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來的暴雨吞沒了林地之中一切的光線,天地之間似乎重新迴歸了洪荒的最開端,隻能感受到如瀑般的暴雨傾瀉,隻能聽到無窮的雨聲,似乎整個世界都被大水淹沒,再容不下其他事物。在這種層次的天災麵前,一切人力都顯得如此渺小。


    伊澤沒有半點去找到那個星術師的心思,因為他知道那個人絕對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即使隻是一個山溝裏的天象,如此大的變動也不是一個隨軍的星士能夠輕易改變的。


    不隻是天象的變動,還有命運的變動,足以讓那個星士連屍骨都不一定能剩下。


    窺測命運的凡人,靠得越緊,看得卻清楚,被捆縛的也就越深。


    然而現在已經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了,在這種暴雨中,伊澤所能做的,就是盡全力向著記憶中的高處奔去。


    穆雲寒為了隱蔽而將營地設置在山的背麵凹陷處,而這種地方,一旦降雨,便是很難不發生內澇的。


    伊澤感覺行走在地麵上,就像踩在溪水中一樣,整個腳掌已經被完全浸透,令人感到虛弱的陰冷感侵襲。


    他似乎隱隱約約聽到了腳步的聲音,但是在雨中,再大的腳步聲都無法聽得真切。


    “咒語(光亮術)”一個碩大光團在伊澤的頭上浮現了出來,比起它在西大陸常見的,類似於瓦絲燈泡的姿態,現在的光亮程度簡直可以說……在頭上頂著一顆小號的太陽。


    巴瑞思的第三隻眼睜得大大,看著伊澤讚歎道,“主人,還有比您更像天神下凡的人嗎?”


    伊澤發出光亮並非隻是為了照明,更多的卻是為了指引,指引正處於迷茫中的軍隊,一根火柴的光照不亮多遠的黑暗,但是很遠的黑暗之內都能看見一根火柴。


    隊伍開始聚攏了,人流逆著水流的方向,開始向高處走去。


    很多時候一旦有了一個明確的方向,那麽問題就已經解決了一半。


    伊澤的腳步開始變得很快,在黑暗中暴露自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因為你不知道在這黑暗的森林中緊盯著你的,有多少目光是帶著惡意來打量你的。


    而伊澤前腳剛離開一個地方,下一秒就會有不止一枚羽箭追趕似的釘在那裏,不知是來自於不死心的穆雲寒,還是隱身黑暗的弗雷。


    黑暗是一件很糟糕的東西,這種糟糕並非源於他本身,而是源於行走其中的人。


    黑暗的籠罩下,一些源於內心深處的糟糕東西就會拚了命地湧現出來,一些平日裏需要遮掩的、不需要遮掩的,都為黑暗所遮掩了……


    雨水滲進崩裂傷口的感覺不遜於一場酷刑,而胸膛之中因施法而帶來的炸裂感如同肺部被灌進了一斤的辣椒粉,那感覺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但伊澤卻沒有停下來喘息的時間,他跑動的軌跡愈發繚亂,如同踩著蝴蝶的舞步一樣,而每當他踏出幾步,總會有數支利箭如影隨形。


    即使透過了層層的如同懸瀑一樣的雨幕,連帶著穿過層層的森葉,附加在箭上的力道,仍然足以將合抱的巨木射個通透。


    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在這塊小戰場之中,顯然並不太多。


    即使是愚鈍如狄克,在借著伊澤的光亮看到尾羽都幾乎浸沒在巨木中的箭之後,也明白了什麽,高舉著巨刃便在驟雨中咆哮起來,“是誰在放暗箭,出來!”其聲陣陣如同滾石山崩。


    一支羽箭精確地瞄準了他的腦袋,如果不是巴瑞思上去將他一把推開,他基本上沒有可能發出這般雄渾的咆哮聲了。


    在黑暗中堂堂正正地發出挑釁,是再胡鬧不過的行為,因為你永遠也不可能期許對手用堂堂正正的手段迴應你。


    “全軍待命!”如同一身炸雷一般,伊澤的聲音穿透雨幕,響徹在山林之中。


    也是如同閃電明滅一般,來自伊澤的,驟雨中唯一的光亮消失了。


    林地之中重歸黑暗,或者說,比最初更加讓人感覺到黑暗。


    就用像接觸冰的手再去接觸熱水,就會有一種被燙傷的錯覺。


    整支隊伍都靜止住了,黑暗之中,一時間隻剩下了雨聲,奔跑帶來的慌亂逐漸褪去,每個人,都默默地握緊刀劍,等待著黎明。


    ……


    弗雷有一種被某種兇獸緊緊盯住的感覺,自從伊澤身上的光亮消失之後,這種感覺就開始產生,而且揮之不去。


    這實在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情,即使伊澤再強大,也不過是一名白銀劍士而已。


    而弗雷晉入黃金境已經有三年了。


    “怎麽可能有什麽危險。”弗雷小聲地輕笑著,腳下卻是毫不猶豫,邁著步子便開始轉移自己的位置。


    在這種黑暗中,即使靠著黃金境強大的感知,弗雷也自覺一身勢力發揮不出五成。


    在自己不熟悉的環境中作戰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弗雷不喜歡這種不為自己掌控的危險。他確信,即使對方能夠根據箭矢的軌跡判斷出自己的位置,也絕對不會跟蹤到自己的軌跡。


    黑暗遮掩了很多東西,連同視覺、聽覺、嗅覺都一起遮蔽掉了。


    弗雷感覺到自己踩到了什麽東西,像是一截樹枝卻要堅硬而有韌性。當反應過來那是什麽東西的時候,他就一個翻滾躍至一旁。瞳孔收縮著,卻感知不到哪怕一縷光線。


    他知道自己踩中的是什麽。


    一張硬弓,應該來自於他的某個部下。


    他已經猜想到那名手下的結局了。


    然而黑暗之中,卻似空無一物,即使明知在這小小的土地之中堆積著以千計的部隊,仍有這種似乎獨自一人的怪誕感。


    弗雷開始下意識地後退,鞘中的劍被緊握著,感知彌散開來探測四周的氣息,整個身體保持著一種隨時可以爆發的姿態,如同他緊繃的神經。


    然而暴雨之中,這種探查,也隻能限於周身數米而已。


    然後,突然,是一種如同被鋼針穿刺一般的幻痛穿透了他的鎧甲。


    如同離弦的箭一樣,弗雷的身體爆發速度離開原地。


    可那劍的方向,在他的感知中明明在前一秒,還空無一物。


    他似乎味道了,空氣中那危險的甜膩味。


    這真是再危險不過的一種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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