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停下筆,看著初現鋒銳的一筆小篆,眉間鎖緊。渣爹平生以造反為己任,他的幾個兄弟都不是善茬,老大老二更有“殺叔大家樂”的愛好。雖說架不住桓衝實力過硬,最後沒能成功,但有前車之鑒,他不能不小心。假設曆史沒有改變,桓家終將被打壓,他必須設法自保。憑一己之力改變曆史?以他現在的資本真沒那份能力。桓容為今後煩惱,半點不知,郗超結束授課卻沒有著急離開,而是等到桓溫歸來,言有要事稟明。對於麾下這名謀士,桓溫極其信任,聞聽此言自然不會輕忽。當即將郗超請入內室,開始閉門詳談。“景興有何言不妨直說。”“超於府上數日,觀小公子聰慧,有高世之才,貴極之相。”兩晉名士大多信仰天師道,深諳相人之術。郗超相人極準,當初曾諫言桓溫招納王猛,明言其有大才。可惜後者對桓大司馬各種看不上,桓大司馬也對這個當麵抓虱子的名士不太感冒,以致兩看兩相厭,最終一拍兩散。王猛跑到氐人的地盤得到苻堅重用,無論內部爭權還是外部較量,都堪稱一把鋒利的尖刀,出鞘就能紮上敵人軟肋。現如今,郗超說桓容麵相不凡,貴氣十足,桓溫不得不重視。高世之才?若是其他兒子,甚至是桓禕,桓溫都不會為難。偏偏是桓容。桓大司馬單手置於膝上,久久陷入了沉思。翌日,府內健仆和城外的府軍忽然做出調動。南康公主有所警覺,奈何不知桓大司馬真實意圖,不好輕易開口阻止。察覺到風聲不對,桓容行事愈發小心。見住處周圍的健仆陸續被生麵孔取代,不祥的預感越來越近。為防有變,桓容吩咐小童取來燈盞,準備將地圖和可能引來麻煩的手跡燒掉。不怕一萬隻怕萬一,提前防備總是沒錯。可惜火苗還沒生起來,就聽婢仆稟報,桓大司馬有請。桓容的第一反應是不妙,第二反應是糟糕。匆忙之間隻能將地圖藏在身上,由婢仆和小童整理衣冠,懷著忐忑的心情前往正院。阿穀碰巧不在,小童六神無主,不放心別人,自己一溜煙跑去向南康公主報信。彼時,南康公主正和李夫人清點宮內送來的合浦珠,聽聞兒子被桓大司馬叫去,當即素手一揚,渾圓的珍珠滾落滿地。“老奴敢傷我兒,我必不與你幹休!”語畢起身就走,中途忽又折返,令婢仆取來長劍,提著離開內室。與此同時,一隻蒼鷹飛入建康城,在半空盤旋數周,落入城中一處宅院。秦璟走出內室,自然舉起右臂。蒼鷹落下,親昵的蹭了蹭秦璟的臉頰。隨後飛到健仆身側,享用備好的鮮肉。展開蒼鷹帶來的消息,秦璟先是凝眸,旋即綻放開笑容。“郎君,郎主信上說了什麽?”“陝城的氐人守將投靠慕容鮮卑。苻堅命楊成世為主將,毛嵩為副將,興兵兩萬討伐。”“氐人和慕容鮮卑打起來了?”“對。”隨手將紙條交給健仆,秦璟托起正在梳羽的蒼鷹,手指擦過鷹背上的飛羽,道:“拜帖已送,我明日往桓府拜會南郡公,歸來後便啟程北返。”“諾!”兩刻鍾後,蒼鷹振翅而起,飛出建康城。嘹亮的鷹鳴響徹長空。巫士預言成真,北方大地烽煙驟起,戰火頃刻燎原。第十九章 解局微涼的風穿過迴廊,木屐聲噠噠作響。桓容一路行來,表麵看似鎮定,實際上如何,隻有他自己知道。近日裏,桓大司馬的一係列動作他都看在眼裏,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今日被渣爹叫去,領路的健仆均都是麵孔,心中更是忐忑不定。桓大司馬選在正室見他,不像是要父子敘話,更像有別的打算。走到木門前,桓容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室內。桓大司馬手握重權,人卻素來節儉。比起南康公主和桓容的居住,這裏簡直樸素得過分。天子賜下的立屏風怕是價值最高的擺設。此刻,立屏風被到左側,兩個蒲團對麵擺放。桓溫坐在上首,一身玄色長袍,發以葛巾束起,腰間沒有佩玉,卻有一柄漢時寶劍。桓容不敢露怯也不能露怯。幾步走上前恭順行禮。頭頂響起一聲“坐吧”,方才跪坐到蒲團上。腰背挺直,視線微微下垂,沒有同桓溫對視,以表對長輩的尊敬。桓大司馬沒有著急開口,而是仔細打量桓容。對於這個幼子,他關心不多,礙於種種原因也親近不起來。之前將他留在建康,一來是念其體弱,不適合帶在身邊;二來也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哪怕朝廷上下都知他有意皇位,終究窗戶紙沒有捅破。將嫡子留在都城算是一種姿態,給晉室和保皇的士族高門一顆“定心丸”。畢竟以常理而論,嫡妻和嫡子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桓大司馬直接動武的可能性便少去幾分。這張窗戶紙到底能維持多久,關鍵要看北地胡族的動向,以及建康士族和桓大司馬角力的結果。無論誰輸誰贏,桓容七成以上會成為“棄子”,日子必定不會好過。這樣的結果,桓溫知道,和他對抗的士族知道,就連桓容都猜出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