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賓室裏的小徒弟終於喊了出來:“師父!這,這!”就連顧疏眼底也浮上了疑惑,搞什麽啊?陳大廚放下煙,緩緩唿了一口氣,笑眯眯地盯著屏幕,語含驕傲:“我殷氏百年傳承的刀工,就讓你們瞧瞧,切豆皮西紅柿,不過小技!看仔細些,這一道可是十年前大負盛名的翡翠綠蓑衣,《宮廷膳錄考》上有記載的名菜!嘿,黃瓜,隻有不開眼的才真當那是兩根黃瓜。”隨著他話音落下,屏幕中殷朝暮就深吸一口氣,仔仔細細將兩手袖口向上綰了三圈,然後輕輕取出一根黃瓜。纖細的手指掐著兩頭拎起來,慢慢舒展手臂,烏黑的瞳孔緊緊盯住手中不盈寸許的那一段,神情恭謹地仿佛在展開一卷折疊地緊密的絲絹。“青箬笠,綠蓑衣,”他手臂逐漸抻直,仿佛抖開沉寂多時美輪美奐的畫卷,手穩穩一抖,徹底將那一根碧綠黃瓜展在空中。“斜風細雨不須歸。翡翠綠蓑衣,拉開至之前兩倍為基本要求……但許師傅青出於藍勝於藍,拉開至三倍長,就是安叔叔也做不到。”空氣中飄散出清新的氣味,翠綠的邊緣仿佛柔軟的絲綢在空中連成上下兩條細線,淡黃色的瓜肉呈現出半透明的光澤,水波一樣宛轉流動。每一片都與前一片錯開一半,僅靠著瓜肉滲出的汁液相黏連,不僅對刀工要求極高,就是最後仿若神來之筆的這一拉,也要靠特殊勁道,乃是殷氏不傳之秘!雪白修長的指尖,仿佛展開一卷水色碧綠絹,薄如蟬翼、透如蓑衣,雨後風細、杏花沾衣……被燈光一照,簡直如夢似幻!翡翠綠蓑衣。好一個翡翠綠蓑衣!那許刀工見殷朝暮拉得如此完美,神情中也透著隱隱興奮——這就跟知己難尋一般,切得出蓑衣,還要展得開才行。不然蓑衣變成厚重的雨衣,那才叫焚琴煮鶴、大煞風景。何玉成看得怔忪,忍不住伸手去接。剛剛接住兩端,就聽“劈裏啪啦”,瞬間似乎有一大把銅錢同時掉落,一連串響聲。手指中間空蕩蕩,低頭一看,桌上灑落著均勻的黃瓜片。殷朝暮能拎的住,他不通個中巧勁,自然拎不動,平白丟了個大人,再厚的老臉也火辣辣燒起來。旁邊賀雀低聲咳嗽:“少爺不必計較,這是殷氏特有的門道,拎不動是正常。”殷朝暮見作品毀於一旦,神色黯然,倒叫一旁暗暗觀察他的許刀工心中好感更深。他迅速調整好狀態,用手帕擦幹淨雙手,坦蕩蕩出聲:“當年安叔叔離開殷氏便就此封刀,我還以為這一道翡翠綠蓑衣會絕跡。如今能再見到,已是幸事,敗在頂尖作品之下,我殷氏不冤!”他輕飄飄兩句話先點出殷氏敗在自家的技巧上,又暗暗安慰了一把王冬晨,兼之不驕不躁、不懊不餒,直把一旁明明贏了的何玉成氣得肝火上冒。作者有話要說:繼續送小劇場:某天殷小龜拿了喜帖遞給沈倦:【母親,顧疏要結婚了,這是給您的喜帖。】沈倦:【那孩子要結婚了?對方什麽樣?】殷小龜垂了垂頭:【呃,人品一流……家世一流……與顧疏情投意合,感情甚篤。】沈倦點頭:【不錯,看來是那小子好命,找到這麽個媳婦兒。誰家的孩子啊?】殷小龜臉紅,訥訥道:【咳咳……】沈倦:【你咳什麽?】殷小龜麵無表情:【你家的。】117 首戰告捷(二)[vip] 他沉著眼笑:“殷少好氣量,那接下來是……”兩個主持看這邊氣氛不對,也不敢插話,他們說白了隻是給顧氏一個子公司打工的小職員,哪裏惹得起這兩家。說實話當初肯上他們這節目的都是些街邊小飯店,一沒背景二沒水平,眼看著就要辦不下去,結果導演突然接到通知說殷氏官府菜、三月揚州要同台較技,差點以為自己眼瞎了!男主持抹把汗,趕緊圓場:“接下來是傳統菜式考察環節。請兩隊參賽廚師在十五分鍾內做出一道“獨一無二”的珍味佳肴,所選食材不限、料理方式不限,唯一要求是符合題設。各位,請開始!”由於第二場比試涉及兩家秘技,自然不可能再如之前的開胃小菜一般敞開來任人觀摩。兩方人馬領了題,就進去之前分好的場地,四麵垂下厚重的簾幕,不論是觀眾還是裁判,都難以看到比賽進度。這個時候,自然不能讓一票嘉賓與觀眾傻坐著,否則好不容易聚來的人氣與收視率,隻怕就要流水一般嘩嘩嘩往下掉!導演不可能做這賠本的生意,就算他肯,他頂頭上司顧疏也不肯。於是在等待的十五分鍾內,先是見縫插針放了兩截不到三分鍾的紀錄片,分別介紹三月揚州與殷氏官府菜,也算起到打廣告的作用。接著放的,是之前節目組要求兩家攝好的煽情錄像。大致就是讓兩位東家出麵講幾句鼓勁兒加油的話,打打感情牌。隻不過三月揚州的何玉成被這賽製改的摸不著頭腦,一時半會兒根本搞不明白來這一套有什麽用處,規規矩矩念了幾句諸如“與君共勉”的套話,平板如嚼蠟。矜持的少東家氣勢倒是有了,但上下級間不冷不熱的疏離感也有了。反觀殷朝暮這邊,因為後世不管什麽選秀比賽節目,就連相親節目都要放這麽一段兒煽情段子,殷朝暮早看得爛熟於心,對於如何操作才能更加打動人心深諳其道啊!不足三分鍾的片子中,頭一分鍾是沈真每天的日常生活——早上五點起來練習刀工,之後為師傅做早飯,七點鍾,各位小師弟的晨間練習完成,他這個大師兄要一一點評……殷朝暮特地授意要偷拍,所以看似平常的鏡頭,更令感情泛濫的觀眾對沈真這個自律有擔當的大師兄多了一份敬佩、一份親切。當然無形中也對殷氏廚師的嚴格培訓感到震撼。緊接著出現在鏡頭上的一分鍾裏,是殷朝暮這位“少東家”的殷殷期盼。“……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我是殷朝暮。剛才各位看到的是沈師兄在殷氏一整天的時間安排,據我所知,他每天都會第一個起床,最晚一個睡覺。時下很多名聲遠播的飯店中,大師兄往往是比較悠閑的一個,但在我們殷氏,沈師兄是最辛苦的一個,這件事是不是很難以理解?”屏幕上的殷朝暮似乎比現場的那個還要上鏡,托他曾做過演員的經曆,片子上以殷氏官府菜古色古香的布置為背景,更襯得他如同電影中才有可能出現的翩翩貴公子一般。“每天光是練習刀工就要一個小時,身為大師兄,卻要親自在廚房中做至少四個小時料理……我可以擔保,所有來殷氏官府菜的食客,不論身份,每十個人中就有兩個吃到的菜品,是沈師兄這位未來的掌勺親自做的。他的工作量聽上去……是不是很嚇人?”觀眾們捧場地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屏幕上殷朝暮笑笑,接著說:“那我告訴你們一件更嚇人的事:這種工作量,沈真沈師兄自從兩年前成為殷氏官府菜的大師兄,就日日做,從未曾斷過一天。”場內安靜了下來。隻因誰都沒想過想來享清福的“大師兄”在殷氏官府菜竟這麽辛苦!也沒有一個人想過,原來殷氏官府菜用了最好的廚師做日常出售的料理。這代表什麽?代表殷氏在整個餐飲業,都嚴格到近乎苛刻的經營理念!“所以我今天要說的是,沈師兄,東子,你們一個是我殷氏官府菜的大師兄,一個是我的知己好友,今天能夠為了殷氏站在台上,這份情誼與努力,我和我所能代表的殷氏官府菜,都會記住。今天我會在現場同胡叔叔一起,見證你們為我、為殷氏、為你們自己,爭得這份榮光!大師兄,東子!”他說完,一個接一個殷氏官府菜的員工都出現在大屏幕上,有不打眼的門童、有平時並不接觸的出納、有廚房裏還未能獲得準許上案板的小師弟們,還有陸維。每一個人都對著鏡頭說一聲“大師兄”,喊一句“東子”,那一聲聲中的期待,即便是根本不了解殷氏內部矛盾的觀眾聽來,都覺得有什麽東西隱隱在血脈之下萌動,有什麽話就要脫口而出……明明,隻是很普通的兩個稱謂……簾幕中的王冬晨一刀刀下去,屏幕上的畫麵看不見,但那些聲音卻聽得一清二楚。沈真蹙著眉看他:“手穩些,別切壞了,我們沒時間。”王冬晨刀子頓住:“殷少之前沒跟你說過吧,我在京都混的不是很好。當了三年學徒,才成為涼拚師傅打下手的幫工。”沈真心中原本也不待見這麽個橫插一杠的“外人”,但他師從宋主廚,氣度胸懷自然比一般人開闊,並沒有刻意為難,也不算親切就是了。王冬晨性子大大咧咧,實際上卻一根骨頭直得很,傲氣的不得了,此刻突然主動開口,沈真也沒弄明白他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