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冷空氣貼在後頸,有一小撮皮膚被叼住,“我隻是將她的陰氣和煞氣收為己用。” 老爺子那天說過,地魂是生魂,和那些死掉的,停留人世的陰魂是兩個物種。 打個比方,你是一捧清水,卻被倒進了泥水,如果混合後,其中的渾濁無法沉澱,那這捧水還能要嗎? 方灼隱隱猜到,老爺子為什麽要生氣了。 “你為什麽要這樣?”他聲音悶悶的,心裏有個聲音,正小聲的說著答案。 模糊的夜色中,陰氣漸漸凝聚。 那團影子安靜的立在方灼身後,片刻後又緩慢蹲下,將青年結結實實的籠罩在其中。 “為什麽?”那聲音自嘲道,“為了維持形魂不散。” 為了找你。 他不記得自己為什麽會離魂,但從離魂那天起,他就像其他沒有根的孤魂野鬼一樣四處遊蕩。他在找一個人,卻又想不起那個人的樣子。 然而卻在走廊裏看見方灼的第一眼,看見他在電梯裏瑟瑟發抖,慫得快哭的那一瞬間,他確定,這就是他要找的人。 方灼嘴角耷拉著,胸口堵著一口氣,有點心疼,又想把將人臭罵一頓。 可一想到地魂什麽都不懂,全憑一股執念掙脫肉-身,大海撈針的四處找他,他就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他低頭看著繞在自己胳膊上的一圈陰氣,艱難的問道,“你之前不是可以凝結出身體嗎?為什麽現在不行?” 冰冷的陰氣將他纏緊,過了許久,色鬼才說,“那些陰氣被吸收以後,隻能維持一小段時間的實體。” 哦,就跟偉哥一樣嘛,剛剛吃下去的時候一柱擎天,藥效一過就萎了,而且還有可能造成不-舉的副作用。 方灼心裏憐憫,想把色鬼摟在懷裏親親摸摸,好好安撫一番。 他迴頭看了圍觀的耗子,“去看看師父睡沒睡。” 耗子人如其名,悄無聲息,且迅速的靠近老爺子的房間。 屋子裏的燈亮著,老爺子正盤著腿在床上打坐,他眉梢一動,睜開一條眼縫看向窗外,哼了一聲,又重新閉上。 耗子溜迴去說沒睡,方灼立刻從地上站起來,跑去敲門。 每次敲三下,並且非常富有節奏感。 連續四次以後,老爺子忍不住了,“進來。” 方灼走進去,蹲在地上,仰頭看著老爺子。 他不吭聲,也沒有其餘動作,眼神卻專注熱烈,不過兩三分鍾,老爺子就繃不住了。 “有話就說。” 方灼可憐兮兮的,“師父您救救他吧。” 老爺子放下盤起的腿,歎了口氣,“救不了,生魂被沾染了不幹淨的東西,最後的結果無非是兩個,要麽變成厲鬼,要麽神魂俱滅。” 方灼,“一定還有第三個結果。” 係統既然提出,要先固魂才能和主角建立連接,蔣陸岩就不可能死。 主角是這個世界的軸心,如果軸心斷了,世界肯定要崩,規則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一定有其他辦法。 方灼問係統,“你一定知道怎麽救他。” 233,“等你睡覺前我再告訴你。” 就幾句話的事情,為什麽非要睡前講,方灼說,“我現在就要聽。” 233,“你現在聽了也沒用,老爺子之前說的沒錯,二號身上的陰煞太重,你和他糾纏太多,會送命的。” “他身上的的陰煞之氣不淨化掉,你就是知道了辦法也沒用,任務進行到一半,你就死了。” 方灼心梗,一想到二號會變成厲鬼,或者會和魂魄一起掛掉,心裏就止不住的難過。 任務還沒正式開始,感情線也尚未發展,目標就要死了。目標一死,他的任務就會被判定失敗,說不定也是一死。 太他麽虐心了。 方灼越想越傷感,眼眶都快紅了,唿吸的鼻音也來越來重。 老爺子還以為他真要氣哭了,哎喲一聲,把人從地上拽起來,有點不知所措,“你哭什麽,他又不是馬上就死,隻要還有一口氣,就還有希望。” 方灼耷拉的眼皮一下子掀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我就知道您有辦法。” 老爺子哼了一聲,沒有下文。 方灼麻利的爬上床,給老爺子揉肩膀,“師父,您救了他我天天給您買酒喝,五十年的陳釀,八十年的老窖隨您挑。” 老爺子的喉頭動了下,咽了口唾沫,好像已經聞到醇厚的酒香。 “你用你的血,幫我畫幾張符。” 十分鍾後,老爺子拜倒在對好酒的渴望下,閉著眼睛說,“但這隻能化解他身上一部分汙濁,治標不治本,等魂體徹底被殘餘的陰煞之氣侵蝕,他照樣會死。” 我不會讓他死的,他是我的命根子呢。 “謝謝師傅。”方灼道過謝,二話不說衝去廚房,提了把菜刀迴來。 刀鋒往手腕上一橫,“師父,割這兒行嗎?” 老爺子多少年沒見過這種,為了兄弟甘願插刀的赤誠感情了,一時間有些動容。 “就割手指頭就行。” 他從床底下翻出一個箱子,裏麵裝的全是以前吃飯的家夥。 老爺子看了眼站在門口探頭探腦的耗子,“你進來,幫我把東西拿出來。” 耗子一臉激動的跑進來,剛打開箱子就被狠狠嗆了一下。 二十年沒用過的老東西了,裏麵全是灰塵,還有兩隻蟑螂爬過,耗子嚇得大叫一聲,往後退了好幾步。 老爺子看著那兩隻指甲蓋大小的蟑螂,眉頭打結。 方灼嘴角一抽,放下菜刀走過去,順便讓係統幫忙打了個馬賽克。 於是他一臉淡定的,將兩隻小小的馬賽克拎起來,丟出了房間。 待他轉身迴來,耗子已經將裏麵的東西取出來擺放在桌上。 其中最為顯眼的,是一大塊血紅的朱砂。 耗子按照吩咐,將將一個小碟子取出來擦幹淨,放到桌上。 老爺子上前,掰了一小塊朱砂扔進去,命令,“加水加血,然後研磨。” 提起菜刀的那一刻,方灼覺得自己王霸之氣爆表,是個大帥逼。 他小心翼翼地,將手指刀鋒上劃了一下,然後將湧出來的血,滴進小碟子裏。 “這朱砂是許多年以前,我用上好的朱砂石粉末,混合雞血和黑狗血一起搞出來的。” 就碟子裏那小小的一塊,放到如今的市麵上能賣好幾萬呢。 老爺子瞥了一眼窗外那糊成一團的醜東西,心尖在滴血,可以想到美酒,又覺得還算是值得。 “但這樣的朱砂陽氣太重,利於出煞,卻也容易傷到生魂。你是至陰之人,血恰好可以衝淡朱砂的作用。” 方灼默默記在心裏。 血和朱砂混在了一起,老爺子又從床底下摸出一個箱子,裏頭是黃色的符紙。 他摸了摸那遝符紙,取了幾張出來,又從最下層拿出一本老舊的線裝書,一並丟給方灼,“照著第八頁的符籙畫就行,用毛筆,畫完再叫我。” 說完重新迴到床上打坐。 方灼愣了一下,提筆開幹。 然而畫符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麽簡單,薄薄的黃符像是有生命,不斷阻撓他下筆。 半個小時過去了,愣是才畫出來小半張。 方灼扶著腰站直,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看向窗外,此時已經十一點了,萬籟俱靜,隻有夜色,但他知道,色鬼就在門外,正一瞬不瞬的盯著他。 老爺子的房間應該有什麽讓他畏懼的東西,所以色鬼才不敢冒然進來。 他衝著門口笑了一下,低頭繼續畫符。 耗子聚精會神的守在一旁,眼冒綠光,心裏無比期待黃符化成後的效果。 就在這時,兜裏的手機響了,是蔣浩發來的信息。 “老大,蔣浩約咱們明天去碧海茶莊。” 碧海茶莊位於市中心的cbd,環境清幽,很上檔次,很多人會選擇在談完生意後,去那地方喝兩杯清茶,消遣消遣。 “幾點?”方灼手腕發酸,咬牙問。 耗子說,“上午九點,他說派車來接咱們。需要跟他說這裏的地址嗎?” 方灼搖頭,“讓他去上次的地方接。” 大概淩晨四點的時候,五張黃符畫完了。方灼揉著快要斷掉的手腕和胳膊,給耗子使了個眼色。 耗子湊到老爺子耳邊,“師父,符畫好了。” 老爺子睜眼,眼神清明,精神抖擻,根本不像是閉眼睡過覺的。 他將幾張黃符拿在手上看了看,眼底閃過一絲驚訝,沒想到這小子能把符畫到這個地步,還算是有點天分。 “走吧。” 方灼跟在後麵走出去,在院子裏找了一圈也沒看到色鬼。 他問,“師父,他會不會已經迴去了?” 畢竟淩晨四五點,公雞就要開始打鳴,提醒沉睡的大地,天要亮了。 那時候陰陽交替,孤魂野鬼必須找地方躲藏,以免被初晨的陽光灼傷。 “我看看。”老爺子站在原地,曆經滄桑的眼睛目光如鷹,仔仔細細的掃過小院的每一個角落。 方灼扶著後頸,正在扭動酸痛的脖子,額角一涼,剛剛滾下來到的汗珠被一雙冰涼柔軟的唇吮得幹幹淨淨。 這鬼色得也沒底誰,連一滴汗珠都不放過。 “師父,他在這兒呢。”方灼一出聲,正沿著額角往下親吻的觸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