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這個一襲白衣,連眉毛和頭發都滿是銀色的老嫗時,張殘和普通人的反應是截然不同的。


    尋常人在這大半夜,在這深幽的山洞中猛地見到這麽一個老太婆,肯定會認為她是什麽山精鬼魅,害怕得要死。


    而張殘卻巴不得她肯定不是一個人!因為她若真是什麽山精鬼魅的話,張殘根本不懼。唯獨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的時候,才把張殘嚇得心裏發毛,隻想打哆嗦。


    要知道張殘自火毒驅除之後,修為每天都是突飛猛進,一日千裏。同輩之中他也自認為數得上了,甚至連夜染塵他們,張殘都覺得自己完全有資格與之一較高下。


    然而這個老嫗,神不知鬼不覺的能夠貼近自己這個“高手”的三尺之內,並且不被自己發覺。如此恐怖的實力,簡直是駭人聽聞。


    張殘目前交過手的最為恐怖的人物,要數得上魔宗段旭日了。


    恐怕,這個老嫗,根本不在段旭日之下!


    “前……前輩……”


    出聲的是桑彩,她隻看張殘如臨大敵的緊張樣子,也知道眼前這個老太婆絕對不好惹。


    況且張殘和桑彩是偷偷摸進了聖山,想來這丫頭壞事沒做過多少,因此被抓了個現形之後,心理遠不如張殘的穩定。


    當然,這也沒啥可吹噓的。


    “小姑娘你好。”


    那老嫗仍是一臉的微笑,親切又和藹的朝著桑彩點了點頭,看上去,似乎並無惡意。


    而張殘心中的震駭,卻更加加深了。


    他發現,就算這個老太婆站在自己的麵前,但是他卻感應不到這人的任何氣息。若非她出聲,張殘甚至都懷疑是自己出現了什麽幻覺。


    換句話說,鎖定不到這老太婆的氣息,張殘縱然使盡全身的絕學,也休想沾到人家的一片衣袖。


    “前輩,是要懲戒我們偷窺秘典的罪行嗎?”桑彩小心翼翼地問。


    那老嫗搖了搖頭,和顏悅色地說:“書寫的東西,本來就是給人看的。”


    隨後她望向了張殘:“這位少俠,可認得單憐?”


    張殘疑惑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晚輩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那老嫗點了點頭:“那麽,你可認得碧隱瑤?”


    這次張殘點了點頭:“認識。不知前輩是碧隱瑤的什麽人?”


    “隱瑤,也理該是你的前輩,但是你直唿其名,想來你和她之間,應該是發生過什麽不可調節的矛盾了。”


    “我是她的師祖。”


    “什麽?師祖?”張殘失聲叫道。


    碧隱瑤今年應該都年逾花甲,那麽碧隱瑤的師祖……這該活了多少年了?


    剛才她口中的單憐,應該就是被碧隱瑤活活氣死的其師的名字,也就是這個老太婆的徒弟,末代琉璃宮的宮主。


    那老嫗微微一笑,旋即問道:“琉璃宮從不收男弟子,但是少俠卻能夠以意念開啟這扇門,這即使是老身也做不到。因此老身實在大惑不解,才現身詢問,嚇到你們了?”


    張殘瞟了自己緊握劍柄的手,也將長劍收了起來,尷尬地說:“主要是我們不守規矩翻閱了秘典,所以才做賊心虛,哈哈!”


    張殘自知自己遠不是這個老太婆的對手,因此手上有劍還是無劍,根本就沒什麽區別,因此也裝作很大氣的,將兵刃收了起來。


    “少俠是否去過琉璃寶庫?”


    張殘點了點頭:“數月前有緣踏入其中,也萬幸目睹了那一次神跡的發生。”


    無論琉璃寶庫的出現、消失還是存在,都堪稱神跡,因此張殘倒也不是純粹的在吹捧,去故意哄這老嫗開心。


    “隱瑤現在還是我琉璃宮的宮主吧?她可尋覓到絕佳的徒兒?”那老嫗聽了張殘對琉璃寶庫的推崇和讚許,仍舊是那副慈祥的常態,並未增添什麽驕傲自豪之色。


    不過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這老前輩最起碼最起碼也百歲高齡,還有什麽是看不穿的?


    張殘聽了她的問話,卻古怪地說:“前輩,是很久沒有出現在江湖上了?”


    那老太婆溫和地說:“八十年前我便閉關在此,看護秘典。近百年來,我未曾踏出洞中一步,也未曾和任何一人有過交流。”


    張殘哦了一聲,又支支吾吾地說:“日升日落,花開花謝,月缺月圓,冬去春來。所以嘍,事物的興衰存亡,時時刻刻都在發生……”


    那老嫗微微一笑:“少俠不妨直言,老身既然自願閉關在此,便是徹底斷了紅塵。舊人舊事,或可能讓我心生波瀾,絕不可能令老身失色。”


    張殘咬了咬牙,又一跺腳:“琉璃宮六十年前便已經覆滅,絕跡於江湖。獨獨留下碧隱瑤,還作惡多端,現在她也隻能投靠魔教,苟延殘喘。”


    那老嫗果然沒有絲毫的動容,慈祥地說:“果然物是人非了!”


    張殘有心想說些什麽,不過那老嫗明顯不需要人“照顧”。


    她和藹地朝著張殘說:“隱瑤其實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她入門之時,便立下決心,要將琉璃宮重新帶向輝煌。現在她變成這個樣子,心中也一定是很淒苦的。”


    碧隱瑤是因為被南宮戰欺騙了感情,神功未成之前破身,以至於功虧一簣。並且遭到南宮戰拋棄之後,其師更是被活活氣死,因此碧隱瑤的後半輩子才一直渾渾噩噩,如行屍走肉。


    不過張殘並沒有把實情告訴這位老嫗,隻是不以為然地說:“過深的執念,本來就容易引來崩潰和滅亡。”


    “少俠言之有理。”那老嫗也不為張殘的反駁動氣,繼續說道:“如果有一天隱瑤走投無路,少俠可否向她告知老身的所在?”


    “當然,若少俠執意取她性命,便當老身什麽也沒有說過就是了。”


    張殘思索了良久,歉然道:“她的遭遇,其實足夠惹起我的同情。但是她的罪孽,確實令我無法原諒。”


    “咎由自取,自取滅亡,怨不得旁人。”


    那老嫗仍舊不動氣,微笑著說:“兩位來翻閱秘典,可否遇上了什麽麻煩?”


    張殘想都不想的搖了搖頭:“已經從中找到了解決的方法。”


    那老嫗點了點頭:“哦。”


    簡簡單單一個“哦”字,卻讓張殘似乎讀到了很多很多的複雜感情。


    倘若這老太婆幫了張殘的“麻煩”一把,那麽於情於理,張殘到了最後也得放過碧隱瑤一次。兼且張殘確實找到了有關於行屍的弱點,所以這個買賣,絕對不能做。


    碧隱瑤終究是她的徒孫,就算她嘴上說得再輕鬆,臉上的微笑再和煦,得知師門破滅、晚輩困頓,想來,也絕不可能真正做得到淡然如水。


    而張殘的拒絕,更是讓她最後一絲盡長輩的關懷的希望,也破滅了。


    也不知怎地,張殘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殘忍。


    事實上,這老太婆要想收拾張殘,簡直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她要是出山,作為碧隱瑤的倚仗,重新將沉到曆史河底的琉璃宮浮出水麵,繼而將之枯木逢春,同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她隻是作為一個老人,在請求張殘給她的後人一條生路罷了。


    “我們不打擾前輩了,就此告辭。”


    張殘不想再多做停留,便拱了拱手,行了一個後輩禮。


    那老嫗則是和藹地笑了笑:“兩位慢走。”


    桑彩一言不發的跟在張殘的身後,張殘看著她悶悶不樂的樣子,知道她也在生自己的氣。本來張殘不願多做理會,但是嘴上卻沒有控製住:“你覺得我做錯了?”


    桑彩搖了搖頭:“不了解情況下,就理所當然的要求人去原諒,這和強盜也沒什麽區別。”


    張殘笑著說:“還是桑女俠深明大義。”


    不過一迴頭,張殘又看見那老嫗慈祥和藹的衝著自己微笑,終究心裏一軟:“晚輩討迴自己的公道之後,或許會將碧隱瑤送到前輩的身邊。”


    那一瞬間,這老嫗的目中閃出一道柔光,似乎將黑漆漆的山洞都映照得亮麗堂皇:“多謝少俠!”


    桑彩也轉而變得歡悅了起來:“上天有好生之德,這總是沒有錯的。”


    張殘啞然失笑道:“我並非是什麽仁慈的人,碧隱瑤也不配得到我的原諒。我隻是不忍看到一個孤苦的長輩,心如死灰罷了。”


    想到那次重迴泰山,泰來子仙去,張殘輕聲道:“張某的師尊過世之時,我明明很清楚,卻偏偏硬著頭皮走出山門,連他最後一眼都沒有去看。其實,我當時很想跪在他的麵前失聲痛哭。其實,我不冷血,我也是人。”


    說到“我不冷血,我也是人”的時候,張殘的語氣明顯變得低落和悵然。


    最後張殘聳了聳肩:“這是個秘密,不要告訴別人。”


    桑彩水潤的雙眸望著張殘,差點將張殘的心給融化了,轉而笑嘻嘻地說:“何必這麽要強呢?撐不下去的時候,找個地方……”


    “撐不下去的時候,也得撐。”張殘微笑著說。


    “找到了嗎?”下山之後,謝國安第一個迎了上來。


    張殘無奈地說:“大師兄是否太不近人情了?好歹先問問我們是否遇上了什麽困難,然後再問戰果不遲。”


    謝國安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張殘。


    張殘無奈地說:“好吧好吧!找到了消滅行屍的法子,但是實施起來,卻很難。”


    然後聽張殘解釋過後,謝國安不禁皺起了眉:“也就是說,如果要消滅這些行屍,必須得將它們推進那個血池之中?”


    這些行屍威力巨大,刀槍不入,在這一圈子當中,除了張殘能夠與之硬抗,其餘的人恐怕三兩下就被行屍所殺。


    試問連招架都不能招架,又何來什麽“將之推進血池”?


    隻有實力完全不對等的情況下,才會出現一方被另一方牽著鼻子走。


    照張殘來看,這一圈子人被行屍推進血池,顯得更實際一點。


    “那屠魂刀呢?”謝國安依舊不肯放棄。


    張殘無奈地說:“屠魂刀就是我曾經的厚背刀,不過它被遺落到我們現在不可能迴去的神秘地方,反正六十年內,休想能看到它的身影。”


    “這麽重要的東西你怎麽能丟了?”謝國安的眉毛都擰成了一條線,責備著張殘。


    張殘卻是無比的冤枉:“我當時又不知道它的重要性!”


    “好了好了,都已經發生的事情,再去埋怨也沒有意義。”小師妹趕忙勸著謝國安。


    “其實,我們隻要殺了班鹿,然後再殺了那個東瀛女子,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張殘若無其事的說。


    說起來簡單,但是要殺班鹿,或者要殺那個東瀛女子,肯定是困難重重。但是這也總比“無解”要好得多,所以謝國安最後也隻能再瞪了張殘一眼,沉聲道:“我們需要幫手!好,我們現在就出發,爭取盡早讓師門再派幫手過來,爭取盡早將這些後患徹底根除。”


    張殘的心裏,和謝國安一樣的急切,不同的是張殘更多是在掛念唐幻的屍體。


    唐幻已經死了,但是班鹿卻要將之煉成行屍,用來危害人間,這是對唐幻最大的侮辱和褻瀆。而張殘絕不允許這樣的情形發生!


    更何況,秘典裏也記載了——九陰之體的行屍,隻要在煉製成功的半個時辰之內才能將之摧毀。這個時限一過,就算大羅金仙下凡,也奈何不得它!


    “桑姑娘要和我們一起走嗎?”張殘問道。


    桑彩看了看張殘,又看了看寨子的方向,搖了搖頭:“我再多陪我母親兩天,然後會盡快和諸位師兄弟匯合的。”


    桑彩十幾年都沒有迴過家,好不容易見到了母親,多陪母親三兩天,張殘等人都是理解的。


    張殘和謝國安,兩人都是孤兒,現如今就算想和父母團聚,也是隻能幹瞪眼。


    謝國安說道:“桑姑娘不必如此,好好陪伴令堂,其餘的事情,不需要過於著急。”


    桑彩咬了咬牙,搖頭說:“我也是中原武林的一份子,絕不會置身事外的。屆時,我們在哪裏匯合?”


    張殘自然比之諸人更清楚班鹿的事情:“或許,我們會在湘西一片,找到班鹿的藏身所在。”


    桑彩點了點頭:“嗯,那我們湘西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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