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個適當的日子,晚上,吳菲雯為女兒舉辦了大學宴。場麵相當的隆重。來的人很多,公司總部也就是公司核心層的人還有下屬單位的人來的很多。美惠和父親母親在酒樓的廳堂門口站著,迎接客人的到來。幾乎所有的來賓都說:“你的女兒真漂亮,真有出息,一定會像你這個當媽的。”吳菲雯聽著心裏很舒服,臉上也是笑著。居然還有一個人說:“這麽漂亮的女兒,隻有一個不怎麽夠啊!吳總,你應該多生幾個這樣的女兒。”對此,吳菲雯隻是淡淡的笑笑。

    但這話又像一把刀子,紮在她心口窩,血隻能在心裏流。其實你們有所不知,哦,我還有一個女兒,還有一個女兒,和美惠一樣的漂亮,甚至比美惠還漂亮。雖然她不在了,但在母親的心中,她就是這樣的漂亮,與日月同輝,一定會是這樣的。

    這個世界裏隱藏的東西還真的不少呢!在吳菲雯的心底,這個盛大的家宴就好比是給大女兒舉辦的。她為此特別的高興和幸福,但也是痛苦的。現在的局麵是她越是拒絕大女兒就越是在迴憶她,越是迴憶她,就越是拒絕她。希望把她重新修複,希望把她遺忘,就當她是不存在。她處於兩難的境地之中。

    今天的家庭宴會,就是她內心這個矛盾的一種集中、一種展示,一種釋放。

    這是到目前為止,她唯一的內心的波讕,對商業的追求,對利潤的極度開發,對物質財富和金錢的全身心的投入,幾乎剝奪了她內心情感和精神的波讕,外在的一切事情都是那麽的成功,都是那麽的順利,但是,現在大女兒以一種絕對不同尋常的意義跑了出來,被誰給一下子就拋在自己內心的平原上了,大女兒死而複生了,自己也是死而複生了一樣,和大女兒同步。

    這個家庭宴會,給小女兒舉辦的,但是卻是給大女兒看的,如果天國有靈,吳菲雯想自己的女兒一定會看到媽媽的樣子的,一定會知道理解媽媽的苦心的。整個過程很簡單,但是卻帶給了吳菲雯巨大的安慰,好像解決了所有的問題,去掉了自己的一大心病的,輕鬆無比,獲得了一種徹底的解脫似的。

    在宴席上,利用一個相對空隙的時間,鄭百和卻悄悄的對葉美惠說,“怎麽看著你媽的笑容有點心酸似的?”葉美惠早就注意到了。

    鄭百和說,“應該這樣理解:你要出去上大學,離開她了,你媽能不心酸嗎?”

    葉美惠笑笑,“說的也是。”

    深夜,吳菲雯疲憊的身子躺在床上,真是感覺疲倦極了,渾身骨頭架子好像都要散了似的,但是,她的心卻是興奮,是放鬆,韻味無窮,因此她頗感滿足。的確,做了一件很重要特別重要的事情,帶給自己的心靈的安慰實在是太巨大,也太美妙,緩解了這些天的痛苦,把痛苦給悄然的升華為快樂了,怎麽能在意身體的這點疲勞呢?吳菲雯明白,一個人如果需要對痛苦進行有效的排遣,就得做一些事情,做一些讓心裏的內疚得到釋放的事情,哪怕是不怎麽必要的事情,使自己忙碌起來,就能緩解一下內心的壓力,並釋放它們。

    一個小小的家庭酒宴,為二女兒考上大學舉行在吳菲雯看來不怎麽必要的酒宴,這個事情,對自己心裏壓力的釋放,的確很有必要。這是對自己的啟發,以後很多事情上自己都要借鑒這個經驗,相信一定和這次一樣,會是非常成功的。

    原來在自己的身體內,在精神中,痛苦是存在的。這一點,吳菲雯一直以來忽略了不願意承認,但是為了大女兒靈魂的安息,她承認了,這個痛苦埋藏在她心底多年了,卻像金線銀線一樣被月光一點一點的給扯了出來。然後,太陽照常升起,它們就會一一被收迴到太陽強光的盒子裏——自己還可以正常的生活。

    其實,自己的內心感覺到痛苦,而且是很強烈的痛苦,這是一件好事兒,起碼觸疼了你塵封在記憶深處的那個特殊的母愛,特殊的親情,你不再是一個冷漠無情的女人,起碼,對得起自己的女兒,這是對大女兒的愛,這愛,哪怕僅僅是對大女兒的虛無的、空洞的愛,遲到的愛,痛苦的愛,後悔的愛——隻要是愛,就一股腦的都來吧,來吧,愛就愛了,那就愛好了!至於與大女兒有關無關的,其他的人,其他的事情,自己確實感覺不到什麽痛苦。

    女兒與這些人是不同的,絕對的不同的。

    大女兒,就這樣成了吳菲雯心底的一個宗教,把她藏匿多年的精神世界給一點一點的徐徐打開了。痛苦,懺悔和母愛,冰凍著的母愛,原來是這樣。它在沉睡,但是,大女兒卻使它們統統的蘇醒,使它們有血有肉的活了起來。不然,自己生活中的快樂和幸福太多了,太多了,太單調了,一味的單向度的發展和持續下去,物極必反,是要出什麽問題的,這是萬事萬物的辯證法。

    在甘甜如蜜的幸福中,千萬別享受過了頭——而且,你的甘甜如蜜,因為有大女兒的介入,就值得懷疑,值得動搖,值得時不時的低下頭反思和懺悔點什麽!就是這樣,真的來點不順利的,來點痛苦的事情來填充一下,讓自己保持一股清醒,保持一股自製力,要知道自己是誰,該補償的定當加倍懺悔才成!這是一點辨證法,樸素的做人哲學的辯證法。

    也許大女兒帶給自己的這一切痛苦的和懺悔的意識,都隻是剛剛開始啊!遠遠的沒有結束啊!她知道,它們會按照自己的路線走下去,走的徹底才能迴頭的,才能幫助自己度過內心的一場又一場的精神危機,所以,那就讓它們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下去好了。

    與物質相比,精神也是多麽的重要,而且它的作用多麽的巨大,多麽的奇特。她親手創造了物質世界的豐富,巨額的財富,奠定了她在生活中的一切,但是,精神天地的打開,讓她看到了它的巨大的魅力的同時,也感受到了它巨大的危機與風險,而且是不可抗拒,不可迴避的。

    原來,人的內心的精神世界的絢麗,尤其是那種良心不安的反思與懺悔,一點也不比物質世界的財富遜色,一樣的光彩照人。所以要有健康的內心的精神世界的生活,才是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人的必然的素質所在。而且,對她來說,大女兒是獨一無二的,這是她內心獨有的一筆特殊的財富。她下決心要好好的欣賞一下。物質的單向度發展原來原是很可怕的事情啊!那就讓飽含著缺點和遺憾之美的精神來與之同行吧!當然,同以往一樣,這一切,對大女兒的種種精神的活動,火熱的謙卑的活動,都是在她的內心悄然的進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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