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種感官被奪取,另一種感官就會變得更強大。 ≧


    就如同將一個人束縛在黑暗無聲的空間之中,不需要多久,他就會聽到自己的心髒跳動如同洪鍾,血脈奔湧勝似大河,這種極致的體驗會將一個人活活逼瘋。


    就如同遮天蔽月的暴雨之中襲來的亂劍,擊打在弗雷的劍刃上,每一下都要帶起電光花火。


    這種無可還擊的無力感,對於弗雷來說,比遇襲的劍傷還要難受。


    就好像善於織網的蜘蛛踏入別人的陷阱,這種巨大的落差是如此的強烈而鮮明,如同在一塊冰上燃起火來。


    “你是誰?”一個不慎,弗雷的肩胛骨上便中了一劍,“‘他’的手下,居然還有你這種人才。”他一貫平淡的語氣中卻是多了一點波瀾。


    黑暗中沒有迴答,隻有利刃如同驟雨,而且愈演愈急。


    ……


    伊澤當然不會迴答弗雷的任何問題,就像弗雷從來沒有光明正大地在人前展示過他擁有一手不錯的箭術與一顆永不停歇的野心。


    一些話一旦說開,一些事情就不好辦了,就是因為人們會去分辨那些事該說哪些事不該說,這個世界才會顯得如此平和。


    如果人類突然之間都變得思想透明,那麽迎來的絕對不是一個太平盛世而是一場滅頂之災。


    一切都在黑暗之中不言而喻地生著,明明是廝殺,卻如此的波瀾不驚。


    如此的平和……


    他現自己有點享受這種黑暗的氛圍,這對於這具身體而言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自從人類的第一個王捧著火種從森林走進原野,建立文明,刀耕火種之後,人類就開始漸漸畏懼黑暗,而在人類的文明中,對於夜與月的信仰,也從未被擺上過主位。


    人類對於黑暗的印象,應該是神秘而遠離的,這種印象幾乎刻入了血脈之中,愈來愈濃。


    隻有一些特殊的存在才會喜歡黑夜,而隻有一些更為特殊的存在才會喜歡黑暗。


    伊澤能體會到弗雷的焦躁,任誰在這種環境中作戰,都很難保持心境的平和,即使身處千軍萬馬鐵壁銅圍之中,也會有孤身一人的寂寞感。


    但伊澤卻對此感到無比的親切,不是今生,而是前世,他曾經主宰過黑暗。


    他能夠感受到踩在積水中的腳步蕩起的波紋,也能覺察到雨水打在劍上的迴聲。


    其實隻要集中注意力,這本是很容易認清的東西,隻可惜很少有人可以做到。


    伊澤覺得弗雷可以,隻要戰鬥的時間一長,現自己沒有性命之虞之後,他就很有可能自然而然地感知到這種事情。


    伊澤不打算讓弗雷知道這種事情,所以他的下一劍,直接瞄向了弗雷的喉嚨,這種事情即使在絕對的黑暗之中,也是很難做到的事情。


    劍在刺擊的時候是最難改變的,刺的要旨就是快,但一旦將所有的精神和力量都投入其中來讓它的度達到極致,你又能如何去掌控而改變它的走向?


    ……


    弗雷也感知到了這一點,所以他隻是隨手一揮,便輕易地將那柄劍撩向上方,火花迸現之中,他看到了一雙帶著戲謔的眼睛。


    然後他就覺察到臉上劃過一絲冰冷,比最冷的雨還要冷。


    再無法抑製一般,他的身上閃耀起了金色的戰氣,將周圍的黑暗一掃而空。


    然而周圍又哪裏有可疑的敵人?


    他知道他已經輸了一局,一道血痕浮現在他俊俏的臉上,距離他迷人的眼睛隻有不到指節長度,近到這種程度,奪走他的一目也不過是舉手之間。


    然而就算如此,他的眼中卻也不帶暴躁,一旦迴歸與光照之中,整個人都如同平靜下來一樣,又似乎是想清楚了一切,露出一種恍然的神色。


    “我殺不死你,看來你也殺不死我。”他摸著傷口,“已經有多久,沒有受傷了。”


    周圍的士兵認出了他們的主將,紛紛圍攏過來,在大雨之中組成圓陣,用警惕的目光看著伊澤一方的兵馬。


    “不要用槍尖和劍刃對準我們的盟軍。”弗雷開口道,“黑暗過去了。”他若無其事地說道。


    如同是唿應著他的言語一樣,暴雨也漸漸停歇,天邊露出了一片月光,繼而是一片晨光。


    夜盡天明。


    ……


    伊澤當然不會殺死弗雷,那樣對於他沒有半點好處,一旦弗雷出事,鋼鐵公爵伊瑞恩絕對會在自己的營帳中笑出聲來。


    因為那意味著一支數千人的精銳,弗雷暗中培養了多年的武裝力量會名正言順地落入他的手中。


    被努力維持的天平,其平衡一旦被打破,那麽它傾斜乃至崩塌的度,往往會比人們所預料的要快得多。


    在大雨中糅雜在一起的兩支隊伍在陽光之下如同兩顆被倒出鍋的豆子一樣涇渭分明起來。


    一種莫名的氣氛蔓延開來,大雨之中似乎生了什麽,但又沒人知道生了什麽,一切都在靜默中完成了轉變,隻有幾具屍體似乎想要證明著什麽。


    隻有狄克用毫不遮掩的憤怒眼神死盯著弗雷那張臉,那道傷疤沒有給弗雷帶來半點缺損,反而添上了幾分英氣。


    他看向伊澤的眼神不帶半點仇恨或是敵視的氣息,反而有一種更勝以往的信任。


    當有一個人可以對你造成更大的傷害卻最終淺嚐輒止時,你一定要思考那是為什麽,哪怕因此整夜地睡不著覺。


    伊澤看著弗雷臉上的傷口說道,“是我大意了,沒想到即使在這樣的雨中,那幫東方人居然還要尾隨上來偷襲。”隻言片語,他就給昨天黑暗中生的一切定下了調子。


    一切都是那樣的順理成章,就像雨過天晴的天空總是格外的澄淨,再沒有比這還要明顯的事了。


    “下次一定要殺了他們。”弗雷輕輕地點了點頭,將手中的劍歸入劍鞘,“等到下次見到的時候。”


    “恐怕要等上一段日子了。”


    “不急,總會等到的。”弗雷輕輕地笑著,一邊用手觸摸著臉上的傷口,“這傷痕會替我記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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