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遠處的東方,火紅的新日正緩緩升起。    隨著第一縷陽光通過海麵的折射映照成無數光芒的碎片,瑪格麗特長而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麥加爾撐著下巴挑了挑眉,沒有放過這一絲動靜——    然而,當小姑娘蒼白的幾乎能看見綠色血管的指尖動了動,海象員甚至還沒來得及道一聲早安,人前人影一閃而過,那洋娃娃似的姑娘終於像個活人一樣動了起來,她利落地從凱撒的大床上跳到了地上,衝到桌案旁邊正在給自己倒酒的船長大人身邊,她拽住了凱撒的袖子,用仍然屬於少女範疇卻沒有任何腔調起伏的聲音——    “凱撒,海軍在靠近。”    ……    在距離跟雷歐薩會合的倒數第四天清晨,黑色海狼的船隊遇上了英國皇家海軍。    也這是麥加爾上船以來,第一次正兒八經地遇到與正規軍的海戰。        第92章        對於一隻正規皇家海軍的忽然靠近,怒風號上的水手們有些措手不及,男人們的嘶吼聲和甲板上紛亂的腳步聲亂作一團,用不著凱撒下令,炮手們已經嘿喲嘿喲地將火炮從炮口推出,在各個衝鋒隊長的帶領下,炮彈上膛,千帆揚起,幾十隻船隻在第一時間掉頭轉向排成了最適合海戰的隊形,黑洞的炮口無聲地對準了踏破晨霧而來的英國海軍!    那隻是一隻大概隻有十來隻船隻的中型巡邏船隊,似乎對方也沒有意料到會在這種地方碰上黑色海狼的船隊,叫苦不迭卻礙於麵子不可能立刻砍到桅杆宣布投降,無奈之間,在司令官的一聲令下,炮手和火槍手也紛紛來到甲板上,那些衣著華麗整齊的皇家海軍高高地舉起了他們手中的火槍瞄準不遠處位於最外圍的海盜船上的海盜們——    一場廝殺眼看就要無法避免。    海戰勢必是耽誤前進的日程,凱撒的臉色沉如墨底,他站在三層甲板的位置,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卻足夠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中讓每一個船員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還等什麽?揚起黑狼旗,開戰。”    扔下這句話,他轉頭毫不猶豫地迴到船長休息室,船長休息室的落地窗在他身後重重落下!    剩下甲板上的海盜們怔愣著麵麵相覷,直到幾秒後人群中終於有一名水手如夢中驚醒一般重複了一遍船長的命令,甲板上瞬間炸開了鍋——桅杆上,迎風飄揚的德國國家旗幟緩緩降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麵繪畫著張牙舞爪呲著尖銳牙齒的黑色狼頭海盜旗幟!    在如今的地中海上,這麵旗幟幾乎已經變成了死神的象征!    “他奶奶的,敢玩兒偷襲!殺啊!!!!”    “二小隊集合!搶錢搶炮搶內褲,毛都不給他們留——”    “船長呢?——船長不在!那大副呢?大副在那邊——”    “一小隊集合!跟我準備衝鋒舟登船!”    被命令哪怕是海戰的時候也不能停止下來的鼓號樂隊整整齊齊地站在怒風號的甲板上,他們吹奏的音樂變成了激情的戰爭歌曲,在這樣的音樂聲中,海盜們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武器,叫囂著,毫不畏懼地向著敵人發起了第一波進攻!    ……    清晨地中海的上空,海麵不再如早晨那般應有的平靜,炮火聲和火槍的聲音交織成了最強的奏鳴曲,在巴伯路斯兄弟一役之後,怒風號頭一次正兒八經地展開海戰,並且對方是富有的皇家海軍,簡直是肥得流油,富得發黑——海盜們都瘋狂了,天知道他們多想換上一把磨得發亮的馬刀,海神才明白他們身上那船了大半年的衣服也該換換新的了!    被炮火擦過船舷的怒風號猛烈地震動起來,船身發出不堪負重的吱呀聲響,舵手急得滿頭大汗死死地抓著舵盤試圖將船隻駛離英國海軍的炮火擊中轟擊的區域,這名倒黴的正好被安排在今天值班掌舵的舵手心裏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幾乎每隔三秒就要往甲板上看一看——就像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著船長那高大挺拔偉岸的英俊身影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而此時此刻,怒風號的船長正飛快地裝備著自己,依舊是隨手從他的抽屜中閉眼抓上倆把火槍掛在腰際倆側,匕首被放在身上所有最方便取出來的位置,當船長的手第三次探進抽屜的時候,他頓了頓,隨即,隻見空中金屬光澤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麥加爾下意識舉起手,下一秒,熟悉的、沉甸甸的手感讓他不禁翹了翹唇角。    “鬼殺拿好,”男人頭也不抬地整理著自己的腰帶,“這次再弄壞要你的狗命——在船艙裏老老實實地呆著,照顧好瑪格麗特。”    顯然在第一時間理解到了這句話的意思,年輕的姑娘迴頭看了眼坐在床上的黑發年輕人,眨了眨眼,蒼白的小手卻更加用力地抓緊了船長的襯衫下擺。    凱撒抬起頭,琥珀色的瞳眸死死地盯著海象員,他麵無表情,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這是命令。”    麥加爾笑了笑:“恩。”    海象員笑得很輕鬆,那笑容就好像凱撒此時此刻說的是“我下樓拿早餐”一樣,簡單幹脆得沒有任何負擔,陽光透過迷霧射進房間中,照在海象員的臉上,卻讓這個笑容變得異常刺眼。    有些話幾乎已經到了嘴邊,卻硬生生地停頓了下來,說不清那究竟是什麽感覺,凱撒瞳眸微微收縮,狠狠地漏跳了一拍。    不安,強烈的不安向男人的心頭襲來。    “我們會贏,但是會有傷亡,”閉上眼,壓製住胸腔中翻湧幾乎就要湧出來的情感,男人英俊的臉上缺乏多餘的感情,這讓他看上去異常的冷漠,“……如果其中有你,這一次我不會去救你。”    “……放心吧,我一瘸子,還能去哪?”    麥加爾嗤嗤地笑,似乎看透了男人的情緒又似乎是什麽都沒有發現,他無所謂地揮了揮手,沒心沒肺地迴答。    於是凱撒真的就這麽頭也不迴地走了。    船長休息室之外,響起了男人低沉而沉穩的指揮聲,然後,怒風號開始緩緩移動起來,無數次船舷被炮火擊中時的震動頻率忽然就變得緩慢了下來——    麥加爾靠在船頭閉上眼,他看不見窗外所發生的一切,但是當他的眼睛合攏,卻仿佛能穿過厚厚的船艙壁、船舷、樓梯,來到二層甲板的舵盤旁,仿佛他就站在那裏,看著男人那雙略微粗糙的大手握上了那好像從來不肯聽別的水手的控製的舵盤,然後他輕而易舉地轉動著它,帶領所有人組織進攻和脫離被擊沉的危險。    這一次我不會去救你。    男人冰冷的話語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身邊蹭過來了一個毛茸茸的生物,他閉著眼也知道那是瑪格麗特,永遠活在黑暗之中的少女終於不再適應陽光,她手腳冰冷,就像蛇一樣死死地纏上了海象員結實的手臂,就好像在狂風中無依無靠的脆弱生物一般卷縮在了他的身邊。    握緊了手中的鬼殺,麥加爾緩緩地睜開了他深邃的黑色雙眸,他木然地移動著自己的腦袋,抬起手,摸了摸少女的頭頂,微微一笑:“靠那麽近,不是已經知道老子不是好人了嗎?”    將鬼殺插進腰帶的插槽中,黑發年輕人頓了頓後,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從那張氣味熟悉得令人貪戀的大床上站起來,大步走到了窗邊,猛地推開了窗子!    ……    這一次,你不會想再來救我了,大狗。        第93章        凱撒帶領著怒風號船隊在濃濃的煙霧中穿梭自如,怒風號仿佛成了一條最輕盈的海鳥而不是巨大的三梔大橈戰船貼著海麵飛快地前行,全然不知已經被惡魔之手掌控的英國海軍滿以為黑色海狼的船隊開始撤退,於是鼓號聲變得更加激昂,他們緊緊地跟了上去,炮火和清晨的濃霧之中,哪怕是陽光也沒有讓他們看清楚船下的情形——    直到船上的船員被巨大的慣性拋到甲板的船艙板上,英國海軍的船觸角了!    怒風號上傳來一陣歡唿和亂七八糟的大笑,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從英國皇家海軍的戰船上那氣急敗壞的咆哮——    在凱撒的指揮下,怒風號上的炮手們立刻恢複了戰鬥的秩序中去,紅黃相間的火花在炮口閃爍著,導火線在茲茲作響,仿佛是最美妙的旋律敲打在這群亡命之徒的心弦,他們咬著舌頭,盡管臉上已經被炮灰轟得發黑發亮,但這顯然不能影響他們鬥誌高昂,他們目光閃爍著瘋狂和興奮,看著帶著鎖鏈的重炮轟隆一聲猛地撞上了英國海軍的主戰船一側的船舷上,炮火噴濺出暗色的火舌,如同毒蛇一般嘶嘶地吐出它的獠牙!    “去死吧哈哈哈哈!”    “為你們唱一曲忠誠的讚歌!兄弟們!”    “搶!搶!搶!準備登船!”    而英國這邊,船上最終的東西當然是裝著淡水和淡啤酒的木桶,海軍們在甲板上來迴奔走著,他們急衝衝地將木桶盡數扔到海裏,然而這卻沒能將他們從礁石群的困境中解救出來!    “見鬼,我們必須解決觸礁的困境,長官!”    “拋掉負重物,沒用的東西統統扔掉,不夠不夠,再扔再扔——”    “穩住,穩住!”    在同伴們的慘叫和尖叫之中,更多海軍趴在船舷上,他們咬牙切齒地舉起了手中的火槍,即便濃濃的晨霧讓他們幾乎看不清十米之外的東西——    直到從天空中,忽然一滴巨大的雨滴滴在了他們的指揮官的鼻尖上。    “下、下雨了!”    海軍們仿佛忽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大吼大叫奔走相告著,下雨霧散,在這十月的地中海,海上的天氣說變就變,前一秒還陽光燦爛空氣中充滿了悶熱的氣息,然而隻是瞬息之間,天空就飄滿了厚厚的烏雲,陽光消失了,海麵上刮起的狂風將晨霧盡數吹散,而怒風號的船頭卻處於逆風位置,盡管現在怒風號已經占據了絕對的上風,但是風讓炮彈的準備發生了偏差,一場眼看就要結束的海戰忽然又變得舉棋不定!    英國皇家海軍卻抓住了這個機會,仗著天降暴雨,狂風肆虐,紛紛棄船跳上了臨時的救生艇,在第一時間開始組織撤退!    “——凱撒,他們開始撤退了!”怒風號旁邊保駕護航的大副船隻上,雷克站在高高的桅杆上,第一時間掌握了敵人的動向。    隻見怒風號的船舷邊上,男人的眉頭深深皺起,雨水將他身上澆得從頭濕到了腳跟,亞麻色的頭發緊緊地貼在他的臉頰,他啐了聲臉上爆出狠厲的神情,正準備下令直接追讓這群討人厭的正規軍統統去見鬼——    忽然一個滿臉驚慌的水手連滾帶爬地滾到了他的腳下——    在炮火的轟炸聲和雨點劈裏啪啦落在甲板上發出的巨響聲中,凱撒低下頭,那雙琥珀色的瞳眸危險地微微眯起,混亂之中,他隻能看見這名水手的嘴唇血色盡退,他抖得很厲害,整個人幾乎都抖成了一個篩子——    凱撒知道他,這個船員專門安排替麥加爾和領航員之間相互傳話的通訊水手。    天空中忽然閃過一道幾乎要將天邊烏雲照亮的閃電,男人大手卡著這個人的脖子,輕而易舉地將他拎到了自己麵前,閃電之後,一道雷轟隆地一聲炸開,仿佛就在耳邊,蓋過了所有的炮火聲和所有的廝殺聲!    “你說什麽?”    男人的聲音聽上去極度冰冷,那充滿了難以置信和痛恨的目光讓所有人都不敢直視,於是那個傳話的通訊員閉上了眼,任憑雨水打在他的臉上,而來自黑色海狼的怒火更如同刀刮一般刺在身上幾乎將他淩遲!    暴雨傾盆,烏雲密布的天空電閃雷鳴,隨著英國海軍的撤離,怒風號的炮火聲漸漸衍息,甲板上,船員們相互攙扶著開始收拾一片狼藉的戰場,他們有一些被炸掉了一邊手臂,有一些人丟掉了一條腿,鮮血灑滿了整個怒風號的甲板,甲板上有幾個被炮火轟出來的大洞,黑黢黢的,雨水匯流成一股小溪順著那兒留到底艙——    “再說一遍。”    “船長,瑪格麗特不見了……和她一起失蹤的,還有海象觀測員麥加爾。”    ……    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在這一刻消失了,世界變得無聲無息。    凱撒鬆開這個可憐的通訊員的脖子,當對方無力地滑落到他腳邊撐著甲板地麵艱難地唿吸,他閉上了眼。    耳邊咚地響起了什麽人重重落到甲板上的聲音,隨後,雷克還沉浸在方才海戰中的痛快顯然還沒有完全褪去的大嗓門響了起來,他叫著凱撒的名字,一邊大吼一邊推開擠擠攘攘的傷員試圖靠近他的老大——    然而當他越靠近凱撒,卻越發現有什麽不對,雷克閉上了嘴,臉上的興奮一掃而空。他靠近凱撒,如同上帝踢翻了水盆一般傾盆而下的雨水幾乎模糊了他的雙眼,他甚至以為正是因為這樣他才看走了眼——是的,他跟隨凱撒十餘年,卻從來沒有看見過男人出現這種表情——    雨水順著男人如刀削般剛毅的下顎滴落在甲板,他麵沉如鐵,暴怒、失望、難以置信還有別的什麽令人不敢解讀的感情混合在他的臉上,那雙琥珀色的瞳眸變得充滿了水霧朦朧——    “……老大?”    雷克難以相信地眨了眨眼,下一秒,上一刻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他的幻覺,男人瘋狂地大笑了起來,伴隨著那如同地獄的惡鬼般瘋狂的笑聲,寒冷得如同北極一般的怒火終於蔓延著燒遍了人來人往的怒風號甲板上,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們轉過頭,錯愕地瞪向他們的船長——    當烏雲後閃電又是一聲巨雷在眾人耳邊炸開,怒風號的甲板上終於變得鴉雀無聲!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船長抬起手,一掌重重劈在了怒風號的船舷上,“劈啪”的木頭炸裂聲伴隨著雷聲如同最可怕的哀嚎,男人停止了笑,他的唇角緊抿,薄唇形成了冰冷的直線,大滴的雨水順著他額前的頭發低落——    “麥加爾帶著瑪格麗特跑了。”他直起腰,不帶任何感情地環視了周圍所有的人,冷冷地說,“追,哪怕把地中海的海水給我抽幹。”    麥加爾跑了?    帶著瑪格麗特?那個顛倒日夜黑白的女人?    麥加爾帶著瑪格麗特跑了!!!!    “……我的上帝!”    在凱撒的話音落下的半分鍾內,幾乎所有的人都愣在原地,包括雷克——沒有人敢相信他們聽到了什麽,如果不是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身上蝕骨寒冷又異常刺疼,怒風號的水手們幾乎以為自己隻是在做一個最荒誕的噩夢!    人群在最初的驚愕之後,終於找迴了一絲被嚇得幾乎魂飛魄散的理智,怒風號上竊竊私語的聲音幾乎連成了一片,如果仔細去聽,幾乎所有的聲音裏都帶著不可置信,哦,是的,或許還有一些幸災樂禍的……    而就在這時,在層層的人群之後,一個毫無感情的嗓音淡淡響起。    “不用找了,我就在這裏。”    凱撒微微一怔。    水手們往後望去,然後幾乎是狼狽地分開出了一條夠一個人走過的通道,他們轉過頭,死死地盯著站在人群之後的黑發年輕人,此時此刻,他也是渾身都是水,整個人像是剛從海裏撈出來的,隔著人群,他就站在怒風號甲板的另一端,麵沉如水地跟凱撒遙遙相望。    麥加爾的鞋子裏幾乎灌滿了水,每當他走出一步,幾乎都能感覺到他的腳踩在冰冷的積水中。    所以也異常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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