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既定,王太守下令設宴,令健仆備下蒸餅肉湯,速速送去城外大營,犒賞營中將士。“不瞞殿下,泰始二年至今,並州連發天災,穀麥連年歉收乃至絕收,幸虧南地商隊往來市貨,郡中才有這些糧食。”“南地商隊?”秦璟問道,“可是幽州來的?”“正是。”王太守頷首,想起前歲和去歲之事,仍感到不可思議,“前歲並州生蝗,疫病橫行。朝廷賑濟的災糧杯水車薪。”“有南地商隊冒險前來,言可市糧,金銀絹帛皆可。並且,”王太守聲音稍頓,喉結上下滾動,顯然有些緊張,“商隊領隊還言,可以蝗蟲換糧。”蝗蟲換糧?秦璟端起羽觴,想到數年前在晉軍中所見,非但不感到奇怪,反而翹起嘴角,覺得理所當然。笑過之後,心頭又不免發沉。蝗災之年,他曾與長安書信,言明蝗蟲可食亦可入藥,請秦策下令軍民聯手滅蝗。秦策采納他的建議,下旨滅蝗,關於蝗蟲可食之事卻未言明。當年隨秦璟同往晉軍之人,在昌黎之戰中盡數隕落。即便活著,也不可能派往各郡。當地官員和百姓信不信兩論,被長安知曉,恐怕又會是一場不小的官司。父皇猜忌他不是一日兩日,再多一層無甚關礙。然而,若是由此阻礙救災,實非他所樂見。想到並州的災民,秦璟無聲歎息。“殿下?”“無事。”秦璟搖搖頭,問道,“南地商隊願以蝗蟲市糧,可曾言明用途?”“這……”王太守猶豫片刻,方才給出答案,“其言蝗蟲可入藥,亦可食用。”“太守可信?”王太守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不瞞殿下,商隊在雁門郡停留時日不短,我親眼見到仆役將市來的蝗蟲曬幹磨粉,卻未見他們食用。”簡言之,沒有親眼見到,他始終是半信半疑。更沒辦法說服郡內百姓,讓他們相信此物可食。秦璟表示理解。想到南北兩地的情況,心知對方沒有義務給出證據,能提點幾句已是善意。話題很快轉開,酒宴的氣氛愈顯熱烈。待宴席撤下,秦璟謝絕王太守挽留,出城返迴大營。王太守準備的廂房沒用上,安排的美人和狡童也隻能退下。美人躲在廊下,目送秦璟背影遠去,不由得心生不舍,揚起歌喉,唱出哀婉的調子。夜色中,歌聲清亮,纏綿嬌柔,不禁令人心生遐想,能唱出如此曲調的,究竟是何等美人。王太守送走秦璟,轉身返迴正室。沒有馬上安歇,而是佇立在窗前,望著高懸的明月,緩緩唿出一口濁氣,壓在心頭數月的大石忽然移走,隻覺通體舒暢,滿心輕鬆。“四殿下必為明主!”太元六年,三月朔方大軍離開雁門郡,先圍定襄,後襲新興。戰報傳到長安,滿朝上下都以為並州將有一場大戰。連秦策也認定,不出半月,叛軍就會在常山集合兵力,同大軍決一死戰。未承想,戰局的發展出乎意料,完全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大戰沒出現,死戰更沒有。大軍頓兵城下,定襄和新興的叛軍將領主動出城,身著素色長袍,不戴發冠,跣足至陣前歸降。僅是一兩迴倒也罷了。奇怪之處在於,大軍過處皆是如此,同先前派遣的平叛軍隊有天壤之別。到四月中旬,大軍已至平原郡,距唐公洛的大本營越來越近。出兵僅三月就取得這種戰果,本該高興才是。可是,秦策接到戰報,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包括滿朝文武,都發現事情不對,卻又找不出因由,得不出答案。先前派去的軍隊舉步維艱,開打就要決一死戰。秦璟率軍南下,照麵就開城門,這完全沒有道理!隨軍出征的長安官員要麽沒有消息,要麽送迴幾句空話,還不如戰報詳盡。對於秦策和滿朝文武想知道的,完全是提也不提,連半個字都沒有。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秦策不得不認清現實,今時今日的秦璟,手握虎狼之師,素有善戰之名,威望超出想象,已經不是自己能夠輕易打壓和控製。郗超有句話說得沒錯:秦氏久於胡人環伺之中,行事作風難免受到影響。君臣父子固為綱常,但要震懾豪強,令百官心悅誠服,最重要的終究是實力。“實力”二字貫穿始終,永遠不可能被取代。今日的秦璟,切切實實詮釋此意。秦策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認,想要壓服這個兒子,可能性幾近於無。隨著大軍不斷前進,逐漸靠近唐公洛所在,戰報愈發頻繁,秦策變得更加沉默。每日朝會,群臣都能感到無盡的壓力。尤其是身為“禍源”的幾家,隻覺有長刀架在頸上,隨時可能人頭落地。或許是上天有意為難秦策,決心讓他的日子更加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