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彩彩心裏十分混亂,一想到那個即將來臨的時刻心就砰砰亂跳。電視開著,眼睛對著電視心卻不知在哪兒。毛衣也總織錯針,已經拆了好幾迴了。

    她一直沒有機會再去一分公司,雖然康雲青已經答應承包任務減半,她還是想把一分公司的業務定下來。康雲青因為生尚士傑的氣不願意去一分公司,楊書瑞又不敢帶著她到處跑。她對康雲青無計可施,對楊書瑞可不客氣,罵他是又想吃肉又怕油嘴的偽君子,縮頭王八。最後罵得楊書瑞隻好打電話讓尚士傑來接她。

    今天上午,尚士傑打發司機把她接到一分公司。她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尚士傑正臉朝裏接電話。聽見動靜尚士傑轉過臉來,就在那一瞬間,尚士傑一下子定在了那兒,那眼神那表情都強烈地迸發著要撲過來抱住她的衝動。她嚇了一跳,心慌意亂地問了句“你認識我?”她的聲音就像拉了電閘,尚士傑的衝動嘎然而止,神情迅速恢複正常繼續接完了電話。“胡主任,請坐。”尚士傑鎮靜禮貌,剛才的那種毫不掩飾的欲望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她的心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了,她不認識眼前這個男人,可是卻奇怪地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剛才那一瞬間尚士傑眼裏的烈火也燃起了她心中的欲火,這團火已燒得她不能自己。她沒有坐,仍站在桌旁兩眼直視尚士傑。“你在啥地方見過我?你為啥那樣看我?”語氣及眼神都在逼迫對方必須迴答。尚士傑慢慢站起來,雙眼微閉眼珠裏又漸漸射出寒光。她不畏懼,臉迎上去又一次逼問:“說!你在啥地方見過我?”她的鼻息撲在尚士傑臉上,尚士傑不說話,猛然抱住她蠻橫粗暴地吻住了她的嘴。她頓時覺得自己變成了一股水,一縷雲,軀體已不複存在。她沒有反抗也沒有喊叫,隻是壓低聲音罵了句“餓狼!”尚士傑鬆開手,她逃跑似的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又突然迴過頭,聲音不大卻不容抗拒地命令道:“晚上十點到我家,十點正!”

    現在迴想起來,這一切都像是鬼使神差,荒唐得近似瘋狂。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下那個命令,更不知道尚士傑會不會服從她的命令。她希望尚士傑不過是一時的衝動罷了,她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她關掉電視拉滅燈上床睡覺,但在快十點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摸黑撥開了門鎖,在黑暗中撲捉著樓道裏的聲息。此時她仍不能肯定尚士傑會不會來,因為她並不知道她那酷似小曼的容貌已在尚士傑心裏掀起了倒海翻江的颶風。

    十點鍾剛過,門無聲地開了又無聲地關上,她認出了尚士傑的身影感到一陣眩暈,使勁閉著眼裝作睡熟。但是當那餓狼兇暴專橫地撲住她之後,她情不自禁一下子緊緊抱住餓狼的軀體,不要命地去迎接餓狼一次次瘋狂的衝擊。她的全身從那個地方開始融化為一堆輕飄飄的碎沫,她的指甲深深嵌入餓狼的皮肉,她的牙齒舌頭嚐到了餓狼的血腥,她得到的是更徹底的摧殘和更銷魂的毀滅。“我不要了……你都拿去吧……把我弄死吧……”她的靈魂飄離了肉體,噓噓嬌喘有如天外喝醉的微風。

    ※       ※       ※

    尚士傑對能不能完成追加的利潤心裏也沒有把握,那是情急之下為保住經理位置不得已采取的權宜之計。然而大話已然出口,無論如何也得想辦法實現承諾。他把以隊核算改為以組核算,劃小核算單位使集體效益與個人收入綁得更緊,以此進一步刺激司機的積極性挖掘潛力。然而單憑這一條還不夠,他想起去年冬季的煤價比夏季長了五六塊,於是產生了屯煤的念頭。如果到今年冬天煤價還能長五六塊,屯兩萬噸煤就能掙十萬,不愁完不成利潤。他同時也想到了萬一煤價不長甚至下跌的危險,但為了保住經理位置,他寧願鋌而走險。

    尚士傑找榮縣縣委書記任永祥,請求借用公司外邊的荒地作煤場。任永祥二話沒說就答應了。他侄子任建榮出了人命事故多虧綏北公司保護沒受到法律追究,他很感激綏北公司。

    煤場是臨時性的,尚士傑沒砌磚牆隻打了一圈土圍牆,專門買了兩條大狼狗協助護場,七十台車一天往迴捎一車煤。榆澗煤礦堆積了大量存煤,礦長隋化林愁得睡不著覺。尚士傑跟他達成協議,每噸二十元,九月底之前將兩萬噸存煤拉清,煤款年底結算。

    尚士傑屯煤的消息傳到二、三分公司,王永林認為這是尚士傑為完成追加的利潤不得已的冒險。市場變化莫測,誰知道煤價是長是跌?三分公司有把握完成任務,用不著去玩火。

    丁友山的想法跟王永林不一樣,二分公司基礎差,丁友山沒有十足的把握。因此丁友山也決定屯煤,他的判斷是到了冬季煤價即使不長也不至於下跌,一噸能掙個兩三塊他就滿足。

    二分公司當初買的是一塊林地,公司三麵都是半大的楊樹林,沒有地方開辟煤場。丁友山想借用薑店煤台的煤場。薑店煤台是個鐵路煤台,煤台的一端因鐵路轉彎有一大片空地不能利用,正好可用來屯煤。煤台主任大劉是從西衛縣委機關下來的,跟席錦章很熟。通過席錦章牽線請大劉幾個人吃了兩迴飯唱了兩迴歌,事情談成,二分公司也開始屯煤。

    十月四日,國慶節後上班的頭一天,榮縣火石溝煤礦發生特大瓦斯爆炸,死亡九十七人。國務院派來了事故調查組,綏河省政府下令德寧地區和德化市所有煤礦立即進行安全檢查,不合格的煤礦堅決停產。原煤產量急劇下降,煤價從二十三元漲到了三十元。

    一分公司早在九月中旬就存了兩萬噸煤,尚士傑趁煤價上長賣出一萬頓,賺了十萬。左貴才胡玉山都勸他把煤全部賣掉,他不聽留了一半,他估計年底煤價還得長。

    丁友山在煤價長到二十八塊時就把七千噸存煤賣掉了。每噸給大劉抽一塊,實際到手的是四塊錢。

    十月底天氣驟然變冷,丁友山的老母親多年的氣管炎發作得很厲害,丁友山把母親接到地區醫院,檢查中發現了嚴重的冠心病——心肌壞死麵積已達三分之二,醫院下達了病危通知。丁友山在醫院守了一個禮拜,母親病情有所緩解後才抽空到公司看看,天天早上去下午迴,許多工作隻能委托給席錦章。

    ※       ※       ※

    這一天丁友山九點多來到公司,辦公樓前停著一輛早就淘汰的天津吉普,他認得這是西衛縣稅務局的車,三步並兩步跑上樓。席錦章不在,西衛縣稅務局副局長馬彪領著兩名稅務幹部在邵存德辦公室坐著。丁友山急忙開門把客人讓到自己屋裏,不等馬彪開口搶先說:“馬局長,又到年底了,你放心,我們保證按時繳稅,決不拖欠。”

    馬彪說:“丁經理,我不是來催繳稅款的,有人舉報你們偷漏稅。沒人舉報我們可以睜隻眼閉隻眼,有人舉報我們可不敢不查了。”

    丁友山發呆,好一會兒才說:“馬局長,我們沒偷稅呀?你聽誰說的?”

    馬彪說:“你們在薑店煤台存了幾千噸煤吧?所以,你們得補交煤炭經銷稅。”

    丁友山說:“我們是運輸企業,不搞煤炭經銷,為啥要征煤炭經銷稅?”

    馬彪笑道:“那你問誰?你們借用場地屯煤,低價購進高價賣出,這還不是經銷?”

    丁友山趕緊打發人去買水果。馬彪說:“丁經理,別忙亂了,沒用。你沒見我們今天連你的煙都不敢抽一根嗎?咱們辦正事吧,叫你的會計把今年的煤票全拿來,我們統計一下。”

    丁友山陪笑說:“馬局長,咱們都是老熟人了,有啥事不能好好商量?”

    馬彪說:“我也不想來,沒辦法,咱是個副局長,人家派咱咱就得來。說啥也沒用,叫會計去吧!”

    丁友山隻得叫會計拿煤票,自己跑去問邵存德席錦章去哪兒了,邵存德說沒見。又問稅務局咋知道的,邵存德分析說這裏頭有鬼,大劉決不會說,煤台的書記副主任幾個人都吃過幾次飯下過幾迴歌廳,估計也不會說,很可能鬼就出在自己家裏。丁友山聽出邵存德懷疑席錦章,可席錦章對屯煤一直非常積極,他想不出席錦章有什麽舉報的理由。

    中午丁友山特意吩咐食堂精心準備了四菜一湯,馬彪說什麽也不吃,硬領著人走了。下午又查了一下午,還沒查完,看樣子還得一天。下午臨下班,席錦章不知從哪兒迴

    來了,丁友山像盼來了救星把稅務局查稅的事告訴了席錦章。席錦章說:“這有啥?好好請人家吃頓飯,玩兒一玩兒,再送點兒東西不就行了?”

    丁友山說:“人家連煙都不抽,中午飯菜都擺好了人家還走了哩!”

    席錦章說:“我去請,你準備錢吧!我就不信把馬彪拉不到飯店去!”

    丁友山說:“晚上我還得去醫院,你陪他們吧。你寫個借條,從財務拿三千。”

    席錦章說:“三千夠幹啥的?人家要唱唱歌洗洗澡哩?拿五千吧!”

    席錦章寫好借條,丁友山掃了一眼就簽了字。倆人一塊兒迴到經理辦公室,馬彪見了席錦章摟脖子勾胳膊親熱得不的了。丁友山看見這個光景估計事情能辦成,向馬彪表示歉意之後就放心迴了德化。

    第二天馬彪果然沒來,丁友山讓席錦章把發票報了入賬,席錦章說正趕上飯店的發票用完了,過兩天再去開,丁友山叮囑他別忘了就行。

    ※       ※       ※

    年關將近,榆澗煤礦礦長隋化林找尚士傑要錢。一分公司從榆澗煤礦拉了兩萬噸煤,尚士傑答應先結一萬噸,任憑隋化林好話說盡就是不答應全部結清。隋化林把尚士傑拽上自己的“乃茲”車去了德化北城邊上新開業不久的“伊甸園”康樂城。這是個掛靠總參謀部的大型餐飲娛樂企業,規模以及豪華程度都在德化市首屈一指。它的特殊背景使得它在德化具有特殊的地位,黑社會團夥不敢來搗亂,公安機關對這裏的色情服務置若罔聞,人們把“伊甸園”稱作德化的“特區”,“小香港”。

    隋化林請尚士傑在餐飲區的傣風餐廳吃飯,猶如置身於傣家竹樓,小舞台上不間斷地表演著傣族歌舞。舞女半裸的軀體暴露的肚臍柔緩的扭動撩人心魄,尚士傑注意上了一個舞女,那眼神那動作別有一番風情讓人想入非非。隋化林看得清楚卻不動聲色。吃完飯到貴賓浴室洗桑拿,那個舞女意外地出現在尚士傑的浴室中陪他洗了“鴛鴦浴”,從浴盆到沙發到床上,尚士傑試遍了各種花樣玩了個痛快淋漓。他體味到了另一種人生,那種隨心所欲為所欲為的人生。他未曾想到過人世間還會有這種生活,這是普通百姓無法想象的權貴們的生活。

    筋疲力盡渾身舒暢的尚士傑睡醒一覺之後,隋化林塞給他一萬塊錢。這一次不等隋化林開口,尚士傑說:“你明天去結帳吧。”

    尚士傑意外地發現了一個竅門。從此以後,凡是該結的款項他都以種種借口盡量拖延。債主變成了孫子,欠債的卻成了爺爺。起初他覺得荒唐可笑,細細一想才品味出世界大概就是這樣;上黨課的時候關於“公仆”“勤務員”和“主人”的理論不是常常惹得哄堂大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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