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徐如林,其疾如風,侵略如火,這是猶如沙塵暴滾滾席卷而來的吳軍戰陣。


    靜若處子,穩如磐石,不動如山,這是好似數萬根釘子死死釘在地上的反抗軍大陣。


    如果吳軍是洶湧而來的濤浪,是八月十五錢塘江漲潮的海水,那麽反抗軍便是堅實的海岸線,是屹立無數年不曾後退的江堤。


    現在,潮水距離江堤海岸僅有一段距離,小小一段距離。


    吳軍帶來的可以碾壓一切踩碎一切的巨大壓迫感,已經再真實不過的降臨到了反抗軍前陣的每個將士心頭。


    他們到了紅色的標線前。


    頂著仿佛下一瞬就會灰飛煙滅的壓力,反抗軍前陣將領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再度舉起的橫刀,麵無表情地揮了下去:


    “第一輪,齊射,放!”


    霎時間,他身後的軍陣中騰起一片烏雲!無數箭矢破空的咻咻咻聲,在刹那間融合在一起組成了蝗蟲過境般的巨大嗡鳴。


    烏雲升空到最高點時,整齊滑過一道完美弧線,向上的軌跡變成下壓,暴雨般飛射向隆隆奔來的吳軍戰陣!


    從趙寧的位置去看,箭雲起初和最後飛行迅疾,在中間則因為弧線和轉向速度較緩——迅捷與緩慢都是相對而言,整體而言仍是狂風暴雨般的勢態。


    叮叮當當的聲音接連響起,夾雜著利箭入肉的噗嗤聲,奔進的吳軍戰陣裏有人倒下了,戰陣頓時多了些星星點點的空白。


    趙寧雙眼微眯。


    比起射倒吳軍,大部分箭矢被高舉過頂的盾牌擋下,剩下的大部分插在吳軍甲胄上,而那些吳軍將士仍在奔跑,顯然箭矢並未破甲亦或者破甲不深。


    一片箭雨造成的殺傷,比正常情況下要少很多。


    “吳軍甲胄竟然如此堅固?”常懷遠看出問題的根結所在。


    “東南富庶,吳軍兵甲好些不足為奇。”趙寧沒有多言。


    東南雖然富庶,但遠離京畿,且戰事少於北方與邊境,平常並沒有太多甲兵製造、儲存,齊朝時,主要的甲兵製造作坊在北方。


    國戰時期北方淪陷,淮南作為後方要保障前方大軍征戰,多了無數甲胄兵刃製造作坊。時至今日,淮南的財力已能順利轉化為軍力。


    一片又一片箭雲升空,一片又一片箭雨落下,奔進的吳軍戰陣中一個又一個戰士接連倒下。


    但其整體的如火攻勢並未受到阻礙。


    很快,吳軍奔到了反抗軍大戰前。


    反抗軍最前排的隊列,以大盾組成一排盾牆,中間有長矛蓄勢待發,嘶吼著殺過來的吳軍前隊,將身體藏在自己的盾牌後,頂著盾牌狠狠撞在反抗軍盾牆上!


    潮水終究迎上了堤壩,撞出了絢爛的水花。


    符兵被激發的亮光,真氣碰撞的爆炸,在盾牌相迎的那一條線上交替閃爍此起彼伏,沉悶的砰砰聲攝人心魄。


    奔進的吳軍盾手帶著衝鋒之勢,合身而進之下衝撞力不凡。


    哪怕麵前是一頭牛站著,他們也可能給對方頂翻,縱然麵前是一堵土牆矗立,他們也可能給對方撞塌。


    可他們遇到的是反抗軍盾陣。


    反抗軍將士雖然缺了奔進之勢,但盾牌後卻不是一個人在使力,戰士們左右相依前後相托,肩膀死死抵住盾牌,硬是擋下了對方這第一輪的猛烈衝撞!


    在頂住吳軍的第一輪衝擊後,反抗軍將士緩了口氣一起唿喝用力,想要趁著對方立足未穩之際,直接把對方給頂翻!


    侍衛親軍的戰士訓練有素戰法嚴謹,當然不會輕易給反抗軍戰士這個機會,將士們前後依托,同樣讓反抗軍的意圖沒能得逞。


    第一輪衝擊與反衝擊皆未成功的情況下,盾牆的較量陷入僵持。


    誰也不能前進一步,誰也不敢後撤一步,戰士們個個咬緊牙關,漲紅了臉脖頸青筋突出,低吼著死死頂住盾牌。


    反抗軍盾牆後的弓手在後退,其餘將士在前補,吳軍盾牆後的戰士正不斷蓄積,進入到進攻位置,盾牆的僵持讓較量變得平靜。


    雙方都是訓練有素的戰士,戰士個個都是有血有肉之輩,沒誰會輕易把自己的身體置於兵刃之下,沒誰會把自己的性命不當迴事。


    接陣之時彼此的拚鬥都很嚴密、保守,盾牌碰撞的動靜雖然大,但也盡是盾牌的碰撞而已。


    盾牌後的長矛手、長刀手彎腰弓背,死死盯著前方,等著對方露出破綻便上前廝殺。


    而在對方沒有破綻,雙方的盾牌碰撞沒有分出勝負時,無人會冒然向前哪怕分毫,把自己平白置於對方的長矛打擊範圍。


    但戰陣對弈又是兇狠猛烈的,不會像角抵那麽溫和,也不會如拔河那般平淡,不可能隻是盾牌你進我退。


    進攻必然還有進攻的樣子,進攻天然就是為了擊碎防守、撕裂防線,將對方擊倒,殺進對方的戰陣中去。


    而對於防守方而言,到了這一刻,最好的防守同樣是進攻。


    一味嚴防退讓隻會讓戰陣輸給對方,唯有擊殺對方絞碎敵人的攻勢,才能讓自己真正立於不敗之地。


    盾牌的碰撞鮮少有分出勝負的,被撞翻身體被撞倒在地被撞得大幅後退,讓對方趁機攻進來的戰士很少。


    這時候,雙方的長矛手不斷將長矛從盾牌縫隙中探出,毒蛇吐信一般不斷前伸,意圖捅翻敵軍將士,刺傷對方的腳,讓對方無法維持盾牆。


    可雙方都是精銳之士,任何時候不會疏於保護自己,行動間攻守兼備,這就讓有瞅準破綻用長矛刺中對方的機會同樣很小。


    且因為雙方都是精銳——所謂精銳首先必然是軍備優良,故而戰士的戰靴同樣防禦上佳,那是百煉鋼鐵不是布帛。


    戰局再度陷入短暫的僵持。


    這時候想要破局,需要的是真正的猛士。


    能夠身先士卒,擊破敵軍嚴密防禦,帶領同袍突進向前者,無一不是真正的猛士。也隻有猛士才能破陣殺敵!


    軍中最不缺的就是猛士。


    在將校們的喝令下,陷陣猛士從後上前,他們無不身材魁梧人高馬大,渾身披著密不透風的重甲,手中提著沉重的戰斧,僅是站在那裏就如一座鋼鐵之塔,給人以濃烈的壓迫感。


    當他們奔進起來,那便是勢力千鈞。


    發一聲怒吼,陷陣猛士們踩著動人心魄的步伐,蠻牛一樣衝到了對方的盾牆前,手中戰斧高高舉起,以開山裂石之勢重重劈下!雙方盾手拚命較量到現在,既要維持盾牆不露出破綻,又得應付對方不時刺來的長矛,兇險中力氣精神皆是消耗巨大,已然不複全盛狀態,多少都有些疲憊勞累。


    在這種情況下,被無雙猛士全力一擊劈在盾牌上,豈是那麽容易經受得住的?


    膝蓋打彎的當即摔倒在地,盾牌傾倒,雙腿發軟的連連後退,中門大開,更有盾牌被戰斧直接劈開,裂為幾半的,甚至有盾牌手承受不住慘烈打擊,胸口發悶口吐鮮血,暈倒當場的。


    原本森嚴壁壘的盾牆,霎時間缺口處處。


    盾牌後精神緊繃,隨時準備突進和準備應對敵人突進的將士,無不大發一聲喊,第一時間挺身而出,揮動手中兵刃迎向對方!


    第一批刺出的,是長矛。


    最先遭受打擊的,無疑是陷陣猛士們。


    陷陣猛士們身披重甲,長矛不能輕易穿破,造成的傷害微乎其微,隻有因為盾牌的反震力,本身就身法不穩的陷陣猛士,被刺翻在地。


    但也僅僅是倒地而已。


    長矛刺向了陷陣猛士的戰士,在第二時間,便有很多被敵方的長矛刺中身體!


    長矛手身邊的同袍或者奔殺而出,猛虎般直衝對方的戰陣缺口,或者連忙掩護同伴,用便攜式小圓盾擋住敵人的兵刃。


    矛援盾,刀救矛。


    雙方霎時殺成一團。


    兩軍將士個個化身猛獸,獠牙畢露,利爪橫飛,咆哮著嘶吼著向前衝殺,從對方身上撕扯下一塊塊血肉,或者被對方捅翻在地當場砍倒。


    但更多的,卻是依仗各自甲胄可以抵擋對方刀槍攻擊的優良防禦,屹立不倒,除了個別特殊情況,戰士們縱然挨上幾下也不會有嚴重傷勢,故而彼此拚鬥在一處,殺得難解難分。


    趙寧觀察著兩軍戰陣相碰之處的戰鬥,細細辯解雙方的長短之處。


    長短是相對的,譬如說晉軍兵甲本身並不差,但跟吳軍一比就落了下風,譬如說吳軍戰士的普遍修為足以橫行江南,卻在晉軍麵前劣勢明顯。


    今日這場大戰,大抵是因為有趙寧、楊佳妮這兩個王極境後期的絕頂高手在場,普通王極境初期稍有不慎就會被他倆擊殺,雙方都沒有出動王極境高手在半空作戰。


    故而費縣上空雲稀日明天朗氣清。


    趙寧也可以專注於觀察戰場,評判兩軍的種種優劣,思考這場大戰持續下去的戰法戰術——楊佳妮同樣如此。


    大戰說是四五萬反抗軍對戰四萬餘侍衛親軍,規模浩大,但其實眼下戰場上真正在拚殺的,其實隻有兩軍戰陣相交的那一條線上的戰士。


    充其量不過小幾千人。


    且戰線上還有多段盾牆存在或者勉強存在,雙方處於僵持較量中,戰鬥烈度很低,真正血腥搏命的將士並不多。


    就算是激烈拚殺的兩軍將士,因為戰法戰術得當,進退之中攻防兼備,同袍之間互相唿應,甲胄還很堅固,想殺死一個敵人並不容易,自己想死也不會那麽簡單。


    傷亡並不快也不大。


    一場數萬人參與的陣戰,一整天下來攏共傷亡數百人,是再正常不過的情況,如果雙方勢均力敵戰局膠著,那這就是戰陣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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