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愔之意,我會向叔父轉達。月中大司馬將歸建康,如玄愔願多留數日,想必可行。”“善。”秦璟點頭,端起酒盞同謝玄對飲。唇緣被酒液浸染,恍如紅寶般耀眼。樂聲漸停,舞蹈漸止。自溪水上遊緩緩飄下一片木製荷葉,上托注滿的酒觴。十餘名婢女行出,手托筆墨紙硯並數卷竹簡。隨荷葉在第一名郎君麵前停住,上巳節最精彩的“保留項目”曲水流觴,就此拉開序幕。眾人雙眼隨酒觴而動,連亭中的小娘子也不例外。桓容則是咬著沙果,腦中另有所想。荷葉順水而下,期間不乏陡峭處。酒水雖有灑落,酒觴始終不翻。這是什麽緣故,莫非藏了磁鐵?正不解時,一名郎君提筆揮毫,寫下一首頌春日的詩句。隻是內容平平無奇,並未引來多少稱道。郎君扼腕落坐,荷葉又開始飄動,接連越過數人,最終停在桓容麵前。第十章 上巳節三荷葉停靠溪岸邊,水流卷過幾枚青草,微微打著旋。溪水清澈見底,幾尾透明的小魚遊過來,一下下啄著荷葉邊,別有意趣。桓容坐在蒲團上,左右看看,終於端起酒觴。早有婢女將紙鋪開,挽袖磨墨,以候桓容佳作。曲水流觴開始,至今未有佳作出現。桓容將要動筆,登時引來不少關注。十五歲的少年郎,一身藍色深衣坐於溪邊,眉目如畫,娟好靜秀。額間一點朱砂痣,愈顯得殊麗非凡,似有鸞姿鳳態。桓容幼時多病,啟蒙後隨叔父在會稽郡求學,極少在建康露麵。在場的高門子弟,除同行的謝玄、王獻之等人,並不太清楚他的身份。反倒是桓禕,因其癡愚在建康頗有名聲。此刻見兩人坐於一處,思及上巳節前的傳聞,多數人心中有了猜測。士族郎君等著桓容作詩,庾攸之之流則巴望著桓容做不出,當眾出醜。亭中的女郎令婢仆掀起半麵紗簾,眺望岸邊,時而發出讚歎之聲。無論桓容有才沒才,僅是長相氣質便能博人好感。“這名郎君可是南郡公五子?”“觀其年紀應該不錯。”“傳言其曾求學周氏大儒,得‘聰慧過人’‘良才美玉’之語。”“果真?”幾名士族女郎在屏風後低語,不約而同吩咐婢仆,待桓容詩句出來,立即前往抄錄呈送。殷氏女郎同在亭中,卻並不為眾人所喜。縱是頗有才名的殷氏六娘,得到的待遇也不如往日。早前有言,殷氏女風姿冶麗,舉止嫻雅,頗有幾分林下之風。更有人提及,殷氏六娘有謝道韞早年的風采。結果桓容受傷之事一出,往昔的讚美都成了笑話。“如此女郎,怎配同謝氏女郎相比!”為了家族,謝道韞願意嫁給王凝之,哪怕對丈夫的迂腐有所不滿,仍能夫妻相敬,家庭和睦,維護王、謝兩家的姻親關係,盡世家女子之責,堪為小娘子們的典範。相比之下,殷氏女郎所行實在讓人看不上眼。再不滿意桓禕,也不該坐視庾氏子行兇。因此事惹上流言,哪怕南康公主鬆口,不送她們去做比丘尼,建康中品以上的士族也不會輕易與之結親。門閥士族為何彼此聯姻?其一為鞏固彼此關係,其二便是看重女子德行。唯有德行俱佳,嫻雅聰慧的主母,才能撐起士族內院,教養出才德兼備的郎君和女郎。如殷氏女郎一般任性妄為,帶累家族,絕不會列入嫡妻的好人選。殷康夫人自桓府歸家,當日便一病不起,至今臥床。與其說是身體虛弱,不如說是心病。無論如何,她也是出身中品士族,自幼受詩書教導。殷家的女郎出了事,世人多會疑她不會教養,娘家都會被帶累。這樣的名聲落實,無人願同殷氏女說話,實在稱不上奇怪。昔日好友不理不睬,幾名殷氏女郎除了尷尬還是尷尬。為免再落任性之名,又不能拂袖離去,愈發覺得心頭壓著重石,委屈得無以複加。曲水流觴之時,女郎們注意力被吸引,殷氏女終於能鬆口氣。見荷葉停到桓容麵前,女郎們舒展笑顏,在亭中品評這名小郎君,多是讚美之語。殷氏六娘攥緊袖緣,想起當日桓府窗外的驚鴻一瞥,眸中不覺帶上輕蔑。兵家子粗俗不堪,能作出什麽好詩!事實上,桓容的確沒有詩才,但架不住“知識儲量”豐富。雖說時下更欣賞四言詩,但詩仙、詩聖、詩王、詩佛的大作拿出來,格調雖新,照樣有機會驚豔全場。但是,應該這麽做嗎?麵對鋪開的白紙,桓容腦子裏閃過數個念頭,單手提筆懸腕紙上,眉心微擰,墨跡久久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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