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一生波折,屢次倒戈,但原因複雜,多為時局所迫。桓容相信,有賈秉荀宥等人在,劉牢之一旦入甕,想倒戈都找不到機會。“伯偉可為猛將,卻非帥才。魏起頗富智謀,仍需磨練。”桓容半閉雙眼,支起一條腿,手指輕輕敲著膝蓋,“求賢若渴啊。”賈秉沒出聲,翻開一卷竹簡,記錄下桓容方才所言。“秉之在寫什麽?”桓容好奇道。“明公言錄。”“為何?”“他日明公建製,史官需有所載。”寫下最後兩筆,賈秉吹幹墨跡,交給桓容,“與其到時費心,不若詳細記錄,以防出現孫盛之事。”桓容默然。北伐歸來,桓大司馬權柄日重,城下獻俘虜之後,風光一時無兩。秘書監孫盛妙手文章,與做出《搜神記》的幹寶齊名。筆下著有《魏晉春秋》,錄到太和五年,具實記載北伐經過,廢帝之因,對桓大司馬多有批駁,無半分諱言。文章傳出,世界人如何評價不論,桓大司馬實是怒不可遏。郗超親自過府言說厲害,孫盛油鹽不進,長袖一甩,堅持尊重事實,不肯曲意逢迎,直接將郗超轟了出去。“昔太史公固筆史,方有鴻篇成文。桓元子跋扈蠻橫,我亦非懦弱之輩!”簡言之,有能耐你來啊,老子不怕死!桓溫怒上加怒,你和誰老子呢?!當即命人將孫盛的兒子抓來,一通威言恐嚇,後者沒有親爹的勇氣,隻能唯唯應諾,答應一定說服親爹,將文章重新寫過。“孫盛不肯曲筆,孫潛攜子跪於前,仍是不願鬆口,言史家書法無可擅改,竟至拂袖離去。”事發時,賈秉恰好在建康,知曉事情的詳細經過。“其後,孫盛更將文章修改抄錄,命人送去北地。”說到這裏,賈秉語氣微沉,明顯不以為然。“晉同胡寇勢不兩立,大司馬功過無論,北伐兩捷不假。其書大司馬之過,雖具實情,然言辭過激,宣揚君臣不睦,無異漲胡賊氣焰。”“此文傳揚,於國無益。”站在各自的立場,不能說孫盛有過,也不能說賈秉無理。孫盛追求事實,不肯曲筆,的確令人佩服。但他將文章傳到胡人手中,無論從那個方麵看,都有些欠考慮。哪怕事實如此,大家也都知道,終歸沒有擺上台麵。堅持事實值得欽佩,偏派人送去北地,而且時機不對,落得被苻堅譏嘲。桓大司馬名聲不好,晉室的名聲就好聽?自家人打架,胳膊折了藏在袖子裏,不好讓外人看笑話,遑論是意圖吞並華夏的胡人。桓容搖搖頭,歎息一聲,“所以秉之才做此記錄?”“然。”賈秉點頭。“孫盛剛直不改,不肯曲筆。孫潛懾於大司馬之威,為保全家門,取得孫盛手稿私下修改,模仿筆跡散於建康,並親自送至大司馬前麵,言是其父手筆。”事實怎麽樣,彼此心知肚明。桓溫不可能真舉刀殺人,要的不過是個台階。有了這篇新文,正名打嘴仗的事自然有人代勞。“孫盛所著原文,仆曾經看過。文采非凡,確是佳作。”賈秉道。“凡涉及大司馬章節,少有讚譽之言。明公亦被大司馬所累,被指以仗勢倚權,軍中逞威,奪部下之功。且無念親情,無憂孔懷,有奸梟之相。”桓容無語了。任誰被這麽罵都不會開心。如果背後罵幾句也就算了,大張旗鼓抄錄散布,鬧得世人皆知,難怪渣爹要暴怒,神仙都會窩火。“孫潛改過的文章,是否有涉及我的內容?”“有。”賈秉點頭道,“照錄原文,一字不改。大司馬亦未責問。”桓容:“……”渣爹果然夠渣!敢情罵自己不行,罵別人就沒關係?!“明公無需擔憂。”賈秉淡然道,“於今亂事,有奸梟之名未必是壞事。縱觀曆代開國之君,可有仁慈之名?”夏商周太過久遠,從春秋戰國到親王掃六合,從楚漢之爭到魏蜀吳三分天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開國之君都和“仁慈”不沾邊。劉皇叔屬於特例。桓容捏捏眉心,迴想先時的水煮活人、喜食生肉,到如今無視親情、有奸梟之相,他和好名聲真心不沾邊。“罷。”罵就罵吧,鬧心也沒用,不過是多添一層煩惱。在他決心問鼎逐鹿時,好名聲就同他無緣。史書如何記載,隨他去好了。馬車一路前行,至廣陵停靠碼頭,換乘鹽瀆大船。船身達十數丈,高過百尺,不像尋常河船,更似能遠洋的海船。大船停靠碼頭,引人爭相圍觀。見到桓容走下馬車,不知是誰發出一聲驚唿,“是桓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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