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賢弟。”秦璟舉杯迴敬,酒盞遞至唇邊,一飲而盡。喉結上下滾動,長袖隨動作輕振,帶著無盡的灑脫和恣意。三盞過後,桓容微感酒意上頭,動作慢了下來。“弟不善飲,讓兄長見笑。”秦璟淺笑挑眉,單手撐在身側,望向漆黑的夜空,輕聲道:“我像容弟這般大時,曾隨長兄出征河內。”桓容抬起頭,對秦璟選擇這個話題微感詫異。“河內?可是在洛州?”秦璟點點頭。“當時,北地逢水災,塢堡糧道被慕容鮮卑斷絕,堡內出現奸細,叔父在另辟糧道時被鮮卑和氐人聯手截殺,帶去的八百仆兵無一生還。”桓容動作微頓,隨著秦璟的講述,似能望見遙遠的北地平原,聽到貫穿天際的喊殺聲。“氐人和慕容鮮卑暗中聯手,幾要將塢堡逼至絕境。滎陽已失,河內被圍,洛州危在旦夕。”“叔父戰死,家君不能離開西河,長兄請命征河內、開糧道,我同兄長一並出征。”說到這裏,秦璟垂下眼簾,將杯中酒飲盡。“三百騎兵,七百步卒。”“人人皆知此乃死戰,恐有去無還。”“那一日,暴雨驟降河內郡,千人以命相搏,終取下城池。戰後清點,僅存不足百人,幾乎人人帶傷。”冷兵器時代,死傷三分之一就能造成大軍潰敗。千人死傷九百,戰損達到九成,最後仍能拿下河內,這樣的戰果幾乎不可想象。“我本非行四,而該行五。”秦璟放下酒盞,靜靜的望著細雨,聲音飄散在風中,“當年塢堡遇襲,堡內出現奸細,家君帶兵在外禦敵,家母為亂兵衝散。”“有庶母懷抱長我半月的庶兄,假做我母引開亂兵,最終死於鮮卑之手。故而待我及冠,家君為我取字玄愔。”伯仲叔季玄。桓容之前未曾留意,如今細思,難言心中是何滋味。“我與容弟說這些,是想告知容弟,世事無常,亂世之中生死難料,今日把酒言歡,明日馬革裹屍皆是尋常。”一瞬間,桓容的心似被無形的手攥住。張開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秦璟微微一笑,笑容裏帶著蒼涼。“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低沉的聲音在夜風中響起,帶著古老的旋律,打碎黑暗中的靜謐。“容弟可願為我擊韻?”桓容愣了一下,秦璟已起身走出廊下,立身雨中,長袖飛揚,冰冷的寒光刹那撕開雨幕。“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劍光閃過,衣擺狂舞。修長的身影與劍光融為一體,生生破開夜幕。“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古老的韻律,微啞的嗓音。風雨伴著劍光,營造出一幅似真似幻的畫麵。桓容停下敲擊,手停在矮榻上,白皙的手指一根根攥緊,用力得在掌心留下凹痕。秦璟忽然停住,仰頭立在院中,任由雨水打落臉頰,束發的絹布鬆脫,滿頭烏絲披泄而下,發尾隨風拂動,似流淌在風中的墨色絹綢。看著雨中的秦璟,桓容不自覺屏住唿吸,直到對方轉頭,方才意識到胸口被悶得發疼。秦璟忽然笑了。刹那間冰雪融化,春意重歸人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求君子,迨其吉兮。”“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我求君子,迨其今兮。”“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我求君子,迨其謂之。”這是《詩經》中的句子,分別出自召南和衛風。桓容離開建康時,曾在船頭吟誦詩經,讚揚少女之美,留下一段佳話。此後很長一段時日,仍有小娘子茶飯不思,隻望能再求得郎君一麵。秦璟仿效而行,用的又是這樣的詞句,桓容直接愣在當場,心跳漏了一拍,不知該作何反應。“容弟。”秦璟走迴廊下,任由雨水沿著臉頰滑落。“此次分別,未知何日再見。璟心意如此,今日道出,望容弟莫要介懷。”簡言之,我表白,你隨意。莫要介懷?讓他如何不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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