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戰場還這麽沒精神,必死無疑!以晉軍目前的狀況,軍糧能夠設法解決,裘襖卻是個問題。戰事不可能拖到十月,否則,北方的冬日就會讓五萬大軍喝上一壺。然而,九月尚且炎熱,十月可會降雪?孫什長心下不定,單手搭在額前,仰頭望向晴空,微微眯起雙眼。臨到飯點,營中升起炊煙,外出的役夫陸續返還。因慕容鮮卑固守城池,沒有任何出兵的跡象,役夫的膽子越來越大,湊上兩什人,扛上竹槍就敢走出幾十裏。“臨近的河灘快挖遍了,不走遠點不成。”一名役夫放下竹槍,將扛著的草料堆到一邊。另一人彎腰放下兩隻麻袋,袋中鼓鼓囊囊,隱約能聽到蟲翅振動的聲響。“前幾天左軍那幫慫貨還笑話咱們,說咱們有肉不吃去挖蟲子。”役夫卸下麻袋,累得坐到地上喘氣。掀起衣角擦著熱汗,臉頰脖頸都被曬得通紅,嘴唇幹裂脫皮,神情中卻帶著幾分暢快。“如今怎麽樣?反倒和咱們搶!”“可不是。”另一人放下草料,掂了掂不足平日的收獲,哼了一聲,“還有那些府軍,平日裏鼻孔朝天,說什麽蒸餅既飽,掘土實為浪費體力。如今鏟土比誰都利落,也沒見比咱們強到哪裏去!”“就是!”“我聽說桓校尉處置了一個隊主?”“確有這事。”“因為什麽?”“他在馬鞍上動手腳,意圖暗害府君。”一名出自鹽瀆的役夫道,“府君念著舊情,讓他說清楚緣由,如果是被他人蒙蔽收買,誠心悔過的話,可以饒他一命。那人卻不領情,想要同府君講條件,府君不屑理他,就叫嚷著烏七八糟的話。”“最後怎麽樣?”一名役夫好奇道。“怎麽樣?”役夫冷哼一聲,“被錢司馬吊起來抽鞭子,抽完在日頭下曬!典司馬想上手,錢司馬愣是沒同意,說他勁大,兩下抽死了怎麽辦。”“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死?”“該死!”鹽瀆役夫恨聲道,“不該讓他死得痛快!”話中的恨意仿佛有形,顯然是恨毒了那名隊主。眾人沉默兩息,想到桓容對士卒的照顧,同樣對那人恨得咬牙切齒。不是桓校尉,他們如何能吃飽肚子?敢害桓校尉,活該他生不如死!役夫們閑話時,十餘名步卒開始清點草料,一捆接一捆裝上大車,運往營中羊圈和牛圈。畜欄有專人看管,每日送入的草料和牽出的牛羊都要記數。這樣雖然麻煩,卻十分方便管理,更能避免出事後互相推諉,尋不到責任人。另有數人記錄麻袋數量,隨後招唿役夫,就在營口附近擺開架勢,將蝗蟲處理幹淨,再送到役夫手中。“這些煮過鹽水,曬幹能存上不少時日。剩下的足夠兩頓,每人能分半碗。”有了額外補充,秦璟運來的牛羊消耗減慢,營中的穀麥也餘下不少。前鋒右軍上下逐漸習慣了煎烤蝗蟲的味道,廚夫別出心裁,開始嚐試新的吃法,在煎烤時加入食茱萸,連之前連道“不該”“天將降禍”的曹岩都胃口大開,一頓吃下不少。桓容自備調料,每天和秦璟開小灶。感謝秦璟送來牛羊,劉牢之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偶爾還會過來蹭飯。對於處理蝗蟲,阿黍沒有半點別扭,按照她的說法,郎君得上天眷顧,才能想出這個辦法。不然的話,牛羊吃完,前鋒右軍又要缺糧,還打哪門子仗!郗愔屬於無法下嘴的一類人,看著麵前的一盤蝗蟲,哪怕掐頭去腿,肚腸抽得格外幹淨,照樣覺得到別扭,做了幾番心理建設,到底沒能入口。盤子端下去,全都便宜了帳前的守衛。看到守衛吃得起勁,哢嚓哢嚓片刻不停,郗刺使不由問道:“果真可食?”“迴使君,可食,味道甚佳。”北府軍多是流民出身,苦日子過慣了,隻要能入口,什麽都不會浪費。正因為如此,他們說的話,郗愔始終半信半疑,喚來部曲詳問,方知軍中不少人已嚐過蝗蟲的味道,役夫每日出營都會帶迴幾麻袋,交給廚夫烤製,給軍中上下“加餐”。“使君,蟲雖名蝗,終非仙物。生而為禍百姓,何妨食之?”此刻勸說郗愔的不是旁人,竟是壓根和軍事不沾邊的王獻之!王大才子為何會跑來枋頭,原因不好為外人道,但知曉內情的都清楚,這其中有餘姚郡公主的官司。自端午節後,司馬道福明裏不敢太過分,暗中卻糾纏不斷。王獻之不勝其擾,隻能尋上謝玄,拉下麵子問計。琅琊王氏雖具才名,在民間極有聲望,在朝中的勢力實屬一般。遇上司馬道福放下臉麵糾纏,王獻之難免有幾分無奈。為保住家庭,王獻之願意放下身段投身朝堂,著實讓謝玄吃驚不小。經過一番斟酌,謝玄答應幫這個忙。於是,謝安修書一封,請大中正出麵,王獻之選官僑郡太守,未等赴任,先送一批軍糧趕往枋頭。知道此事後,司馬道福大發一頓脾氣,竟要找上郗道茂。南康公主將她拘在府中,給琅琊王送去一封書信。琅琊王世子很快過府,帶來了司馬昱的親筆。在他離開後,司馬道福臉色慘白,直接臥床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