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侯比記憶中的,蒼老好多。


    往昔墨黑的雙鬢,此刻竟然染上了白色的痕跡。


    但他依舊,有鐵骨錚錚的英雄氣概。


    一雙銳利的眼眸,綻放著精光與犀利,不苟言笑償。


    他朝太子容堇,和九王容隱行禮的時候,戰戰兢兢卻又不卑不亢。


    那是,她的父親。


    她引以為傲的父親。


    多年來,已經深入骨髓的崇拜敬仰與想念,並非是旁人一個眼神,就能夠了解的。


    江雪玥的眼眶微紅,竟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十年,或許這個詞,在旁人聽來,便隻是一個詞語,一個長久的年限。


    但,她卻是十分的清楚的知道。


    十年裏頭經曆的風風雨雨,辛酸磨難,足以,令一個人,脫胎換骨。


    安平侯朝太子容堇,和容隱施完軍禮之後,視線便不由自主的,投向了江雪玥這邊。


    安平侯夫人早已是眼眶泛淚。


    她凝視著他,凝視著這個長年不歸家的男人,癡癡的喚了一聲。


    “侯爺……”


    安平侯也看向了她,他的唇上稍稍揚著點笑,朝她頷首。


    “碧玉,這麽多年,辛苦你了……”


    那一句淡聲說出的辛苦,徹底讓安平侯夫人淚意決堤。


    她泣不成聲,咬著唇。


    她搖著頭道,“隻要侯爺迴來了,妾身再辛苦亦是值得的。”


    說完,她身後跟著的姨娘們,也跟著哭哭啼啼的。


    倒不是說,她們矯情。


    而是,他們分離的時間,真的太久太久了。


    江雪玥與江雪玉走上前,她們皆俯身,給安平侯施禮。


    “雪玥,見過父親,父親安好。”


    “雪玉,見過父親,父親安好。”


    安平侯也走上前,躬身,將她們兩個扶起。


    他的目光,在江雪玥的身上,多停留了一會。


    那張恰似他已故妻子的麵容,直擊他強硬的心髒。


    鼻尖微酸,他忙移開視線。


    “好孩子,都是本候的好孩子,你們過的還好麽?”


    言罷,他又望向江雪玥。


    見她生的亭亭玉立,為人也落落大方,但不像是一個,常年被拘謹在尼姑庵裏的孩子。


    他伸出手,抹了抹江雪玥墨黑的發絲。


    “玥丫頭,你受苦了。”


    江雪玥頓時繃不住淚意。


    隻是她勉強控製著自己的言行,強自鎮定的道。


    “雪玥,等父親這句話,等了很久,很久,很久了。”


    江雪玉沉默著,透明的眼底,有緩緩的水波流動。


    她是在場所有家眷裏,最冷靜自持的女子。


    安平侯問起她,她便開口應答。


    不問起她時,她便安靜的站在一旁,看著江雪玥與安平侯,父女情深。


    溫和有禮中,透著濃濃的疏離。


    安平侯夫人看不下去。


    她欲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聽太子容堇發話道。


    “安平侯將軍許久未曾歸京,想來,須得和家中親人團聚一番才是,父皇已備好美酒佳肴,請安平侯,攜帶家眷,今夜到宮中一聚,讓父皇為安平侯將軍,接風洗塵。”


    安平侯轉身拱手,行禮道。


    “老臣遵旨,多謝聖上牽掛老臣,老臣,感激不盡。”


    太子容堇看了他一眼。


    隨即,視線又掃過了江雪玥。


    江雪玥的麵上真情外露,他的眸色暗濃,卻也沒有多說話。


    隻是又轉了視線,與安平侯道。


    “迴府團聚罷,本宮知道,安平侯定有許多話,想與家裏人說的。”


    安平侯朝他頷首。


    “是,老臣先行告退。”


    言罷,他便領著一眾家眷,前往府邸走去。


    安平侯夫人不願他與江雪玥多呆,便闖進他的身邊,將江雪玥硬生生擠了出去。


    餘留她和江雪玉二人,左右侍在兩旁。


    九王容隱眼眸微微一眯。


    他上前,走到江雪玥的身邊,牽住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江雪玥一驚,本能的收迴手,但手上的力道強勢霸道。


    她沒有甩動。


    抬眸望去,便見男人目視前方,不言不語,陪她走在身旁。


    江雪玥的眼裏有淚,但這一瞬間,她的唇上,卻是勾起了一抹迷人的弧度。


    很暖,暖到心扉。


    她反握住容隱的手,視線望向,被眾人簇擁住的安平侯,眼裏有淡淡的失落。


    她也已經很久,沒有和他說過話了。


    然而他的身邊,卻還有其他的女人同她一樣,需要與他說說話。


    ……


    …………


    浩浩蕩蕩的迴了安平侯府,容隱拉著江雪玥的手,站在府外。


    他的眼眸凝望著她,瞳孔的顏色略略轉深。


    他與她道,“迴府之後,不論安平侯說了些什麽,你覺得可以聽,便聽,聽著覺得逆耳,你便不要管,時間會告訴你,答案究竟是什麽。”


    江雪玥覺著莫名。


    她問,“你怎麽突然跟我說這樣的話,爹爹會與我說什麽嗎?”


    容隱沒有迴話。


    他的手,捧住她的臉頰,俯身,在她的光潔的額頭上,落下淡淡的一吻。


    江雪玥心中悸動,為他突如其來的溫柔。


    容隱卻是鬆開了她。


    “迴府罷,記住本王與你說的話,就夠了。”


    江雪玥雖雲裏霧裏,但卻也順從的點了點頭。


    “你迴去罷。”


    容隱淡淡的嗯了一聲。


    江雪玥便朝他笑了笑,轉身,迴了府邸。


    然而男人漆黑如墨的眸裏,疾速的閃過了一抹異色。


    眸底染上了,旁人猜不透的光芒。


    江雪玥的身影,早已不見影蹤。


    他卻在門口,還站了許久。


    待過了半晌,他才轉身,緩緩的,迴了九王府。


    ……


    眾人集聚在大廳之上,安平侯有一句沒一句的問著話。


    大廳上的夫人則七嘴八舌的追問著,你一句我一句,極是熱情。


    本來,安平侯夫人是看不下去的。


    每當一個姨娘一下子拋出好多個問題來,她就大亨一聲,訓斥道。


    “侯爺才剛迴府,你們有問題慢慢問,急什麽?!”


    但,許久未歸過帝京的安平侯,像是對她們都身懷歉意般,抬手示意道。


    “無妨,有什麽問題,盡管問。”


    眾姨娘就更歡快了。


    初始,安平侯夫人拉不下臉麵來,最後,便連安平侯夫人,亦是耐不住性子,開口追問。


    “侯爺,可還要迴邊境,什麽時候迴去,能不能晚些時候再迴去?”


    江雪玥坐在江雪玉的身邊,她們二人最為安靜。


    眾夫人姨娘所問,皆是她們心裏想要問的。


    便沒有多加開口。


    安平侯略微沉吟了一會,才開口迴應。


    “如今邊境安全,差不多都已經解決了,若是沒有什麽大問題,本候便準備,一直長居帝京,看著玥丫頭,和雪玉兩人,出嫁生孩子。”


    安平侯夫人和眾姨娘麵上,皆是一喜。


    江雪玥也跟著勾唇。


    江雪玉雖然不多話,但眉眼之上,還是染著淡淡的笑意。


    安平侯夫人激動的笑著道。


    “這可真是大喜事啊,我們府裏的人,盼著這一天,已經盼了十年了,真的盼了太久,太久了……”


    說著說著,她反倒是喜極而泣,抬手捂唇,掩飾著自己的失態。


    江雪玉起身,走向安平侯夫人。


    她拍了拍她的後背,對眸有愧色的安平侯道。


    “既然父親決定留下來了,自然是大喜之事,娘親何必哭泣,讓父親看了,多不好……”


    安平侯揚了揚手,低眉歎道。


    “此事不怨你娘,都是本候的錯,一去邊境,便是十年未歸,便連你們的成長,亦為參與分毫,怨爹爹,都怨爹爹啊……


    江雪玉嬌豔的紅唇輕啟。


    她眉眼淡然,麵有笑意。


    “亦怨不著父親,父親一心為國,是天陳國的驕傲,民族的英雄,所謂忠孝自古難兩全,父親為大家,舍小家,雪玉相信,天下沒有誰,會怨上父親半句不是。”


    江雪玥低眸,靜靜的聽著江雪玉說話。


    她是個多才多藝的女子,也深明大義,懂得許多男兒都不懂的大道理。


    隻是,她總覺得怪。


    迴府一個月來,她見上江雪玉的次數,不過三次。


    大都時候,她都是隱在人後,不出來的。


    上一次,她一個水墨舞,一舞傾城,得世人讚賞。


    但她又極為低調,把她推上了台麵,待她定下婚事後,她自己,卻又重新歸於人後。


    如今,她積極的跑出來,也不知,意欲何為。


    不能怪江雪玥對她多加防備。


    江雪玉的心思,她確實捉摸不透。


    加之,安平侯夫人,將她護的極好,身後又有皇後,做她的後台,她想隱於人後,想現於人前,簡直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不像她,從一開始,便被人一直推出去。


    不斷的推出去,置於風口浪尖上。


    對她會有防備,也是因,她是皇後身邊的人。


    就像,當初待她極好的百裏連兒一般,最後,還不是想在容隱的麵前,陷害她於,不仁不義,兩麵三刀……


    安平侯深深的歎了一聲。


    也不知江雪玉說中了他哪一點,他也微微感慨了一下,隨即道。


    “日後,本候會守在你們身邊,陪著你們的。”


    江雪玉看了江雪玥一眼,眸底流轉著點點的流光。


    她笑道,“父親君子一諾,我們都是明白的,再者,皇上已經賜婚,將姐姐許配給了璟然殿下,到了初冬的時候,爹爹便可參與姐姐的成親大典了,著實是件大喜事。”


    “雪玥,許配給了璟然殿下?!”


    安平侯的眼眸驟然一眯。


    他的視線,立即凝在江雪玥的身上,麵色變化之快,眾人皆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玥丫頭,這是怎麽迴事,你不是與五王爺有婚約的麽,怎麽會,又與璟然殿下有了婚約?!”


    江雪玥起身,安平侯的震驚微變的神色,她看在眼裏。


    可是,按理說,安平侯與容隱的感情,該是挺好才對。


    怎麽會,是如今這幅神情?


    她低垂下腦袋,思忖了片刻,迴話道。


    “一個月前,雪玥初迴帝京,便與五王爺解除了婚事,後在前幾日,皇後娘娘的壽宴上,被賜婚與璟然殿下,初冬完婚。”


    “解除了婚約?!”


    安平侯一副不大讚同的道,“怎麽會解除了婚約?”


    安平侯夫人趁機插話。


    “因為,雪玥初迴帝京的時候,剛好臉上過敏了,麵容醜陋難看,五王爺便以為雪玥長成這幅德行。


    加之雪玥當時,出口貌似,咄咄逼人,五王爺一怒之下,才與雪玥解除婚約的,不過此事,怨不得五王爺,亦怨不得雪玥這丫頭。”


    江雪玉拍著安平侯夫人的後背。


    她靜靜的立在一旁,不再說話。


    江雪玥皺著眉頭,俯身道。


    “爹爹,過去的事情,已成了定局,便莫要多加追究,何況,雪玥與五王爺,皆是心甘情願,解除婚約的,是以,還請爹爹莫要氣惱。”


    安平侯犀利的目光,凝在江雪玥的身上。


    他道,“那怎麽,又會與璟然殿下扯上關係,難道,殿下沒有收你為徒麽?”


    江雪玥看了安平侯一眼,語調平緩的,與他道來。


    “雪玥是殿下的徒弟,但是……”


    “荒唐!”


    安平侯毫不客氣的,打斷了江雪玥的迴話,似是怒不可竭的,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那你呢,殿下身為你的師父,你們是師徒關係,你怎麽不以此,拒絕聖上的旨意?!”


    江雪玥的臉色不可抑製的變了變。


    “雪玥與殿下,是真心相愛,為何要拒絕,何況雪玥……”


    她話未說完,便安平侯霍然起身,怒氣深深的,朝她走了過來。


    他有點恨鐵不成鋼的邊走邊道。


    “隨為父來。”


    江雪玥蹙著眉頭,轉身,跟著安平侯走。


    安平侯的步子很快。


    但走了片刻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便強製性的,放慢了步子。


    等身後急促的腳步聲追了上來,他才慢慢的,慢慢的恢複了臉色。


    江雪玥小跑上前。


    待眼前的人停下腳步的時候,她才赫然發現。


    安平侯帶她來的地方,正是她供奉她生母牌位的地方。


    推開門,安平侯的視線,凝在那最顯眼的牌位之上。


    目光中,帶著悠遠的感傷與懷念。


    江雪玥抿著唇,喚了一聲,“爹爹……”


    安平侯悠悠的歎了一聲。


    所有的情緒,皆被他深深的壓了下去。


    先行給她的親生母親,上了三炷香後,他這才將房門關好,與她道。


    “坐下罷。”


    江雪玥聞聲而動。


    她坐在安平侯的對立麵。


    安平侯看著她,目光一瞬不瞬的注視著她,像是在悼念著什麽人一般。


    而江雪玥自是知道,眼中雙鬢發白的男人,想透過她,在思念著誰。


    她很清楚,她與她的娘親,生的又多相像。


    否則,在那夜,安平侯夫人,何至於嚇得半死,到現在都不敢,跟她明著做對。


    安平侯看了她良久,最後重重的歎了口氣。


    他道,“你方才說,你與璟然殿下,真心相愛,這是怎麽一迴事?”


    江雪玥眨了眨眼眸。


    她的手指交叉在一起,“爹爹所問,雪玥不懂,相愛,需要理由麽?”


    安平侯有些不理解的道,“可你歸京,應該才一個月的時間罷,怎麽會,怎麽會喜歡上殿下?”


    “還有人一見鍾情的,爹爹你怎麽不說他們,雪玥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去喜歡上一個人,已經很久了。”


    “你這丫頭,淨說歪理!”


    安平侯冷抿著唇,他銳利如炬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你們,到哪一步了,感情還能收的迴來麽?”


    江雪玥看了他一眼,眼神莫名。


    “放出去的感情,怎麽可能輕易收的迴來,再者,雪玥亦沒有要收迴來的道理。”


    安平侯緩緩搖了搖頭。


    他的語調,略顯得語重心長。


    “你可知,當初在邊境的時候,為父求殿下,應下做你的教習師父的用意,是什麽……?”


    江雪玥的眼眸噙著一絲疑惑。


    “為什麽,難道,不是為了讓一個人,在雪玥的身邊守著,不能讓其他人,欺負了雪玥去?”


    “自然不是。”


    安平侯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玥丫頭,你對殿下的了解,絕不可能會比為父了解的多,當初,為父的想法,是想讓殿下,收你為徒,讓他有個忌諱,不敢隨意對你下手,即便是出手了,他亦得不到聖上的賜婚,誰又能想到,聖上與殿下,竟是一起胡來,一起荒唐!”


    江雪玥聽的雲裏霧裏的,沒能明白。


    她深深的皺著眉。


    “可,當初殿下未歸帝京的時候,雪玥與五王爺尚有婚約,父親怎知,會是如今這般光景?”


    ---題外話---還有一更,大概在淩晨一點發出去,謝謝【xiaifu1】寶貝又大又亮的鑽石【浣水月】寶貝的花花,愛你們麽麽噠


    小劇場。


    江雪玉,殿下,我父親,可是你這輩子,最難攻克的情敵,好自為之罷。


    容隱,天下沒有打不倒的情敵,隻有不認真攻克情人的懶人。


    默爺,九爺,沒那麽簡單哦!


    容隱(笑),本王要求加戲。


    默爺,說來聽聽。


    容隱,來一招生米煮成熟飯,誰家寶貝娶不著?


    安平侯,(⊙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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