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鎮遠一聲不吭地由著他罵。 劉兆對著玻璃門的櫥櫃來迴踱著步子,每走一步都像要把地板踩個大洞出來,尤其轉身時鞋底與地板發出吱吱聲,刺得人越發心煩意亂。他猛然收住腳步,“你說,你到底想幹什麽吧?” 常鎮遠手裏把玩著劉兆給他的那支煙,“就眼下這個形勢,你覺得要花多久才能抓到趙拓棠?” “我現在不想談趙拓棠的問題,就談談你的問題!”劉兆手指在半空中狠狠地比劃了兩下,然後一捋頭發,稍稍歇了口氣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常鎮遠握著香煙的手指一停,鄭重道:“我想抓住趙拓棠。” 劉兆轉身,狐疑地盯著他,努力地在他臉上找出說謊的蛛絲馬跡。 但是沒有。 常鎮遠難得露出這麽真摯的表情。 這倒讓他更難以相信了。“你和趙拓棠有什麽恩怨嗎?” 常鎮遠嗤笑道:“他犯法,我執法,這不就是最大的恩怨?” 劉兆冷哼道:“你還知道什麽叫做犯法啊?” 常鎮遠輕歎了口氣,道:“也許在你看來我的做法很過火,但是,我們今天麵對的這個人不是一個小偷,不是一個強盜,也不是一個殺人犯,他是個販毒團夥的首腦。他逍遙法外一天,遭殃的人數以百計,破碎的家庭數以千計!” 劉兆恨聲道:“所以我們更不能知法犯法。” 常鎮遠攤手,一臉無辜地問道:“我犯了什麽法?我不就是撿到一本日記本,然後上交了嗎?大不了我不要個拾金不昧的嘉獎,犯不著說我犯法吧。” 劉兆道:“你在哪兒撿的?” “大馬路上。”常鎮遠隨手一指,“就局子前麵那一條。” 劉兆道:“你覺得這種屁話是你信我信還是局長會信啊?” 常鎮遠道:“你管誰信呢?現在誰受害了?這本筆記本礙著誰了?” “礙著我了。”劉兆道,“要是你早點把這本筆記本交上來,我們說不定早就掌握到趙拓棠的情況,早就把案子給破了。” 就憑你們這種磨磨唧唧的做事方法? 常鎮遠嘴角一動,硬生生把反駁的話給咽了下去!“你打算怎麽做?” 劉兆煩躁地擺手道:“這你別管了,你不還受著傷嗎?我繼續放你大假,放你兩個月,你該幹嘛幹嘛去。” 常鎮遠放鬆身體,靠在沙發上,從下自上地斜睨著他。 劉兆迴頭見他這副德行,更怒了,“你這什麽態度?” 常鎮遠道:“沒什麽,就是有些情況還沒有報告完畢,所以想等報告以後再去放大假。” 劉兆雙眸閃爍著危險的光芒,“我希望這次別又是我承受起的‘驚喜’!” 常鎮遠舔了舔嘴唇道:“是個好消息。” 劉兆眯起眼睛。 “我和趙拓棠接上頭了。”常鎮遠不理會劉兆黑得發紫的麵色,悠悠然道,“我用郵件跟他聯係的,說我是莊崢生前安排的秘密武器,手裏掌握著很多關於他的證據,不過現在莊崢死了,所以我打算和他合作,一起搞點錢。他信了。” 劉兆氣得直哆嗦,撐著桌子的手臂微微發抖。 常鎮遠道:“這是個打入他們組織內部的好機會,我原本打算自己上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偏偏這時候腿腳出了毛病,所以我打算派和尚上。” 劉兆慢吞吞地坐迴椅子上。 一個人生氣到了極致,反倒什麽火都發不出來了。 常鎮遠點著了煙,一口一口地抽著。其實他的內心遠不如他表現得這樣的平靜。劉兆對這件事到底會是怎麽個態度,他心裏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他的思維模式畢竟更貼近莊崢,習慣性地認為結果是決定過程的重要因素,可是在政府機關,有時候過程比結果重要的多,所以才會有永遠在開的迴憶,和始終難產的解決方案。 “要是你的腿腳沒出毛病,你是不是打算就一個人單幹了?”劉兆陰沉著臉,冷冷地問。 常鎮遠道:“我沒有考慮過這種假設的情況。” 劉兆道:“你把資料交代一下,我會繼續跟進,你放假的決定不變。” 常鎮遠道:“為了安全起見,我和他來往的郵件都已經刪除。這些資料都藏在我的腦袋裏。” “你這是什麽意思?”劉兆拍案而起。 常鎮遠道:“我認真的。” 劉兆道:“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態度我立馬可以讓你滾蛋!” 常鎮遠道:“把這樁案子辦完了,你讓我滾蛋就滾蛋。” 劉兆額頭青筋跳動。 常鎮遠昂首,神情堅定,“但是這件案子我一定要破!” “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信服的理由,我寧可讓趙拓棠逍遙法外,也絕對不會用你!”劉兆道,“趙拓棠他是社會的敗類,但是這麽下去,我們局子裏就會出個警察的敗類!” 常鎮遠低頭,慢慢地抹了把臉。 從劉兆的角度看,他似乎在猶豫該不該手心裏話,但事實上常鎮遠隻是在想怎麽編個合情合理的理由。他對趙拓棠的執著從旁人來看,的確有點過火。他思考了大約十幾秒,才抬頭道:“我不想再讓我爸看不起。” 劉兆皺眉道:“什麽?” “我的家庭,您應該知道吧?”常鎮遠試探道。當初劉兆對廖秘書來找他表現得並不很奇怪,對勵琛的出現也很鎮定,從那時候起,他就懷疑劉兆知道的遠比他想象中得多。 果然,劉兆沒有否認。 常鎮遠道:“我窩囊了這麽多年,不能再窩囊下去。我在他麵前是立了軍令狀,這個案子要是不能盡快辦下來,我就……” “胡鬧!”劉兆拍桌,“你太胡鬧了!你把案子當做什麽了?你想破就能破嗎?” 常鎮遠深深地歎了口氣,抬眸,雙眼定定地看著他,眼中帶著七分期盼三分懇求,“你放心,我承認我犯規,但我絕對不會犯法,真要出了什麽事兒,我擔著,絕不會讓你為難。想要抓趙拓棠現在是最好的機會,我跟你交個底,我對趙拓棠是殺莊崢兇手這件事,有八成的把握。” 劉兆道:“你現在是在要挾我,還說不是讓我為難?” 常鎮遠無奈道:“我隻是不想被踢出去。” “不想被踢出去就好好交代情況!”劉兆原本想拍桌,但之前拍了幾次讓他的手到現在還發麻著,所以臨死改成用手指戳桌麵,“要不要你參與應該由我來決定。” 常鎮遠低著頭不說話。 “怎麽了?對我沒信心?”劉兆冷笑道,“你對我沒信心還想讓我對你信心?” 常鎮遠狀若猶豫,半晌才道:“好,我信你。” 他將自己引誘趙拓棠入甕的事情簡單地描述了一下。 劉兆眉頭緊鎖,“照你這麽說,趙拓棠未必是真心和你合作的。” 常鎮遠道:“所以我想讓和尚上,我躲在後麵指揮。趙拓棠投鼠忌器,不會對他怎麽樣的。” 劉兆反對,“和尚太嫩了,他才畢業多久?找個經驗老到的去。” 常鎮遠聳肩道:“來不及了。” 劉兆瞪著他,如果他的一雙眼睛是夾子,那常鎮遠今天大概已經被夾死七八次了。 “我已經把他的資料發給趙拓棠了。”常鎮遠頓了頓,“這件事和尚也是同意的。” 劉兆聽了以後半天沒吭氣。 常鎮遠想,其實劉兆的脾氣真是不錯,要換了自己,自己的下屬這麽先斬後奏法,他一定會直接把對方斬了再揍。但是他這麽做也是逼不得已,一來他目前的情況已經不適合再單對單地和趙拓棠周旋下去,二來,再也沒有比現在更有好的機會讓他生命中的兩大仇敵狗咬狗了。所以就算是鋌而走險,他也要走一迴。 最壞的結果他想過,就是劉兆最終沒接受他的威脅,把他踢出了警隊,計劃泡湯。但是他身後畢竟還有一個神秘的常父在,關鍵時刻,他想過要動用常父的力量,一個讓副市長秘書跑腿的人總不會一點兒能耐都沒有。 所以看到劉兆難看的臉色,他心裏有著擔憂,但後麵的棋還是一步一步有條不紊地安排著。 不過最終促使他走這一步的原因是劉兆。 劉兆這個人絕對不是他表現出來的那麽簡單,別看他和和氣氣對誰都笑眯眯的,但城府深得很。他以前和他打過交道,知道這個人對趙拓棠的憎惡絕對不比大頭這些人少,甚至可能不下於自己,但他就是有本事裝出波瀾不驚的模樣。他的所有平靜所有耐心都是為了等待一個時機,一個一擊必中的時機,所以,他更清楚眼前這個時機是多麽的難得。 劉兆突然拿著日記本站起來,“我要先查清楚這本日子的真偽。你的問題,我們一會兒再談。” 常鎮遠心底暗暗籲出一口氣,這等於成功了一半。另外這一半就要靠這本筆記了。 筆記是他陸陸續續寫的,字跡這一關自然不會有什麽問題,畢竟他和這具身體融合之後並沒有出現過排斥現象,如果不是照鏡子看到的身體不一樣,他甚至會覺得自己還是莊崢——一個中年發福的莊崢。 唯一可能出現問題的就是紙張和墨跡。 本子他是在舊貨市場掏到的,2002年出產,而墨跡……他隻能希望技術部門還沒有能夠精準推算出年月的技術,又或者劉兆不會細心到這種環節。畢竟,目前最重要的是證明這本日記是莊崢寫的。 ——它的確是。 第44章 “惡行”累累(三) … 等待在任何時候都是一種煎熬,無論是喜訊還是噩耗。 當大頭和小魚兒溜達迴來時,就看到常鎮遠正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煙。 大頭看著煙灰缸裏慢慢的煙蒂,吃了一驚,“我剛倒的煙灰缸,你一個人抽這麽多?” 小魚兒關切地問道:“怎麽了?” 常鎮遠碾滅煙頭,微笑道:“無聊。” 大頭道:“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沒事鐵定不會抽這麽多的煙。究竟發生什麽事兒了?告訴你哥哥我,哥哥幫你擺平。” 有時候,常鎮遠會很反感大頭這種過度熱心的態度。他習慣獨來獨往,也習慣在精神上和物質上擁有自己獨立的空間,但是大頭總是能夠無視他擺在兩人中間的障礙,用自來熟的口氣滲透他的生活。 看著大頭熱情洋溢的臉,他突然一句話都不想說。 他為什麽要說? 他為什麽一定要去扮演常鎮遠? 他為什麽不能用常鎮遠的身體過莊崢的日子? 他在心底狠狠地質問著自己。 其實他現在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莊崢嗎? 為什麽不能連習慣和性格也照搬照抄? 為什麽要委曲求全? 常鎮遠覺得自己的矛盾越來越多,而答案卻越來越少。 “喂。發什麽呆啊?”大頭的手在他麵前擺了擺。 常鎮遠舔了舔嘴唇,突然覺得口幹。他站起身,在飲水機下麵接了杯水。杯子裏放著西洋參片,自從淩博今幫他泡了杯參茶他沒有拒絕之後,他的杯子裏就經常會冒出這些東西。 大頭還想再問,被小魚兒一個眼色製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