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這天丁友山在醫院陪母親呆了一天,妻子杜桂香領著兒女拿來一大堆節日佳肴,一家人在醫院吃的午飯。康雲青來探望丁母,丁友山跟他聊起了來年的打算。受一分公司小組核算的啟發,丁友山準備試試單車核算的辦法。康雲青也覺得這是徹底打破大鍋飯最大限度挖掘潛力降低成本的好辦法。倆人還詳細探討了輔助性生產人員如何與單車效益掛鉤等具體問題,一個初步設想已經形成。康雲青決定再讓年慶餘作一些準備起草單車核算試行辦法。

    元月四日丁母出院,這天天氣寒冷,杜桂香給婆婆拿來了棉衣褲棉鞋。丁友山蹲在地上給母親穿上棉鞋正要扶她下床,這時進來三名法警,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另外兩個病人和陪侍家屬都呆呆地看著法警。

    “誰是丁友山?”為首的法警問。

    丁友山說:“我是。”

    為首的法警掏出逮捕令往前一伸:“你被捕了,這是西衛縣人民檢察院的逮捕令。”

    兩名法警上來給丁友山戴上了手銬。

    丁友山大聲說:“我犯了啥罪?為啥逮捕我?”

    為首的法警說:“你自己比我清楚,帶走吧。”

    丁友山像個木頭人被帶出病房,聽見身後妻子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才猛然驚醒,不顧一切向後掙紮發瘋似地喊道:“媽!媽!媽呀……”

    丁友山被拖進警車。聞訊趕來的醫生對丁母實施緊急搶救,杜桂香被強行架進了護士辦公室。一小時後,丁母的心髒停止跳動,杜桂香當即昏死過去。

    康雲青接到醫院的電話立即帶著呂開春尉大水郝樹森陶素蘭李秀雲趕到地區醫院。杜桂香已經蘇醒,目光呆滯神情恍惚,對誰都沒有反應。陶素蘭李秀雲照看杜桂香,尉大水辦理丁母遺體存放事宜,尉大水又給老婆打電話叫朱玉蘭趕緊迴家照應丁友山正在上學的一雙兒女。

    醫院家裏暫時安頓停當之後,康雲青和呂開春趕往西衛縣,找到西衛縣檢察院,人家已經下班。呂開春認識西衛縣委辦公室主任賀軍,就去找他訊問西衛縣檢察長高樹彬的住址。賀軍說:“高樹彬家我認識,不過這時候肯定不在家,他們那些人誰在家吃飯?請他們吃飯的人排長隊哩。現在正是飯點兒,你倆也先吃飯吧,我領你們去招待所。”

    康雲青打算到高樹彬家死等他迴來,賀軍勸道:“一頓飯少說也得兩三個鍾頭,吃完飯要是再洗洗澡唱唱歌啥的就更沒影了。況且這種事去他家也不合適。康經理,我看你們還是明天去檢察院找他吧。”

    賀軍不想招高樹彬討厭,而且這種事去高樹彬家人家也未必接待。康雲青謝絕了賀軍的宴請跟呂開春迴了德化。

    次日清早還不到八點康雲青呂開春就趕到西衛縣檢察院等高樹彬。剛見麵高樹彬還很客氣,說起正事便漸漸變成公事公辦的態度了。

    “高檢察長,二分公司經理丁友山是你們這裏抓的吧?”

    “怎麽了?”

    “高檢察長,為啥抓他?”

    “貪汙。”

    “他貪汙了多少?”

    “五千。”

    “高檢察長,有證據嗎?”

    “沒證據我們能瞎抓人?”

    “高檢察長,能不能讓我們看看證據?”

    “不行。證據現在不能公布,等法院開廳你們就知道了。你們迴去吧,需要通知你們的時候會通知你們的。”

    毫無結果。康雲青呂開春返迴德化又去找地區檢察院。

    德寧地區檢察院檢察長是肖正廷。他在古城縣委當了兩年副書記,八六年由地委書記廖星光提名升任地區檢察院檢察長。肖正廷見了康雲青十分高興,而康雲青卻難受得要哭。敘述了事情經過後康雲青請求說:“肖檢察長,我隻有兩個要求;第一,我要看看證據,我不相信丁友山會貪汙。第二,我要見見丁友山,他母親死了,現在還在醫院放著,他老婆瘋了,後事咋料理呀?”

    康雲青滿眼含淚。

    肖正廷說:“我先了解一下情況吧,後天給你迴話。”

    康雲青說:“肖檢察長,我等不到後天,我現在每分鍾都在油鍋裏。”

    肖正廷勸道:“雲青,光著急沒用,我明天下午給你迴話吧。”

    六日下午兩點康雲青呂開春又來到地區檢察院,肖正廷說:“我派人去西衛檢察院查看了案卷,丁友山去年十一月借款五千元至今沒有歸帳,據你們公司規定,臨時借款必須當月歸帳,現在已過了兩個多月,而本人又不承認借過款,說他貪汙不是沒有道理。舉報人證明人也是你們二分公司的。還有,西衛檢察院在逮捕丁友山之前征求過你們公司黨委的意見。”

    康雲青看呂開春,然後茫然看著肖正廷。

    “咋?你事先一點兒也不知道?”肖正廷有些驚訝。

    康雲青搖頭說:“人抓走兩個小時我才知道,還是從醫院知道的。”

    肖正廷說:“你們公司是咋迴事?這麽大的事也不跟你打招唿?”

    康雲青沉默片刻問:“舉報人證明人是誰?”

    肖正廷說:“這個不能告訴你,我們有責任保護證人。”

    康雲青說:“我們自己能不能調查這件事?”

    肖正廷說:“當然能。發現新問題可以補充罪證,發現疑點就向檢察院提出,避免發生偏差。”

    康雲青站起來說:“我們迴去了。”

    肖正廷囑咐說:“你要冷靜,丁友山沒罪,法律不會冤枉他。如果有罪,你犯不著為一個罪犯難過,哪怕他是你的朋友。”

    ※      ※      ※

    年慶餘按照康雲青的吩咐帶了兩名會計到二分公司查帳,年慶餘親自動手,對每一張現金支出單據都作了記錄。

    一月十一日早八點,康雲青帶著年慶餘第三次來到地區檢察院。年慶餘向肖正廷匯報調查結果:丁友山借款的借據是二分公司黨支部書記席錦章代寫的,丁友山隻簽了名。五千元現金是席錦章從會計手裏取走的,何時何地交給丁友山會計不知道。現金支出單據二百七十四張,總金額十三萬一千四百六十五元四角,從十幾元幾十元的白條到幾千元的高額發票全有經手人,辦公室主任和丁友山的簽字,每張單據背後都記錄著事由及招待對象。

    肖正廷聽完匯報久久不語。

    康雲青說:“肖檢察長,我談談我個人的看法供你參考。一,丁友山沒有單獨一個人花過一次錢,沒有單獨招待過一個客人,這說明丁友山沒有貪汙的念頭,否則招待費開支不會這麽清楚。二,丁友山如果想貪汙,完全可以采取虛報單據的手段,飯店的發票隨便開,他為什麽要寫借據借款貪汙?誰這麽蠢?三,既然丁友山的借據是席錦章寫代的,舉報人和證明人中我敢肯定有席錦章或胡莊高。他們兩個過去曾陷害過前任經理郝樹森,現在又陷害丁友山,肖檢察長,他們完全是為了爭權奪利栽贓陷害!”

    肖正廷說:“讓小年寫個書麵材料給我,我去趟西衛。”

    年慶餘說:“我下午就給檢察長送來。”

    ※       ※       ※

    一月十七日,康雲青第四次來到地區檢察院。

    肖正廷拿著年慶餘寫的材料專程去了西衛,對案件中的疑點提出質疑。西衛縣檢察院不能作出符合邏輯的解釋。但是,推理不能代替事實,證明丁友山貪汙有人證物證,否認丁友山貪汙卻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據。檢察院不能憑推理捕人,同樣也不能憑推理放人。能洗清丁友山的辦法隻有一個:拿出沒有貪汙的證據。

    康雲青是滿懷希望來的,肖正廷一番話讓他從頭涼到腳。

    “這叫什麽邏輯?是不是人人都得拿出沒作壞事證據?沒有就是作過壞事?”康雲青幾乎是在喊叫。

    肖正廷說:“雲青,別說氣話,總是事出有因嘛。有人舉報又夠上了立案條件,總得進行核實吧?”

    康雲青耷拉下頭,過了許久才說:“能不能先退錢讓他迴來處理他母親的後事?”

    肖正廷答道:“退賠就等於承認貪汙,丁友山一直不承認貪汙,決不會同意退賠。”

    肖正廷沒敢告訴康雲青,丁友山的情況非常不好,每次提審都是破口大罵,吃了不少苦頭。他還發瘋似的追問他母親的情況,鑒於他的精神狀態沒敢告訴他。

    一月二十一日清早,還差十幾分不到八點,張學文跑進康雲青的辦公室報告說西衛檢察院打來電話,丁友山在看守所昏迷,允許保外就醫,讓公司速送丁友山去醫院治療。

    康雲青一下子站起來。

    張學文說:“叫上地區醫院的急救車吧?”

    康雲青說:“叫!讓他們先來這兒。”

    康雲青急急下樓,許多聽到消息的人也紛紛跟著下樓。張學文跑下樓報告說急救車已經出發。康雲青對尉大水說:“大水,你留下看家,我跟呂經理去就行了。”

    尉大水說:“這麽多人還看不了個家?我得去!”

    年慶餘唐庭祿也眼巴巴望著康雲青。呂開春說:“大家想去都叫去吧,這也能看出

    丁友山的為人。”

    康雲青對張學文說:“你看家,把車都派出來!”

    幾輛坐滿人的小車停在馬路上,急救車一到,車隊立即出發急馳西衛縣。到了西衛縣看守所,醫護人員抬出了丁友山,丁友山仿佛熟睡不醒,形容枯槁,雙目深陷,瘦得脫了相。康雲青差點兒沒認出來。

    幾個人哭出了聲音。

    丁友山被送到地區醫院抬進急救室,過了大約一個鍾頭,一名醫生走出來問:“誰是病人家屬?”

    康雲青說:“我是。”

    醫生說:“病人得的是腦溢血,已無法搶救,準備後事吧。”

    康雲青大叫道:“他還活著!他還喘氣!你們為什麽不搶救?”

    醫生說:“太晚了,你們為什麽不早送?耽誤了十幾個鍾頭,大腦已經壞死了,即便現在開顱僥幸保住命也是個植物人,跟死人一樣。況且像他這種情況,手術的成功率幾乎等於零,沒辦法了,準備後事吧。”

    當天下午,康雲青第五次跨進地區檢察院大門。肖正廷還沒來,辦公室主任蘇振風把康雲青接到辦公室,倒上茶一句話不敢說。

    肖正廷剛到蘇振風就把康雲青領了過去。

    “丁友山死了……”康雲青像是說夢話。

    肖正廷不覺得意外,注視著康雲青。

    康雲青繼續喃喃道:“是得腦溢血死的,他們不搶救,拖了十幾個鍾頭……”

    肖正廷剛要勸解,康雲青突然發出一聲怒吼:“我要控告西衛檢察院!”

    肖正廷輕聲說:“雲青,你冷靜點兒……”

    “我怎麽冷靜?”康雲青叫著聲淚俱下,“一封誣告信害死兩個人!這就是咱們的法律?這個官司我非打不可!你告訴我該找誰?”

    肖正廷想把康雲青拉到沙發上,康雲青甩手走出了房門。

    ※       ※       ※

    張學文與德寧地區律師事務所接洽,根據律師的建議,張學文跑到地區醫院開具了丁友山的診斷證明。康雲青發現證明上的時間不對,證明上丁友山突發性腦溢血的發病時間是二十一日上午九時,這個時間丁友山正在送往德化途中。

    康雲青說:“這個時間不對,大夫說耽誤了十幾個鍾頭,發病時間應該是二十號下午或晚上。你讓醫院重開。”

    張學文又跑了一趟醫院迴來說:“醫院說沒有錯,就是這個時間。”

    康雲青拿著證明親自去找院長,院長說:“我們是不會弄錯的,你應該相信醫院。”

    康雲青說:“昨天你們那個大夫親口說的送晚了,耽誤了十幾個鍾頭,我們公司的呂經理也在跟前。”

    院長說:“康經理,你能肯定他是我們醫院的醫生嗎?他叫什麽?”

    康雲青睜大眼睛說:“他不是你們醫院的大夫?”

    院長笑道:“心腦血管的醫生今天都在,你去認認是誰?我陪你去。”

    找遍了心腦血管科的辦公室,醫護室和病房,沒找見昨天那個醫生。康雲青手打著顫,把那張沒有任何意義的診斷證明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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