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這時,大太監何慕手中拂塵一甩,振聲喊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吏部左侍郎賀行檢當即出班奏道:“啟稟陛下,臣有本奏。” 正要起身的天命帝不得不又坐了迴去:“愛卿請講。” “微臣參兩淮鹽商夥同鹽場、運鹽使司超發鹽引,從中克扣、提留引銀六百餘萬兩。” 說著,賀行檢打開手中木盒,拿出一本賬簿高舉在頭頂:“此乃臣之幼弟無意間從鹽商之首範家所得賬簿。” 話音剛落,群臣麵色巨變。 大太監何慕反應過來,下意識的看向天命帝。 天命帝麵無表情,點了點頭。 何慕當即走下台階,接過賀行檢手中的賬簿轉呈給天命帝。 乾朝初立時,邊關依舊不是很太平,為抵禦外患,籌備邊儲,朝廷首創‘開中法’。即由戶部出榜召商,中榜商販將糧食運至邊塞或其它缺糧地方,當地衙門登記好所運糧食重量之後,發給相對數量的倉鈔,而後商販持倉鈔前往產鹽地運鹽使司換取鹽引之後,持鹽引赴鹽場支鹽,最後運赴指定地區銷售。 所以運鹽使司每年派發出去的鹽引都是和鹽商運到邊關的糧食掛鉤的,超發的部分所賺取的銀兩自然也就落入了鹽商和運鹽使司上下官員的腰包。 就在天命帝翻看賬簿的時候,賀行檢繼續說道:“微臣再參兩淮鹽商開設鹽埠,納課販運,獲銀無數,為求商路亨通,十餘年間,兩淮鹽商每年行銀五十餘萬兩用以賄賂朝廷上下官員,其所賄髒銀,筆筆記錄在案。” 說完,賀行檢將木盒之中的賬簿悉數取出,呈給天命帝。 兩淮鹽商富到什麽程度? 兩淮鹽商的家產,首先以千萬計,其次才以百萬來計,資本在百萬以下的鹽商隻能稱為小商。 要知道乾朝國庫每年的財政收入也才不過兩千萬兩白銀,對平頭百姓而言,一家四口一年的開銷不過三兩銀子。 而在兩淮鹽商那裏,吃一碗蛋炒飯就要花費五十兩銀子。兩淮鹽政衙門的官員,每天吃飯就花費四十兩銀子,筆墨紙等雜項又要耗費上百兩。 鹽商的錢從哪裏來? 以鹽商之首範家為例,範家在柳州私自開設鹽場,範家每年赴廣東販鹽時,隻從官方開設的鹽場提出很小一部分鹽,然後折道前往範家自行開設的鹽場,將大批的私鹽夾帶到船上,運至桂林進行改包,銷給其他地方來的私鹽販子。 對私鹽販子來說,官鹽進價每斤五十八文,私鹽進價四十文,將私鹽當成官鹽來賣,除了販賣官鹽的利潤之外,每斤還能淨賺十八文。 鹽商們的手段可不止這些,因為販賣官鹽的利潤不如販賣私鹽的高,所以為了將利潤最大化,他們往往會在官鹽中摻雜各種雜質,沙土、碎米……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將這些雜質也賣出官鹽的價錢。 同時也因為官鹽被鹽商搞壞了名聲,這就導致了百姓私底下對私鹽需求更大,可是私鹽還是一樣的控製在這些鹽商手中,他們自然樂的哄抬物價,借以牟取暴利。 比如鹽商之首範家,每年光是私鹽一項,就能獲利兩百餘萬兩。 一眾官員莫不是心驚膽戰,心底卻是恨透了賀行檢。 賀行檢匍匐在地,身體僵硬的厲害。 他知道,此事一出,他算是把朝中大半官員給得罪上了。 啪的一聲,天命帝將賬簿扔在了禦桌上。 可見是氣恨了。 “陛下恕罪。”文武百官齊刷刷的跪了下去,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查。”天命帝深深的看了一看孟則知,留下一個字,拂袖而走。 “退朝!”大太監何慕當即唱道。 孟則知這才不緊不慢的從地上爬起來。 “太子殿下還真是好本事。”大皇子秦昱走過來,皮笑肉不笑。 事情都到了這個份上了,他哪還能不知道孟則知這是打的什麽主意。 “彼此彼此。”孟則知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倒是大哥你,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感覺如何?” 世家清高,不願與商賈為伍,且大多家境殷實,所以貪贓枉法的一個巴掌就數得過來。倒是勳貴那邊,仗著自己有點功勞,平日裏無法無天慣了,摻和進這場私鹽案的可不在少數,這一迴隻怕少不了又要損兵折將。 隻看天命帝怎麽選了。 大皇子秦昱的臉徹底的拉了下來:“那大哥也奉勸你一句,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哼。” 說完,他也拂袖而去。 “殿下。”賀行檢湊上來。 “放心。”孟則知拍了拍他的肩膀,承諾道:“有孤一日,必有你一日。” 對他的品行,孟則知還是很放心的。 賀行檢心底一鬆,一臉感激:“謝殿下。” 孟則知心情相當好,出了大殿,對上頭頂暖洋洋的太陽,他想,反正下午也沒什麽事,去睡謝見澤好了。第148章 “秦昊這是瘋了嗎?”秦時眉頭緊皺。 滿朝文武誰不知道禮部左侍郎賀行檢是他的人,私鹽案一出, 幾乎把大半個朝堂都拖下了水, 難道秦昊就不怕文武百官因此記恨上他, 進而威脅到他的儲君之位嗎? ——其實眾人心裏都清楚的很,私鹽案牽扯太大, 天命帝不大可能大開殺戒,隻看他想拿誰開刀了。 冷靜下來的天命帝不緊不慢的翻看著手中的賬簿,聽見秦時的話, 他靈光一閃, 抬頭問道:“太子最近可有什麽異動?” “異動?似乎和往常一樣。”秦時想了想:“對了, 龍衛傳來的消息說,最近這段時間, 秦昊出宮的次數頻繁了不少。” “經常出宮?”天命帝顯然是意識到了什麽:“查——” 不過短短三天的時間, 世家護衛調動頻繁的消息就到了天命帝的禦桌上。 秦時驚唿道:“難道秦昊要反?” 是了, 這就能解釋為什麽秦昊要捅出這麽大的一個婁子來了, 他想轉移他們的注意力,然後渾水摸魚。 “父皇, 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天命帝沉默了好一會兒, 雖然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 但一想起當初太子為他擋刀時的情景,他的心情說不出來的複雜。 他原本以為隻怕還需要再費上一番功夫才能讓太子對他徹底死心,進而升起謀逆之心。卻想到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 對方已經展開行動了。 隻能說太子比他想象中的更要果決。 隻是他原本就不是一個好父親,自然也就不能寄希望於太子一直愚忠愚孝下去。 天命帝收迴思緒, 冷靜分析:“如果是朕的話,一定會選擇在年節大宴上動手。” 因為那天王公大臣齊聚泰和殿,正是把他們一網打盡的最好時機。 “父皇,世家勢大,兒臣有些擔心。”秦時忍不住的說道。 原劇情裏,為了把大皇子秦昱拉下馬,世家已經是損兵折將,後來天命帝又轉而扶持起五皇子和太子打擂台,緊跟著又把謝家女指給了五皇子做側妃,逼的世家勢力一分為二,等到太子徹底把五皇子鬥垮,世家已經不複往日榮光。 也正是因為如此,太子謀逆時,天命帝才能輕而易舉的把他給收拾了。 現在不一樣,沒有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削弱的世家勢力,便是天命帝都忌憚不已。 像是想到了什麽,天命帝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那幾本賬簿上。 他沉聲說道:“所以這個時候就更不能讓勳貴也摻和進來。” 他怕,怕變數太多,失去控製。 至於太子那邊,也不是沒有操作的可能。 打完一場酣暢淋漓的大仗,孟則知把兄弟從家裏拖出來,語氣裏滿是饕足的說道:“遲早有一天,孤會死在編修身上的。” 謝見澤眼角掛著潮紅,心裏即喜又悲。 不會有那麽一天的。 謝見澤試圖借轉移注意力來壓下心底的酸澀:“殿下,殿前司都虞候關興於終於鬆口了。” 殿前司是禁軍三衙門之一,負責宮防、扈衛皇帝以及執行皇帝頒布的賞罰政令。 關興於是濟寧侯嫡長子,今年不過三十歲出頭,原本是不夠資曆的,隻是因為許昌圍場刺殺一案,負責管守圍場的殿前司上下官員悉數獲罪,或革職、或抄家、或流放,加上他的生母和天命帝沾著一星半兒點的親戚關係,他這才一連三級跳坐上了殿前司都虞候的位置,手裏握著兩萬人馬。 若是有他在宮裏做內應,成事的把握就又大了不少。 “他想要什麽?”孟則知不得不打起精神來。 自從他決意謀反之後,世家就迅速活動了起來,不過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就又為他拉來了將近五萬兵馬。 “濟寧侯的爵位。”謝見澤說道。 關興於生母早逝,現在濟寧侯府當家作主的是他的繼母,他繼母進門當年就給濟寧侯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兒女。然後她就看關興於百般不順眼了,俗話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關興於小的時候沒少吃苦頭,就連名聲也被他繼母給毀了。 再後來,關興於進了軍隊,有一年敵寇犯邊,襲擊了他所駐守的城鎮,他雖然僥幸逃出生天,卻一度和朝廷失去了聯係。 消息傳到他繼母耳朵裏之後,他繼母當即便以他已經戰死為由,唆使濟寧侯為她生的兒子請立世子。 等到關興於立下赫赫戰功迴來,世子之位已經落到了他弟弟頭上。 天命帝雖然愛才,可畢竟這是濟寧侯府的家事,他也不好插手太多。 所以也就不奇怪為什麽關興於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了。 “嗯,孤應了。” 謝見澤繼續說道:“還有……” 孟則知低頭親了親他的嘴角,而後緊緊的看著他:“孤難得出來一趟,編修確定要一直和孤說這些?”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謝見澤唿吸一促,喉結上下滾動間,他伸手摟住了身上人的脖頸。 一個月後,陝西捐監冒賑案和兩淮鹽商案相繼結案。 遠赴陝西的刑部尚書和右副都禦史裴鍾嶽核實了陝西布政使司左承宣布政使程源中等令監糧改捐銀及虛銷賑糧等情況,又從他家抄出來了現銀一百餘萬兩及大批珠寶玉器綾羅綢緞。 此案共查清自布政使以下及州縣官員六十餘人共貪汙贓銀四百餘萬兩。結案後,左承宣布政使程源中論斬,夷三族,餘者流放三千裏,右承宣布政使自裁,冒賑至一萬銀兩以上者十三人論絞,其中就包括吏部左侍郎賀行檢庶弟,其餘皆免死發配。 相比於朝廷針對陝西捐監冒賑案時的雷厲風行,兩淮私鹽案則是要和風細雨的多。 兩淮不法鹽商悉數被抓,戶部從這些鹽商家中共抄出白銀兩千餘萬兩,黃金五十餘萬兩,莊園、奴仆、田產、珠寶玉器、孤本古玩不計其數,粗略估算,相當於大乾朝國庫兩年的收入。 結案後,鹽商之首範家夷三族,九族內男丁流放千裏,女眷充入教坊司,餘者主犯論斬,家眷皆免死發配。 都轉運鹽使司及各大鹽場上下兩百餘名官員,主官論斬,餘者或抄家,或流放,或革職。 朝中官員,趙國公因收受鹽商賄賂多達五十萬兩,被奪爵論斬,家眷皆免死發配。 不過短短半年的時間,開國六公就栽進去了三個,大皇子黨在禁軍中的勢力被天命帝徹底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