這堆活兒推給我,其實他早就發現這裏麵有問題!故意送我個錯處,順便避開這爛泥潭,借著照顧你的空檔討你和伯母歡心……”“暮暮,你隻看見他天天陪著你,背後顧疏用了多少心思,你猜得到麽?若是愛人一舉一動都藏著你不知道的深意,這樣的愛人,你敢守下去?還不如不要!”他直起身拍了拍身旁欄杆,說:“我就要走了。估計沒個十來年他不可能鬆口放我迴來,等我能迴來時,卻也沒了意義。這番話我本不想說出來給你添堵,隻要你自己覺得快活,那又有什麽相幹?”顧禺把頭低下,認真地看著自己這輩子最好的兄弟:“可我還是有點妄想。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自己愛上的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他輕輕摸了摸殷朝暮的頭,道:“我訂了兩張票。如果你後悔,就跟我去法國。我雖然鬥不過他,但也一定護著你,不讓你受欺負。”殷朝暮蹙起修長的眉鋒:“你想讓我跟你一起去法國?”顧禺凝視著他雙目,微笑道:“嗯。你從前不是一直跟我說以後結了婚做我鄰居嗎?你可以在法國娶個漂亮的妻子,我也找個人安定下來,到時候白天一起工作,晚上就帶著妻子和兒子散步。噢,我還可以養一直狗,我記得你很喜歡大型犬,這不是你最向往的生活嗎?沒了顧疏,你還有機會從頭來過。”“已經沒機會了。”殷朝暮笑道:“他不可能答應的。”“我知道。”顧禺也跟著笑起來,笑容裏帶點悵惘,帶點徹底放心的灑脫:“所以我說了讓你娶妻生子隻是個妄想。”殷朝暮頓住。顧禺接著擺正臉色,浪蕩的紈絝子弟露出少有的溫柔表情。殷朝暮遲鈍地發現他與顧疏其實很像,尤其認真起來的時候,眼神都非常靜:“但想要帶你一起離開,卻是說真的。”殷朝暮有些無措,不知如何迴應,索性誇張地打趣他:“今天是不可能了。你去了法國找個漂亮點的姑娘,結婚時我一定去。”顧禺眼望過來,竟沒有像往常一樣嘻嘻哈哈地調笑迴應。殷朝暮沉默許久,隨手擦掉眼角笑出的淚,悶聲說:“說起來,你身邊那麽多大明星小明星的,不帶上一兩個走?”顧禺搖頭,手放在他頭上狠狠揉了兩下子,手勁兒格外大。迴答的聲音卻極為輕柔:“沒有想帶上的人。我想帶上的,不跟我走。”殷朝暮哽咽道:“別揉,小維之前就揉過我的頭,結果那家夥不夠義氣,話都不說一聲就把老子一個人扔下了。”顧禺低聲湊近了勸他:“別擔心,我一定會迴來,不會扔下你一個人的。”殷朝暮抹了把臉,覺得自己一個男人也不適合玩兒傷情,幫顧禺把風衣理了理,顧禺一顫,扭過頭不看他泛紅的眼角。殷朝暮很快收拾好心情,瀟灑地笑道:“走吧,時間快到了。”顧禺抱住他,輕輕在額上印上了一個吻。就好像小時候他們誰受了委屈,對方給的安慰那樣。就好像當初在大陸,兩人在雨中輕輕碰觸的那個吻。他們專心致誌地抱著對方,感受到彼此胸腔都劇烈起伏。過命兄弟,或許對與殷朝暮來說顧禺早就超過了兄弟。幾十年交情,兩輩子糾葛,如今終於隨著顧禺即將遠行而消散。都在這一個吻,一相擁中,那些還沒來得及發酵,還未盡的叮囑,統統化為默然。一個絕對寬容絕對支持的懷抱,沈倦、陸維、現在輪到了顧禺,殷朝暮知道,最後一個不因為愛情會為他無私付出的人,也終於將要離開自己了。有些安心,不是戀人能帶來的。陽光的光線一束束灑進來,他們在機場告別。他直起身來,麵色從容:“阿禺,不要擔心。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怕我吃了虧。其實顧疏是什麽樣的人,五年前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我就清楚了。”顧禺一怔,隨即心裏一鬆,拎起行李轉身進閘。殷朝暮目送他走遠,卻見到顧禺忽地停下來,轉身露出個大大的明朗笑容,揮手做口型:“保重!後會有期!”晴空如洗,飛機伴著巨大的轟鳴遠遠消失在視野盡頭。港島碧海接天,山色淺淡。殷朝暮怔怔望著窗外風景。其實顧禺說得那些事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呢?顧疏布的局,他即便一開始的幾天被迷惑住,但後麵幾乎便是默許。怎麽可能看不透呢?這世上,再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顧疏的本性。兩人之間多少摩擦、多少暗流湧動、多少不可調和的矛盾……都在這最後一子中。生死劫生死劫,以一劫勝負直接決定整盤棋死活,顧疏最後走的幾步棋,逼他在何氏開發案事故這一小塊兒生死劫中,選擇是硬抗到底,還是棄子認輸、畫地為牢。沈倦曾教誨過,他不是下不贏,隻是不肯想清楚。如今,到了選擇的時候。……顧氏頂層,空曠的辦公室中,素來沉靜的男人下筆近一個小時,紙上卻僅有一滴深藍色墨珠印跡。他在等一個人。他也知道那個人一去必然會了解自己做的一切,卻還是放他走,因為對方有權利做出最後的選擇。雖然心中把握十足,但男人蒼白的臉色隨著時間一秒秒跳動,終於染上不安。“速去速歸”,他就在這裏等,等一個很可能不會迴來的愛人。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兩個小時,還是三個小時?他沒有數,也許是半天吧,不然時間怎麽會顯得那麽長呢……顧疏終於聽見門把旋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