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是同時,他還有如下經曆:每天半夜之前,他在某位老朋友提供的一間房子裏,與一位年輕女人會麵。一兩個月之後,她向他提起以前他們見麵的事:當時外麵正是雷雨交加,他們在窗子下麵的一張小地毯上做愛,一直幹到風暴平息。那真是難以忘懷的美妙!

    托馬斯給震驚了。是的,他記得與她在地毯上做愛(他的朋友睡在一張托馬斯發現極不舒服的窄沙發上),但他完全忘記了風暴!這太奇怪了。他能迴想起他們每次在一塊幾時的情景,甚至能牢牢記住每一次做愛的方式(她不願意他從後麵於她),他記得他們交合時她講的好些事(她總是要他摟住她的屁股,不要老看著她),他甚至還記得她內褲的式樣,而風暴卻無影無蹤。

    對於每一次性經曆,他的記憶隻錄下了性征服中那險峻而窄狹的通道:第一聲言語挑逗,第一次觸模,第一件她對他和他對她說的猥褻之事,以及被對默許和有時遭到反對的小小的性反常行為。他(幾乎是學究式地)把其他一切從記憶中排斥出去,甚至記不起自己與這位或那個女人是在什麽地方第一次見麵,如果這事發生在他性進攻之前的話。

    年輕姑娘繼續談著風暴,向往地笑了。他驚奇地望著她,心中油然生出某種近乎羞愧的東西:她經曆了美好的事情,他卻未能與她共同體驗。對那場夜晚風暴的兩種反應和記憶方式,明的標明了愛情與非愛情。

    我不希望,“非愛情”這個詞使人聯想到他對那年輕姑娘采取一種玩世不恭的態度,也就是按現在的說法,把她看成一個性器具。相反,他非常喜歡她,珍視她的性格與智慧,願意在她需要的時候去幫助她。他不是那種在她麵前厚顏無恥的人。但這是他的記憶,不為他自已知道的記憶,把她從愛情的領域中排斥掉了。

    人腦中看樣子具有一塊我們可以稱為詩情記憶的區域。那裏記下來誘人而動人的一切,使我們的生命具有美感。從他遇到特麗莎起,再沒有女人有權利在他大腦的那一區域中留下一絲印痕。

    特麗莎占據著他的詩情記憶區,象一位暴君消滅掉了其他一切女人的痕跡。這是不公正的,那位與他在暴雨之夜的小地毯上做愛的姑娘,一點也不比特麗莎缺乏待意。她叫著:“閉上眼!摟著我的屁股!把我摟緊!”她不能忍受托馬斯於她的時候睜著眼睛,專注而敏銳地盯著她;不能忍受他的身子總是在她上方那樣微微弓起,從不壓在她的皮膚上。她不希望他研究她。把對方帶進那神奇的愛流裏,也許隻有閉上眼睛才能

    做到。她拒絕趴在地上,其原因就是那種姿勢使他們的身體根本接不到一起,而他卻可以從幾碼遠的地方來觀察打量她。她恨那距離,要與他合為一體。正因為如此,她衝著他瞪眼,堅持說自己沒有高潮,盡管地毯已經明顯地濕漉漉的了。她還是說:“我不是指快感,是指幸福,沒有幸福的快感算不了快感。”換句話說,她是在敲打他詩情記憶的大門。但門是關閉的,他的詩情記憶裏沒有她的位置,她的位置隻是在地毯上。

    在他與其他女人冒險活動完全不存在的那一點上,才開始了他與特麗莎的冒險。那是推動他一次次征服的職責之外的某種東西。他無意揭示特麗莎身上的什麽,她也用不著揭示地來到他麵前。他在能抓住想象中的解剖刀之前,在剖開這個世界的屈服之軀以前,就與她做愛了。在她開始想知道他們做愛時她會是什麽樣子之前,他就愛上她了。

    他們的愛情故事是後來才開始的:她病了,他不能象對別人那樣把她送迴家。她睡在他床上時,他跪在她身邊,意識到是什麽人把她放在草籃裏順水漂來。我以前說過,比喻是危險的。愛情始於一個比喻,這就是說,當一個女人往我們的詩情記憶裏送入第一個詞,這一刻便開始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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