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如燈滅。如果哪日壽數將到,爭不過上天,今日的權柄不過鏡花水月,終將成為泡影。失去頂梁人物,桓氏和郗氏未必煊赫依舊。更會被昔日仇敵瘋狂打壓,必然逐步走向衰落。然而,這有一個前提,沒有能接過權柄之人!獲悉桓容在幽州的種種舉動,謝舍人愈發感到不安。聞其手下聚集能人,短短時間內,幽州軍、整皆有起色,貿易本領更是通天。月前還借耕牛和江、荊兩州結好,得桓衝青眼,桓豁贈劍,實力愈發強悍。觀其所行,已露出盤踞地方的苗頭。長此以往,難保不會成為第二個桓溫。可惜,之前袁真盤踞壽春,未能引他入甕,更讓他救下袁峰,借機收攏袁氏仆兵部曲,進一步壯大實力。除此之外,更借助商之利在州中辦學,大肆招收流民開荒造城,並結好州中吳姓,將整塊地盤打造得鐵桶一般。這種種手段,不免讓謝安想起漢末各路英豪。有財力,有能人,又不乏背景勢力,這樣的桓容讓謝安心生忌憚,卻也不敢輕舉妄動。桓容不同於桓溫,也不同於郗愔。他的生母是晉室長公主,身負北伐功績,在民間頗有美名。輕舉妄動的結果,很可能是得不償失,就像褚太後一樣,目的未能達成,反而助對方更進一步,成了對方前行的踏腳石。更關鍵的是,謝安亦有愛才之心。想起謝玄對桓容的誇讚,幾番思量,很想同他見上一麵。就如當年王導提點於他。如果桓容願意視晉室為正統,何嚐不是潛在的盟友,可以借機拉攏。雖說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謝安仍想試上一試。百年戰亂,華夏大地生靈塗炭,實在禁不起更多戰禍。如果桓容知曉謝安所想,估計會搖搖頭。假設他是傻白甜,目前的謝安就有幾分理想化。不過,理想終會被現實打碎。江左風流宰相也將麵對現實,或進或退,無論做出什麽選擇,想要扛起東晉大旗,都要比曆史上走得更難。“安石為何歎息?”“想起一個人。”謝安停住腳步,抬起頭,望一眼在樂聲中走出的司馬昱,對王坦之道:“建康風雨不止,你我手無兵權,諸事不可強為。如能扶持一方諸侯,彼此守望,或可避免一場災禍。”“一方諸侯?”王坦之皺眉,自然不會認為謝安說的是武陵王等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各州此事。但這樣以來,危險實在不小。“暫時隻是想想。”謝安壓低聲音,在樂聲陡轉之前,道出石破天驚之語,“建康風雨愈大,實在無法可行,當仿效前人,否則諸事難定。”聯係前言,謝安欲仿效之人,除了王導不做他想。王坦之愕然轉頭,似不敢相信此言出自謝安。殿前宦者揚聲高唱,兩人不便再言,隻能收攏心神,隨唱聲下拜,賀新年新歲,新帝萬壽。長樂宮中,兒臂粗的火燭成排點燃。自門前入正殿俱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一般。殿中鋪著厚毯,色澤鮮明,花紋豔麗,明顯是西域的花樣。褚太後高坐正位,十二扇玉屏風立在身後,上雕花鳥蟲魚,山間走獸,皆是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尤其是正中的一頭猛虎,前足踏在石上,昂首咆哮,映著燈光頗有幾分駭人。殿中置有兩排矮桌,桌後擺著絹布製的蒲團。宮中嬪妃和各家女眷依序入座,宮婢奉上酒水菜蔬,樂者撫琴鼓瑟。編鍾敲響,舞者魚貫入殿。高挑的佳人做少年打扮,頭戴方山冠,手執木劍,踩著琴聲和鼓點,跳起一曲獨特的漢舞。晉人愛美。民間宮中皆是如此。樂聲中加入歌聲,不似悠長的漢魏長曲,倒像是春秋戰國時的古調。歌聲愈發高亢,舞者的動作更加灑脫。飛舞之間,全不見女兒家的嬌美,頗有幾分少年郎的豪邁不羈,颯爽英姿。“難為大予樂令巧思,能將殘破的古曲填補完全。”褚太後放下羽觴,對伺候在旁的宦者道,“賞大予樂令二十金,絹十匹。”“諾!”一曲結束,舞者樂者伏跪在殿前,賀太後壽。這是元正慣例,並非說今天是褚太後的生日。“賞!”宦者揚聲高唱,大予樂令上殿叩謝。名為六百石的官員,身份依舊不高。和伎樂掛鉤,注定是“不入流”。賞賜完畢,樂聲又起。這迴不再是高亢的鼓樂,而是輕緩的吳地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