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士到了戰場上是要拚命沒錯,可沒人願意送死。說到底,大家從軍入伍是為了生活,每個將士都有血有肉,不是石頭。


    當死亡風險大到一定程度,就沒有多少將士可以繼續作戰。如果死亡風險太大,將士們立馬就會四向逃散。


    “想不到吳軍之中還有戰力如此強橫的存在,侍衛親軍不愧是吳國精銳。”常懷遠將吳軍將士的戰鬥素質納在眼底,發出了由衷的感慨。


    在他心目中,反抗軍已經是世間罕有的至銳之師,把他的武寧軍跟對方一比,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吳軍能在戰鬥素質上跟反抗軍互相上下,無論是進退之間的攻防兼備,還是大小戰陣的士卒比拚都不落下風,顯然也是絕對的精銳之師。


    趙寧輕笑一聲,不以為然地道:“兩軍剛剛交陣而已,這才哪到哪,能看出什麽來?”


    戰鬥開始之時,戰鬥不甚艱險之際,能夠展現出激烈如火的攻勢、穩如磐石的防禦,並不算什麽。


    這還沒到真正考驗兩軍將士的時候。


    ......


    “隊正,咱們什麽時候能上前去?”這是錢小成第二十遍詢問錢仲。


    他們身披甲胄在太陽底下已經站了兩個時辰,腳步都沒挪動一下,淨聽前麵沸騰的喊殺聲、兵刃碰撞的交戰聲了。


    雖然看不到彼處的戰況,但可以想象戰事的如火如荼,隻可惜熱鬧是別人的,跟錢小成沒有關係,這讓他越等越是急不可耐。


    “急有什麽用?該你上場的時候你跑也跑不掉,不該你上場的時候就在這好生等著,知不知道什麽是養精蓄銳?學學老卒們。”


    巡視隊列的錢仲被錢小成攪擾得很是不耐煩,指著其他將士教訓對方,“跟你說過多少次,要穩重,穩重!


    “上了戰場還這麽毛毛躁躁的,是會丟掉性命的。”


    錢小成看看左右的老卒,隻見這些經曆過不少戰事的家夥都在閉目養神,哪怕頂著太陽站了這麽久,臉上一滴汗珠都瞧不見,不像他早就滿頭大汗。


    “我就是想知道,今天咱們有沒有機會戰鬥。”


    久經訓練的錢小成當然知道錢仲和老卒們是對的,低頭嘀咕一句,沒有再糾纏錢仲,取下腰間的水囊喝了一口,也有樣學樣的開始養神。


    安靜下來,錢小成感覺到了腹中的饑餓,今日因為要出戰,營中早飯吃得很早,現在雖然沒有投入戰鬥,時間畢竟過去了很久。


    閉上眼睛,耳朵就更加靈敏,錢小成發現人群前方的戰鬥變得清晰了不少,他凝神去聆聽彼處的動靜,努力分辨是誰占了上風。


    方陣正麵碰撞,戰鬥隻有正前方那一麵,其它三麵半點兒聲音也沒有,可以確定的是,建武軍還沒有來進攻反抗軍、策應侍衛親軍。


    將士征戰沙場,行軍是一件枯燥的事,到了戰場上等待更加枯燥。


    “時辰到了,準備用幹糧!”錢小成聽到錢仲的聲音,睜開眼麻利地掏出幹餅,預備就著水囊解決午飯,他早就想吃點了。


    一場大戰極可能要持續一天,將士們不可能不帶午飯,餓了哪裏還有力氣作戰。縱然沒有拚殺,僅是穿著幾十斤的甲胄站在那裏不動,也是一件頗為消耗體力的事。


    錢小成剛剛掏出幹餅,還沒來得及往嘴裏送,就聽見了自家指揮使的大聲喝令:“全體準備,輪換上陣!”


    錢仲的厲喝接著響起:“幹糧別吃了,立即準備!”


    軍令當前,錢小成頓時精神一振,心弦立馬繃緊,哪裏還顧得上吃飯,倆忙將幹餅塞迴兜,檢查腰間橫刀,握緊了手中長矛。


    老卒們的動作更加幹脆迅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目光銳利麵色如鐵的將士們,霎時間變成了一把把烈火。


    前麵的大營奮力作戰了兩個時辰,氣力終於消耗得差不多,得輪換下來休息,由他們這個大營頂上去了。


    “上前!戰陣上前!”指揮使的第二道命令很快下來。


    “全體上前,注意隊列!”錢仲的聲音沉穩有力,不慌不忙。


    錢小成勉力按捺激動之情,卻依然無法讓身體平靜,唿吸不由得急促了些,雙手也開始細微發顫,動作幅度不大頻率卻很高。


    好幾個月的訓練讓他沒有忘記本能,一手按刀一手持矛,跟著隊伍快步向前,眼角餘光一直掃著左右同袍,注意著自己跟同袍的距離。


    先跟他們交錯而過的是前方大營的後陣將士,錢小成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們甲胄上刀砍斧鑿的新鮮痕跡。


    有的甲葉破裂,戰袍被鮮血染紅,傷口經過初步包紮,有的傷勢明顯,有人被扶著有人被抬著,但大部分將士沒什麽嚴重傷勢,隻是衣衫都已被汗水浸透。


    看得出來,這些反抗軍戰士都很疲累。


    但即便是疲憊了,他們依然眉眼淩厲、步伐沉穩,行動間章法嚴謹,是一匹匹真正的虎狼,保持著戰鬥殺人的餘力。


    “戰陣拚殺,不會讓將士真正拚到力竭,氣力不足之際就會被及時撤下,換後麵的戰士上去繼續作戰,以保持戰陣的全盛戰力。”


    錢小成腦海裏迴響起昔日訓練時錢仲的話。


    “吳軍戰力如何?”錢仲邊走邊問,眼神沒有特定盯著哪個人。


    “戰力不弱,不可輕敵。”


    “整體跟我們差別不大,我們有的東西他們基本都有!”


    “這群鳥廝甲胄堅固兵刃鋒利,你們要注意了!”


    “修為低一些,這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沒有太多特別,隻要能拚命,可以殺翻他們!”


    “沒有太多破綻,需要小心應對。”


    “狠狠揍他娘的!”


    “......”


    撤下來的戰士在經過同袍身邊時,七嘴八舌分享經驗,叮囑新上去的戰士該注意的地方,力求讓同伴們對敵人多些了解。


    這些敵陣情況,都是他們拿血汗換來的,分外寶貴。後麵的戰陣隻有更加知彼知己,才能更好的戰勝吳軍。


    將士的交流很零散,而兩營都指揮使、都虞候等主要將校,則在碰麵時一對一交流得相對詳細,甚至有人留下專門傳授經驗。


    當錢小成身邊走過了很多前營同袍時,他對吳軍已經有了相當了解,心境隨之產生變化,明白了自己馬上要麵對的是什麽情況,大體上又該以什麽心態作戰。


    前方拚殺的聲音逐漸變大,到了最後已跟陣陣雷鳴沒有太大差別,雙方將士拚殺的身影,他慢慢都能看得較為清楚。


    錢小成瞳孔微微縮起,奮戰將士腳下的屍體橫七豎八,散落的手臂肉塊隨處可見,侵染黃土的血泊分外刺目,缺口、卷刃的兵器橫陳在屍骸間,有的還掛著花花綠綠的髒腑。


    他甚至看見了一串仍在冒著熱氣的血色腸子。


    凡此種種,都在被戰鬥的將士踩踏,支離破碎不成樣子。


    那一張張凝固著驚駭、不甘、憤怒、迷茫的人臉,在軍靴下染上了汙垢變了形狀,鼻梁塌陷眼珠蹦出嘴巴裂開,血肉顯露骨頭猙獰,看起來格外怪異恐怖,衝擊著他還算堅韌的心靈。


    幸好早已見過血火戰場,錢小成雖然頭皮微微發麻,被濃稠的血腥味和異味熏得有些發悶,好歹沒有出現太多不適感。


    既然到了戰陣前沿,錢小成便沒有多餘精力去關注已經死亡的東西,指揮使的怒吼在修為之力的幫助下,壓過了戰場的喧囂噪雜,清晰傳入錢小成的耳朵:


    “上前,上前!”


    “後麵的跟緊,殺上去!”已經踩上血火屍骸的錢仲,舉著盾牌迴頭招唿一聲,旋即便貓著腰頂著盾牌快步奔進,從正在拚殺的前營將士縫隙中跑過,撞進了吳軍的刀光劍影之中!


    錢仲選擇的方位不錯,目標也很清晰。


    彼此隻隔了三個本隊戰士的錢小成看得分明,野豬般的錢仲撞翻了一名正高舉長刀,想要把受傷倒在麵前的反抗軍將士砍殺的吳軍!


    緊跟著錢仲的兩名長矛手都弓著腰,在盾牌後一左一右奮力刺出長矛,將兩側想要上前的吳軍刀斧手暫時逼退。


    長矛後麵的那位長刀手,一麵握緊了長刀盯著吳軍隨時準備出手,一麵將倒在地上的那位同袍用力往後拉,正好拉到了錢小成腳前。


    錢小成注意到那名同袍的鎖子甲已是多處破損,鮮血在小腹、大腿處浸染了一大片,臉上一麵蒼白,但眼睛還睜著,顫抖的血手緊緊握著橫刀。


    他沒有低頭去多看這名同袍,隻是搭了把手接力,把對方拉到了自己身後,送給後麵的同隊戰士。


    他知道,隻要不讓前麵的吳軍殺翻自己越過自己,這名同袍就會被拖到陣中安全地帶,得到救治並被周全送出戰場。


    雖然不認識這名同袍,但錢小成衷心為對方能活下去感到高興,為自己等人合力救下了對方而自豪。


    錢小成一直緊緊盯著前方,眼角餘光則盡力將左右更多吳軍納在眼底,以應對可能從各個角度襲來,想要取他性命的鋒利兵刃。


    讓錢小成心頭安定、精神振奮的是,左右皆是猛虎般往前衝殺的同隊戰士,他根本不必擔心側翼。


    對拚殺得已經疲累的雙方將士而言,剛剛上陣他們的是氣力充足的生力軍,第一波衝擊之勢非同凡響,麵前的吳軍有不少被刺翻、砍倒,大多被逼退。


    在這種情況下,前營同袍得以成功撤出戰場,往陣後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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