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雲紫出現在人間之裏的不遠處的農田外,看著燈火通明卻顯得安靜的村子,突然開口。


    “藍,人間之裏的記錄,最近還一直在做嗎?”


    八雲紫兀地開口說著,聲音在無人的曠野上揚起並消失。


    “紫大人,一直在做的。”隨著聲音落下,隙間張開,九尾妖狐的式神從中緩步而出,對著八雲紫躬了一身。


    “情況如何?”


    “人間之裏方麵,標注高危的人類目前還沒有出現。”


    八雲紫點了點頭,繼續問道:“稍微低一些的等級呢?”


    “十七個標注危險,多是家族子弟、以及歸隱後仍在偷偷使用陰陽術的除妖師,但這些人目前還不具備能夠直接威脅到大結界、人間之裏與妖族的平衡的能力和條件,”八雲藍從袖中取出一本薄冊翻了翻,補充道,“十三個變數,但其中覺醒了的特殊能力威脅都不算大。”


    最厲害的也就是本居小鈴那種程度,其次一些的能力更不足道。


    “嗯,晚些時間把那三十人的情況整理一下,拿給我看。”


    “是,紫大人,”八雲藍將冊子收迴袖中,躬身應答,隨即想了想,問道,“突然問起這個,是出了什麽事情嗎?”


    “藍,對人裏的監視,依然如初嗎?”


    “是的。人間之裏的每個人類,自出生起,於十六歲、二十八歲和四十歲時分別進行一次長七日的監控評估,對其性格、能力、危險性等多方因素綜合考量並對比記錄,造冊備查。”


    “是否有出現過,在第二次、第三次考量時,發現人類的個性、能力、危險性相比上一次發生了極大變化的情況?”


    八雲藍想了想,迴答道:“常有,但不意外,此世畢竟並不太平,若遭逢巨變,致使性格蛻變也是常理,人類格局太小、上限又低,無法改變世情,最終隻有改變自身,有時性格變得扭曲、才更適合生存下去。”


    八雲紫點頭:“可憐,但合乎常理。”


    “紫大人何故有此一問?”


    “我似乎忽略了人類的影響力,他們有時可以憑借一己之力對長生種的判斷和思維造成幹擾,這原本不在我預估的計劃之內。”


    “若您所說的是莫茗,他本身應是例外。”


    “都不是省油的燈,”八雲紫揉著太陽穴苦笑,“我這個大反派當得天怒人怨。”


    八雲藍對主人的自嘲並不讚同,躬身道:


    “妾身倒覺得,凡俗雜事,多是因為紫大人留下太多餘地所致。”


    “餘地……嗎?”


    “您饒過了那些願意放棄除妖師之名的人類,又多次對剩下的除妖師們手下留情,若您當時選擇主動出手而非防守反擊,又怎會使得大結界受創、發生後來那些事?”


    “倒沒看出,藍、你一直對我的做法抱有意見嗎?”


    八雲藍搖頭,隻繼續說著:


    “後來您又放過了那個除妖師的末裔,隻針對除妖師們留下的陰謀術式進行了預防,但那也太過溫柔,並不符合您的立場……妾身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何故、讓紫大人的行事發生了變化。”


    “那麽,你有答案了嗎?”


    “冒昧一言,此顯而易見,是……前任的博麗巫女。”


    八雲紫沉默良久。


    “藍啊,人間之裏的事情一直是你在管理,於人類、你或許比我更為了解……為什麽呢?同樣是在幻想鄉長大的人類,為何會出現她那樣的女孩呢?”


    “……”八雲藍不知該如何迴答。


    八雲紫迴憶著什麽,緩緩說道:


    “有時候,要守護一些東西,就不得不放棄另一些東西……如果貪得無厭,很可能一邊也得不到……但是,如果努力一下,或許會有更圓滿的結局,那樣的事情……”


    “「那樣的事情,我並不討厭」,”八雲藍看著自家主人,心中百味雜陳,“那個巫女小姐是這麽和您說的吧。”


    “是啊,她是這麽說的,”八雲紫感慨,“大結界初立,幻想鄉內外,別有居心者眾多,人類妖怪、我殺了一批又一批,沒覺得有何過錯,再後來、我終於將大結界遷移到其他世界,隻不過是看似杜絕了外敵之覬覦,其實仍舊危機四伏。自那時起,任何可能威脅到幻想鄉的人類、妖怪,寧枉勿縱,皆殺之後安……而將擁有能直接威脅到博麗大結界的陰陽術式的除妖師一脈滅族之計劃,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經開始了。”


    “但您卻將那份計劃廢除了,”八雲藍補充,“甚至,因為博麗巫女與那些除妖師們結交,您數次放過了那些早就該死的人。”


    是妖怪賢者不忍博麗巫女失去友人?抑或擔心自己的殺戮無法被博麗巫女原諒?又或者兼而有之?當時的妖怪賢者究竟作何想,如今已不可考。


    唯獨知道的是,人間之裏外、殘餘下最後的除妖師們,在絕望的最後襲擊了一次八雲紫,同時對博麗大結界進行了預謀已久的破壞……適時八雲紫因為友人之死心情煩躁,將來犯者的首級全部切下、丟到了人間之裏的大街上、造成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恐慌。


    彼時也說不上是誰的勝利,隻能是兩敗俱傷……因心念友人之死而疏忽的八雲紫付出了代價,不得不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修複著破損的博麗大結界。


    “是啊……何等愚蠢的行為啊,究竟是何時起,我被那個小丫頭影響到了這種地步的呢?”


    “……”八雲藍無法迴答。


    “啊……”八雲紫轉頭盯著自家式神的眼睛,忽的笑了出來,“藍啊,該不會……你吃醋了?”


    八雲藍卻早就適應了自家主人這不可捉摸的話題思路,風輕雲淡地笑道:


    “藍是紫大人的式神,原本就是您最親近的人。”


    “嘿嘿——”八雲紫走到藍的身邊,抱起自家式神身後一根軟綿綿的大尾巴在臉上蹭蹭,“藍一直是這樣的啊。”


    八雲藍隻是苦笑:


    “紫大人,相比許久之前,近來您的性格真的變了許多。”


    八雲紫想了想,又問道:


    “藍,你覺得……這樣就好嗎?”


    “紫大人,你我皆為長生種,淡薄乃是天性,可人類卻非如此。人類壽命短暫,須臾即逝,也正因此、短命種更加情緒化,她們敏感、衝動、不易控製、不可捉摸,這如流星般轉瞬即逝的絢燦而又神秘莫測的個性,是我等無論如何無法企及的,讓我等不由得為之向往、不由得便被其吸引、而沉迷其中……或如巫女小姐之於您,又或如莫茗之於月夜見。”


    “……這樣就好嗎?”八雲紫依然提出同樣的問題。


    “若您問、「這樣對嗎」,妾身自然迴答不對、這是徒勞無功、甚至貽害無窮的……但是,狡猾的紫大人,您問的是——「這樣好嗎」,”八雲藍笑道,“人類也好,妖怪也罷,因為了她人而改變,為什麽不好?這真是再美好不過的事物了。若有來日,妾身能像那位博麗巫女一般,被紫大人顧及至此,或許妾身正是為那一天而生的吧。”


    “藍啊,你還說你沒吃醋。”


    “紫大人……”


    曾幾何時,莫茗與本居小鈴在鈴奈庵中,也探討過類似的問題。


    《聖經》有言,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和暗分開了。


    或許,有時候“好”的比“有用”的,更加值得令人向往。


    八雲紫知道自家式神的內心一直偏於感性,這一點有時候會成為弱點,影響判斷力。


    於是問道:


    “藍,剛才發生的事情,你看明白了嗎?”


    八雲藍思慮半晌,躬身答道:“或許明白了。”


    “那麽,你覺得、憑著這位魔女小姐今夜的表現,重新評估她的綜合危險性應該為什麽等級呢?”


    “由愛麗絲小姐適才的行為舉止和展露出的能力來看,原本的「低」等級的確不合理,重新定位……「危險」左右的程度。”


    “藍啊……”八雲紫歎息。


    “紫大人?”看著自家主人不滿的表情,八雲藍開始苦思,“難道哪裏出了偏頗?有妾身所未料及之細節嗎?”


    “如果你無法做到與尋釁者站在同一高度審視對方,將來若獨當一麵,豈不危險?”


    這算是重話了,八雲藍開始認真分析起來。


    “愛麗絲小姐來找您的目的、是為了說服您,不再對她的友人冴月麟出手——”


    “她似乎忘記了冴月麟已死的事實,但在說出這句請求時、但卻在看您的表情。”


    “顯然,在您的迴答中、卻也未提及冴月麟‘已死’之事,仿佛討論冴月麟是否有資格繼續在幻想鄉生存是理所當然的一般……那時,魔女小姐的疑問得到了解答——”


    “由您出手的試探開始,魔女小姐也未拿出全部的本領、以那本魔導書作為轉折,開始了她的迴合。”


    “由接下來的發展可以看出,魔女小姐應該是按照自己的計劃在行動。”


    “使用出自進入幻想鄉後從未用過的強力魔法、並合理地推測出了我等對整個幻想鄉的監視評估一事,這些做法無疑都增加了她本人的危險程度——”


    “這是博弈,亦是交換,以展露出的真正的實力為籌碼、交換她的友人冴月麟在幻想鄉的生存權……在您表現出對魔女小姐本人的興趣時,就已經開始步入她所設下的棋局之中了。”


    “這是對聰明如紫大人您、不言自明的一場交易,以自身的實力、所表現出的危險性作為籌碼、讓您務必同意冴月麟之事。”


    “接下來便是一些言語上的較量了、其實您與她都知道,莫茗此人已經牽扯眾多,此時再拿出來、以掣肘製衡而言,已經不合適了。”


    “莫茗是一個萬能的秤砣,在與博麗巫女、永遠亭等多方勢力的博弈中均能夠放到天平之上待價而沽,但也正因此,雖然他也與魔女有所結交,但若再以此人作為製約魔女的手段,實則並不明智、因為……牽一發而將動全身。”


    八雲紫打斷道:“事實上,愛麗絲表現的比你所述更加聰明。”


    “我能看出端倪也是偶然,因為我恰好知道那本書——《grimoire》,屬於魔界的創世紀,雖然不太清楚神綺怎麽會把這東西交到這個資曆尚淺的魔女手中……”


    “這本書比你所想象的更加厲害。”


    “簡言之,若我對這本書未加防範,針對性地施展其中最強力的法術,就擁有將我的存在抹去的可能性……就是這樣的一本魔導書。”


    “書的主人不可能不清楚它的意義,但愛麗絲卻絲毫未表現出理所當然的強勢姿態。”


    “其實,倘若她真正打算壓我一頭,那便應該展示出更強大的魔法、倘若她打算顯露出自己的危險性,那便應該施展更危險的魔法。”


    “但最後,她隻適當選了兩個最末流的法術,將實力暴露出來,卻又隱藏了自己。”


    “事實證明,今晚的事態發展一如她的計劃,但這在魔女小姐的眼中並不是‘唯一解’,而僅僅是她所認為的‘最優解’。”


    “她今夜表現出地、看似走投無路的奮力一搏,其實、內裏的計較若能明白,是比莫茗本人更加嚴重的威脅。”


    “這也才是我最終妥協的原因……事實上魔女小姐可能並不知道,在她拿出那本書的時候,我也隻能在這個話題上選擇妥協了。”


    “……真是夠頭痛的。”


    “所幸人間之裏那些隱藏著的除妖師已化作了屍鬼,魔女小姐口中「該死的人」已經死光了,主要目的已經達成。”


    “接下來,是時候去趟人間之裏了,相信村裏人和莫茗還在等我一個解釋。”


    ……


    ……


    八雲藍迴到迷途之家,深夜時分,點上油燈,在桌旁一摞厚重的書冊中、抽出一本。


    拿出毛筆,端詳著有關愛麗絲的記錄,在「情商泛泛」四個字上遲疑了下,終於沒有劃去,而是在那段的行文間隙,用小字添上了兩句「思維縝密,智商卓絕」四個字。


    然後,在書冊「總體危險性評估」的後麵劃去「低」字,並用細小地字跡添上了「極度危險」四個字。


    並不是實力強大的大妖怪都屬於這個等級,其實幻想鄉中有能力破壞博麗大結界或者屠戮人類的大妖怪又何止五十之數,但真正能被劃歸到這個等級的、不過寥寥數人而已——能力、心智、城府、立場皆備者,方可入此列。


    想了想,八雲藍又拿出另外一本冊子,翻動幾頁,停留在了寫著“莫茗”其人的書頁下。


    有關人類的危險性評估同樣是分開記錄的,藍主要負責人間之裏的全部人類,而莫茗的評估記錄則與其他分散在人間之裏外的各方勢力一樣,是由八雲紫親自主筆寫下的。


    莫茗並未被八雲紫劃分到「極度危險」的類別中……即使妖怪賢者本人已經著過他一次道。


    莫茗所研究的——憑借媒介法陣而使用的空間魔法、對八雲紫來說不值一提,她有的是辦法讓莫茗的術式無法啟動。


    卻不代表此人就沒有威脅了,事實上他作為普通人類的威脅更大……不誇張的講,莫茗沒有顛覆幻想鄉、破壞博麗大結界,隻是因為他不想這麽做……事實上,隻要想做,就能做到。


    對妖怪賢者而言、莫茗最大的意義就是作為製衡而存在,但她並沒有愚鈍到把這個自稱「區區凡人」卻已經讓自己吃了一次虧的人類還不看到眼裏。


    雖然莫茗沒有任何動機對幻想鄉或者人類與妖怪間的平衡做出幹預,但也隻是沒有動機而已。


    八雲藍想起了很久以前,紫大人與他的一番對話。


    “藍、你覺得,我在評估了莫茗的性格與能力之後,為什麽將他劃分為「危險」的程度?”


    “因為……莫茗雖然是個普通人,但其實,想要毀滅幻想鄉、其實隻需要一個能說服他自己的理由。”


    “藍,若是以你的說法,這幻想鄉中許多大妖怪有何不同?同樣是隻要擁有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就足以屠戮人族、甚至對博麗大結界造成損害,為什麽她們沒有被劃分至此呢?”


    八雲藍思考了一會,終於恍然。


    “因為,她們做不到像莫茗那樣、能將夠說服了自己的理由用來說服他人的程度。”


    “沒錯,任何一個能夠單獨對人類或者大結界造成損害的大妖怪都不足慮,我能讓她們入住於此,自然有製衡之方法——”


    “但是……人類的可怕永遠不會是因為某個單獨的存在。”


    撇除博麗的巫女、永遠亭的公主,即使是剛才的那個魔女愛麗絲,如果莫茗告訴她「我想要毀滅幻想鄉」,後者現如今所產生的想法、也不會是「這人瘋了」或者「必須阻止」,而是去問他「為什麽」。


    憑借著自己的人格魅力與平日相處時帶給對方的信賴感,莫茗也隻需要憑著自身的口才,把那個能夠說服他自己的理由說服其他人便足夠了。


    但即使如此的程度也隻夠得上「危險」而已。


    就像很久以前、莫茗告訴小巫女有問題可以找八雲紫求助時一樣、因為他明白妖怪賢者的立場……也正因此,彼亦如是,妖怪賢者的眼中對莫茗所抱持的看法,同樣很意外地有著正麵的評價。


    原因無他,相較於神經質的人類和妖怪、八雲紫更喜歡理智的個性,越理智、就越不會做出有違邏輯的事,容易溝通、容易掌控、不會出軌。


    子時四刻,八雲藍合起冊子,閉目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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