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應該堅決反對,還是出聲附和?司馬昱安坐殿中,始終沒有表態,直到朝會結束,事情仍沒有結果。樂聲起,司馬昱起身離殿,行到中途,突然看向右班隊列,慈祥笑道:“阿奴,隨朕一起迴宮。”殿中突然陷入寂靜。幾十道目光掃過,疑惑、好奇、忌憚,種種皆全。桓容鎮定起身,向司馬奕行晚輩禮,抬起頭時,沒錯過對方眼中的驚訝。桓使君笑了。既然要演戲,那就大家一起演。司馬昱不擺皇帝架子,要做一個慈祥的長輩,他樂意配合。至於朝中的議論,重要嗎?退一萬步,他有司馬氏血統,樂意的話,還能喚一聲“叔大父”。旁人要議論,盡管議論去吧。司馬昱打什麽主意?見招拆招,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桓使君半點不懼。司馬昱先為丞相又登九五,堪比國家一級演員。桓容演技一般,好在屢經磨練,不會說錯台詞。兩人全不似首次見麵,熱絡得讓人驚訝。司馬曜同樣列班朝會,走出殿門時,望見司馬昱拉著桓容的手,麵上帶笑,比對自己更加親近,壓不住心中妒意,表情瞬間扭曲。第一百五十四章 堵得肝疼元帝南遷後,沿用吳國舊城,在太初宮、昭明宮及苑城的基礎上修建宮城,名為建康城,又被稱作台城。台城呈長方形,周長八裏,仿洛陽宮建造,共有殿閣樓宇三千餘間。兼有南地建築風格,繡闥雕甍,雕梁畫棟,極是精美。主殿為太極殿,是舉辦朝會大典,天子處理政務和起居的場所。殿後為顯陽殿,又稱椒房,是皇後長居宮室。自庾皇後薨逝,殿內始終空虛。隨司馬奕被廢,司馬昱成為台城之主,後宮嬪妃都想入主顯陽,可惜天子不鬆口,無一人能得償所願。太後居處名為長樂宮,仿造漢製。受條件所限,無論規模還是精美程度,都不及漢長樂宮半分,曾因亂軍損毀,褚太後入住時方才重建。朝會結束後,司馬昱特意喚來桓容,欲攜其登輿,同往長樂宮。“南康素來知禮,今日入宮,必往太後處。”桓容暗中撇嘴,總覺得話中有話。不便深究,隻能固辭輿車,堅決要求步行。開玩笑,渣爹進出都要走路,他乘輿車算怎麽迴事?況且,不是尋常車輿,而是皇帝金輿,落在其他人眼中,想上天還是想上天?親娘是晉室大長公主,身份尊貴,司馬昱授予尊榮無可厚非。他到底姓桓,甭管對方出於好意還是歹意,哪怕是真心抬舉——雖說可能性很低,這份榮耀都要推辭,堅決不能接受。“陛下厚愛,臣感激涕零。然宮中規矩如此,實不敢違。”桓容拱手,作勢要跪到地上。百官尚未全部離開,目睹此舉,不曉得內情,禁不住麵露詫異。司馬昱略有些尷尬,扶起桓容,令宦者抬走輿車,道:“朕和阿奴一起。常日坐於殿中,也該活動活動。”司馬昱相貌英俊,五十出頭的年紀,長髯飄於胸前,鬢發間摻雜銀絲。或許是注重養生之故,半點不顯老態,反而有幾分仙風道骨。這就是真名士和冒牌貨的區別?桓容暗中咬牙,堅決不承認,一時間腦袋進水,把自己罵了進去。“阿奴早年遊學會稽,拜於周氏大儒門下,朕亦有耳聞。”司馬昱握住桓容右手,笑容溫和,語氣平緩,沒有半點君王的架子,猶如一個慈祥的長輩,遇上喜愛的小輩,真心的關懷幾句。“陛下過譽,臣不敢當。”桓容垂首。“當得。”司馬昱笑道,“大儒有言,阿奴良才美玉。朕亦以為,以阿奴之才,必成國之棟梁,他日建功立業,定能扛鼎華夏,匡扶正統。”桓容沒接話。這話不好接。良才美玉是讚賞,國之棟梁是拔高,扛鼎華夏、匡扶正統?不提他到沒到這個水準,也不提他胸懷何種誌向,此刻敢點頭,絕對是一腳踩進陷坑。若是謙虛幾句,又顯得過於虛假,落在後世人眼中,“口是心非”四個字跑不掉。與其說錯話掉坑裏,不如閉口不言。少說少錯,頂多落個“木訥”的評價。當然,司馬昱不會相信他是真的木訥。但以桓容目前的處境,演技不太過關,唯有裝傻最安全。兩人走在前麵,時而談笑幾句。司馬曜跟在身後,壓下嫉恨之心,斟酌是否該同桓容交好。若是下定決心,又該從何處著手。當真應驗南康公主所言,桓容壓根無需多費心思,憑借手中實力,旁人自會主動討好。雨水漸停,空中陰雲散去,陽光蒸騰水汽,很快又變得悶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