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是些小偷小盜,少有亡命之徒。和錢比起來,自然是命更重要。碼頭上的熱鬧一天賽過一天,一日勝似一日。唐公洛很快得報,召麾下商議。眾人麵麵相覷,少數隱隱現出激動,更多卻是懷疑和不敢置信。“使君反秦,確言欲投建康。”一名參軍神情凝重,開口道,“然此不過是權宜之計。建康不發兵,先與使君書信,後遣船隊前來,莫非真要迎使君南行?”若棄城而走,天下人會如何看?此言一出,眾人盡皆沉默,室內陷入一片死寂。唐公洛造反實出無奈,全因被逼到絕路,不反就隻能等死。秦策縱容之下,唐氏全族被屠、祠堂被毀,死去的族人和房舍都被付之一炬,連收斂屍身都不可能。這樣的大仇豈能不報?!自起兵之日,唐公洛就抱定死誌,不惜散盡家財,更備好棺木。背後叮囑家人,如事不可為,將他的屍身燒毀,不立墳塚。無能為親族報仇,他無顏去見親人,更無顏安枕於地下。戰況的發展出乎預料,隨著傳言紛起,唐氏冤屈大白於天下,長安被千夫所指,秦策英明一落千丈。對比之下,唐公洛成為悲情英雄,並州、青州青壯紛紛來投,助其對抗平叛大軍。戰事異常激烈,很快陷入膠著。古有言,天時地利人和。唐公洛至少占了兩樣。加上並州和幽州先後舉旗,叛軍的規模不斷壯大,有百姓為後盾,朝廷想要迅速剿滅,幾乎成為不可能。隨秦璟帶兵南下,局勢又變得不同。想到雁門太守送來的書信,唐公洛左右為難,很有些拿不定主意。究竟該不該相信,秦璟有意留他性命,而遠來的南地商船就是他的生路?更讓他為難的是,如果自己走了,跟隨他的軍隊怎麽辦,青州百姓又該如何?並州叛將臣服,投入秦璟麾下,麾下和百姓自然可保。自己是造反的源頭,長安豈會輕易放過。在秦璟帶兵南下時,唐公洛就曾想過,待其兵臨城下,就讓忠仆帶著自己的頭出城,望能換得麾下和青州百姓性命。可是,事情的發展出乎預料。即便留侯再世,怕也料不到如此變化。“使君,王太守同使君有舊,又曾多次資助軍糧,雖未公開反叛朝廷,卻絕非助紂為虐之人。”一名幢主言道,“琅琊王英雄蓋世,名震草原,亦非無信之人。”秦策登基之後大封諸子,秦璟受封琅琊王。幢主口稱琅琊王,可見對秦璟心懷敬服。“如今形勢,青州未必能擋住琅琊王大軍。即使能夠阻擋,死傷也將無算。”此言並非長他人誌氣。秦璟十四歲臨戰,斬下的敵將頭顱數都數不過來。領兵攻下鄴城、大破長安,率八千鐵騎追襲殘寇,平定漠南,善戰之名傳遍南北。青州能擋住冀州和兗州的大軍,未必能擋住朔方來的鐵騎。戰事起來,受苦受難的依舊是百姓。想到這一點,唐公洛深深歎息,舉起右手,示意幢主不必再說。“我會修書一封,派人送去並州,確定琅琊王真意。另外,此處距長廣不遠,勞煩孟友帶我書信前往,同桓漢來人會上一會。”“諾!”趙誼起身應諾,當日便點齊隨從,喬裝成一隊商人,持唐公洛親筆趕往長廣郡。事情暫時安排妥當,唐公洛下令加固城防。事情不怕一萬隻怕萬一。萬一秦璟改變主意,萬一桓漢中途變卦,他絕不會束手就擒。隻有戰上一場,再命人砍下自己的頭顱獻上,才能保住這一城人的性命。屆時,城中人就不再是叛軍,而是殺死賊首、戰中起事的義軍。為堵世人之口,長安隻能網開一麵,留這一城人的性命。議事結束,謀士武將陸續散去,唯有一人留在最後,表情中帶著遲疑。“使君,當真沒有他路可走?”唐公洛歎息一聲,搖了搖頭。他為盡快結束兵禍,率軍投向秦氏,一心一意輔佐秦策登基,助他震懾豪強。隨後主動退讓,鎮守青州。期間的種種風險和利益糾葛,他不是不明白。結下太多的仇家,他也十分清楚。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鞠躬盡瘁,甚至一退再退,換來的卻是全族被滅、祠堂被毀的下場。挑起戰火非他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