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氣氛越來越僵,桓大司馬聲音漸沉,桓容心中歎氣,拉了下南康公主的袖擺,道:“阿母,我願去。”“什麽?”南康公主迴身,滿臉不可置信。桓容跪正身體,先拜桓大司馬,再拜南康公主,隨後道:“阿父樂育,兒感激肺腑;阿母慈愛,兒永銘內心。兒願往鹽瀆縣,不負阿父栽培,阿母慈心。”話落再拜,額頭觸及地麵,心是從未有過的平靜。事到臨頭懼有何用?除了顯示出懦弱,不會得到半點好處。桓大司馬下定決心,誰都無法更改。南康公主這麽做,非但無法將桓容撈出來,很可能連自己都賠進去。人心都是肉長的,他未必性格高尚,但不能看著親娘為自己受累。反正都是要走,不如痛快些。做不做得出功績兩論,想方設法活下去,他自認還能做到。假設是桓大司馬掌控的郡縣,桓容未必有幾分把握。但徐州刺使是郗愔,桓大司馬不出麵,他幾個屬兄難有下手的機會。士族高門自有一套處事規則。同樣是為家族考量,郗超為桓大司馬出謀劃策,郗愔卻不打算上桓氏的船,時常連兒子一起防備。不想被桓溫抓住把柄,以“嫡子暴死”為借口搶占地盤,後者必定會設法保住桓容的命。這算不算一種另類的保障?桓容閉上雙眼,在自嘲中苦笑。當啷一聲,寶劍墜地。南康公主忍住淚水,輕輕撫過桓容的發頂,隨後向桓大司馬福身,啞聲道:“妾氣急無狀,夫主見諒。”桓溫站起身,親自扶住公主手臂,溫和道:“細君一如當年,溫甚念。”夫妻執手,桓大司馬不時發出幾聲朗笑。並且當麵挑明,馬氏和慕容氏生產之後都會留在建康。她們生下的孩子將代替桓容,繼續做司馬家的“定心丸”。看到這樣的渣爹,桓容愈發覺得諷刺。是夜,桓大司馬歇在馬氏房中。南康公主背靠矮榻,一遍遍的撫過桓容的發頂,輕聲道:“你出生那日,城中下了好大的雨。轉眼十多年過去,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桓容沒有動,倚在南康公主身側,沉聲道:“阿母放心,我定會平安歸來。”無論桓大司馬打的是什麽主意,他都不會讓對方如願!本想求個平安,老老實實過一輩子,結果事與願違,麻煩接踵而至。既然躲不開,那便迎頭趕上。表麵看似危機,轉換一個角度,未必不會成為破局的機遇。“鹽瀆縣近海,”桓容笑道,“阿母喜歡珊瑚,我定要造出海船,為阿母尋幾株珊瑚樹。若是好的,阿母便留著,若是不好,阿母隨便砸就是。”南康公主破涕為笑,手指點著桓容的額心,道:“快別說這樣的混賬話,讓人笑話!”李夫人跪坐在一側,笑道:“這是郎君的孝心,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阿姊當高興才是。”待青煙飄盡,素手輕輕撥動銀勺,舀起新調的香料,緩緩倒入爐頂。第二十章 過府太和三年,四月,丁卯建康城連日大雨,河水猛漲,幾乎逼近石砌的河岸。河道上早不見小船舢板蹤影,隻有南來北往的大型商船。碼頭上,十餘名健仆披著蓑衣,湊在唯一能擋雨的亭子下,等候商船靠岸。“合浦商船都到了吧?”一名健仆道,“那日我見到兩艘大船,聽說運來的都是珍珠珊瑚,一顆就夠尋常人家過上幾年。”“不曉得。”一名健仆抹去臉上雨水,悶聲道,“珍珠再貴也和咱們無關,有那份閑心不如勤快些。這才不過半月,粟米又漲價了。”“對,我等隻管卸貨,管他船上裝的都是什麽。”說話的功夫,第一艘商船停靠碼頭。木梯自船身架起,看到出現在船板上的胡商,健仆們不約而同道一聲“晦氣”!“又是鮮卑胡!”“今年這是第七艘了吧?”“聽說北邊出事了,這些鮮卑胡怎麽來得更多。”“誰曉得是真是假,要我來說,他們打個你死我活才好!到時大司馬再領兵北伐,正好一舉收複失地!”“呦嗬,你這話是從哪聽來的?”“不能是我自己想的?”“算了吧。”一名健仆諷刺道,“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識,能說出這樣的話?快別讓人笑了!”轟,碼頭上揚起一陣笑聲。被取笑的健仆沒有惱怒,反而抓了抓頸後,承認是從路過的郎君口中聽到。“是青溪裏的郎君,我看得真切!”胡商的船上備有胡奴,各個身強體健,一個能當兩個用。即便是雇傭岸上的健仆,工錢也給得相當吝嗇。健仆們多數知道根底,沒有著急上前,依舊在碼頭上說笑。直到第一艘漢人的商船抵達,眾人才陸續起身,同船主談妥了價錢,手腳利落的運貨上岸。一輛牛車從河岸邊行過,車廂上撐起皂布蓋,揮鞭的健仆渾身煞氣,讓人不敢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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