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天後,全部大一整裝待發,在被打發去窮山惡水吃苦的前一晚,學校擺出大陣仗,校長副校長書記副書記坐了一排、為他們設下動員大會時,殷朝暮才從心底裏感到無語。要不要這麽絕啊,狹路相逢也不需要這麽狗血啊。學校裏開某某大會,慣例是全部座位按專業按班分,有特殊任務如殷朝暮這類等會兒要發言的,則要脫離群眾單獨坐到前三排去。殷公子身份特殊,由係主任親自領著在一片烏漆麻黑中摸到前麵,還沒走近,就聽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開場前的騷亂中穩穩傳過來,“……最煩了,每次都是這麽幾個老油條,張口閉口“抱以厚望’,敢不敢換個詞兒啊?”他尚自朦朦朧朧覺得耳熟,那聲音接著跟了一句,“倒是你這位大才子怎麽有興致接下這趟活兒?發言不是一向都歸蘇學那小子麽,別跟哥說你……”殷朝暮越聽越覺得耳熟,黑暗中隻見影影綽綽坐了兩個人,正待細聽,就被係主任按住,安排在那兩位旁邊。“小殷,一會兒喊到你名字,你就上去。”殷朝暮點點頭,剛想起黑暗中看不到,主任卻不再理他,扯著那兩人中靠外的一個一溜小跑兒上了台。殷朝暮順勢坐在了空出的位子上,旁邊那人一直沉默不語,殷朝暮也沒想太多,隻默默在心底一遍遍捋發言稿。剛上台的主持人衝領導老師同學們都問過好後,開始一項項過大會內容。晚上的禮堂一通黑,隻在台上打了光,卻反而襯得人臉不真實,殷朝暮觀察了那人半天,楞是沒想起這把慵懶嗓音屬於哪位高人。旁邊坐著的人還是靜默不語。殷朝暮坐在台下專心致誌背演講辭,背了幾遍覺得實在沒意思,又開始在腦子裏複盤之前跟殷夫人續的那一局生死劫。他自幼學棋,後來雖放下了幾年,但憑早已練出來的記憶力,簡簡單單複一局隻牽扯數十手的生死劫, 還是不在話下。殷夫人最後落的那一子端地巧妙,之前他還當是廢子,細細算下來本該自己贏上一子,卻不想那一手下去打通路子,到最後竟莫名其妙輸掉半子。殷朝暮反複推演幾遍,還是半分名堂瞧不出來,忽聽台上主持人提到“學生代表”,心中便一動。再認真聽去,說的卻並非是他,而是在他之前的大二學長代表。台上的校長挺著胖肚子吭哧吭哧念完結語,“……我們學校所有教職工與校領導對新入學的你們抱以厚望,並預祝大家圓滿完成此次軍訓任務,凱旋歸來!謝謝。”“劈劈啪啪——”主持人接過麥,含著笑意道:“林校長的講話當真振奮人心,鼓舞士氣,講得我這個老生也心情激蕩。那麽接下來就有請大二學生代表,為即將‘出征’的小學弟們打打勁兒吧!下麵,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來自美術學院的顧疏代表老生發言。”主持人講完後,坐他裏邊那位裝死的便站了起來,對他壓著嗓子說了聲:“借過。”殷朝暮一顆心就慢慢沉了下去。黑暗中難以辨認,他就著台上光影隱約看向顧疏,看了半天腦子也沒反應過來自己竟跟這人安安穩穩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同桌——他原先以為再見到姓顧的,即便有心和平相處、即使做好了心理建設要公平競爭,也至少會情緒失控。否則之前他也不用匆匆忙忙躲人了。他原以為,哪怕自己化作灰、哪怕姓顧的改頭換麵、隻要聞到這人的氣息,他就能掙紮著咬下一塊兒肉來——卻原來不是這樣。僅僅看不見臉,他就認不出人來。殷朝暮心裏突然升起一絲細微的、說不上是可悲還是可笑的錯愕感,前世被人害得家破人亡,結果剛被害死沒幾天,自己依然能和這人肩挨著肩坐了。難怪以後會輸那麽慘。如果受辱的是顧疏,他一定不死不休折騰一輩子,而非他這樣得過且過。大腿上突然傳來一個熱度,殷朝暮瞬間迴神兒,卻是顧疏說完不見他起身讓路,隻得自己擠過去。禮堂裏的座位排與排之間相隔甚近,殷朝暮兩腿與前座僅僅隔了兩拳,顧疏這麽一擠倒是自己上半身有些不穩,為保持重心將手撐在了殷朝暮大腿上。“抱歉,我……”顧疏淡淡的嗓音還沒續完,殷朝暮腦海裏便反應出此刻兩人的姿勢,身子瞬間打了個哆嗦,控製不住地“啪”一聲,甩手把顧疏的手打開去——不知道不要緊,知道身邊站著的是顧小人,還被他如此靠近,殷朝暮本能地從嗓子眼兒裏翻騰起一陣陣如潮汐般滾湧的惡心。同時又對自己有些無奈,不知道時無所謂,知道了就反應這麽大,不得不說,真是有點虛偽。這一下打得 又快又響,黑暗中的顧疏也似乎察覺到剛剛殷朝暮身上瞬間爆發出的強烈厭憎,竟停了身一動不動。殷朝暮迅速跳起往過道上一讓,不動聲色將剛剛打人的手鬆鬆握了背在身後,那上麵一片火辣辣,剛才本能驅使下,可打得不輕。這樣明顯帶著惡意的一下,憑顧疏的小心眼兒,肯定有所懷疑了。果然,那影子默默站了幾秒鍾,殷朝暮幾乎感受得到他投注到自己身上審視的目光,之後才不緊不慢上了台。唇絳紅,眉凝墨,容色疏淡身材修長。台上的顧疏絲毫不見尷尬之色,仿佛剛才兩人之間的暗潮湧動都是錯覺。這人似乎天生就適合站在燈光下,就連殷朝暮這麽討厭他,都不得不承認,真個是誰家少年,足風流。顧疏的發言毫無新意,就是保持五十年不動搖的那一套“抱以厚望”,說完遙想又說期待,說完期待再給壓力,給完壓力最後升華兩句,拔高到社會主義大建設的層麵上。唯一不同的,是這人連多餘修辭也懶得用,把這幾塊兒套路跟八股文似的說得開門見山不遮不掩,愣把一眾領導聽得目瞪口呆。不過就是如此毫無花哨的一份兒發言稿,被顧疏這麽個品華風流的美郎君拿去幹巴巴一念,竟念得好似芳華初綻一般,讓人舍不得移開眼。這真是……殷朝暮心情複雜。顧疏此刻雖還沒有前世最後那幾年縱橫來去任情恣性的絕世風華,卻已顯露出不凡來,說不嫉妒是作假的,隻是嫉妒之下,似乎還隱隱藏著幾許釋然——畢竟自己前世敗在這樣人物手下,也不算太窩囊不是?顧疏說完坦蕩蕩走下台,輪到殷朝暮上去表決心。主持人先是詫異了一會兒,才語義不明地說:“下麵有請來自音樂係的殷朝暮同學代表新生發言,殷學弟是港島同胞,請大家給予最熱烈的掌聲!”?這是……怎麽介紹的這是,不說現在的階級隔閡,內陸人對港島抱著的心情完全可以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羨慕嫉妒恨。學生又一向衝動偏激,這麽介紹除了讓台下“嗡”地炸成一鍋粥外,對他的演講有半毛錢好處嗎?不過殷朝暮看到主持人和顧疏一陣兒眉來眼去的勾搭後,就各種明白了。原來他一直覺得聲音熟悉一身懶骨的家夥,是顧疏小團夥兒裏的骨幹力量——韓之安。難怪了,要給他下絆子。當然殷朝暮身為一個有職業素養的花瓶子,裝點門麵這類事兒從來就是吃飯家夥,別說在五千人麵前做個簡短發言,就是拖去國外酒會裏鎮場,那也完全拿得出手。何況這家夥長得人模狗樣兒、說話彬彬有禮,最關鍵人家能脫稿!什麽表決心、什麽做展望、該鞠躬時鞠躬該互 動時互動,對比前麵兒一水兒的照稿念,可謂耳目一新啊。就連顧小人之前那份兒壓得人仰望的氣勢,都被殷朝暮這麽可親可愛的一番表演隱隱蓋過去,底下一眾學生最後毫不吝嗇地送上了長達半分鍾的掌聲,殷公子款款走下台,還忙裏偷閑暗暗瞧了瞧韓之安的臉色。很不好。再轉過去看顧小人的……呃,看不出來。除去這一點小瑕疵,殷朝暮當晚的心情可以說過得去,尤其在第二天早上登車後,還有人竊竊私語,讓他因為被顧疏碰過,而一晚上都惡心反胃的大叔心舒坦了許多,當然殷公子麵上還是保持著矜持的微笑,禮儀無缺。“哎哎,快看快看,那個是不是昨天晚上發言的港島同胞?是咱班的啊!”“不太清楚,感覺應該是的吧……近看比昨晚上還帥~”不用說,這是某個女同學。“他真是港島來的嗎?怎麽都聽不出鳥語口音的,普通話說得比我都好……”帶點兒酸味兒的語氣,某位男同學看不過眼了。不過這些都不算什麽,最抓住重點的是下一句:“這迴咱們音樂係有盼頭了,你看沒看到那個美院的顧疏顧學長?美院不是吹得怎麽怎麽牛掰來著,嘿,不也就那樣兒麽,還不如咱們院的殷朝暮呢。”同學,你有眼光。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對港島學生抱有好感,這邊兒話音兒剛落,殷朝暮座位後排一個男生就搶著說:“咱們院可不止殷朝暮,陸維也不錯啊,人家可是第一名考進來的。我聽說本來應該由第一名發言的,要不是陸維家裏有事沒來,哪輪得到香港來的代表咱們講話!他能代表個屁啊。”88、半月軍旅(一) ... 作者有話要說:這篇文設定模棱兩可,不好直接照搬現實時間,所有有些99年還沒出現的東西也會穿越過來……各位看官辛苦,忍忍吧靜默……這話明顯說得有些狠了,卻恰恰說中了在座許多男生的心思,後麵兒有人暗暗拿肘子頂頂剛剛撂狠話的男生,不想人在較著勁兒,反而氣衝衝吼:“你幹嘛你幹嘛?捅我幹什麽啊,我說錯了?他剛來大陸知道個屁啊還上去發言……”“咳,別說了。”“就是,人還咱班的呢,有什麽話你非得在車上吵吵啊?”……一窩子人就開始議論。大概是覺得影響不太好,跟車的導員走過來狠狠瞪了幾眼,罵道:“你們這是幹什麽呢?上了車還這麽多話,嗯?都閑的是吧。”頓時幾個小憤青兒刷地一下子就安分了,那個時候,導員兒什麽的,還是蠻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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