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著一片尚未播種的花圃,再向前,空氣中多了些許水汽。繞過一叢灌木,一片湖泊映入眼簾。湖中間,八根粗大的石柱上撐起了一間小小的亭子。亭子高挑的屋簷上掛了盞大紅的琉璃宮燈,燈下亭內的桌上置了一把古琴。琴凳上一身水色長袍罩水色紗衣的男子披散了頭發低頭撫琴。隨著手指的起落,婉轉低沉的琴聲借了粼粼的水波傳播開去。  軒轅亦立在湖畔聽了一會琴,臉上忽然勾了一抹笑意,運了輕功踩了水波掠過半個湖麵,輕輕地落在了亭子內。  “皇……”見軒轅亦縱身躍起,丁寧頓感不妙。果然,軒轅亦竟又拋了他獨自一人上了那湖心亭,丁寧急得差點哭了出來。  亭內,軒轅亦斜倚了一根柱子,抱了雙臂微低了頭,靜靜的聽那錚錚的琴聲。  一曲終了,雲錦天便停了手,卻未說話。亭中兩人似都對剛才的琴聲所感,沉寂彌漫在湖麵上這小小的亭台裏。  “想不到一向政務繁忙的飛嵐皇帝竟有這份月下遊湖的閑心。”琴凳上,雲錦天忽然抿了雙唇輕笑出聲,言語間盡是調侃之意。看就知道眼前這人必是想自己那個寶貝徒弟了,七年的時間,他倒也看出軒轅亦對水寒用情極深,一朝分離,想念自是難以避免。  見軒轅亦依舊低垂了鳳目,靠在柱子上不說話,雲錦天輕輕歎了口氣,“第一次見到寒兒便是在這亭內。那裏,他便是坐在那欄杆上聽我彈琴。”言畢便看向亭內一側的欄杆。  果然聽到雲錦天提起水寒,軒轅亦便順著雲錦天的視線看到了亭邊的欄杆。然後離了靠著的柱子走到那排欄杆邊,伸了手輕輕撫摸著紅漆的欄杆,鳳目中柔情一片。  “雲宮主可聽過癡纏?”半晌,軒轅亦忽然抬了頭。  “情蠱癡纏?那不過是傳說中的東西罷了。”  “若世上真有這種東西呢?”察覺到雲錦天眼底的一抹厭惡,軒轅亦嘴角難以察覺的揚了揚。  “真有?”雲錦天先是一愣,緊接著俏臉一沉,雙目中陰寒一片,正對了軒轅亦的眼睛,“軒轅亦,你若把這東西用在寒兒身上我必會把你挫骨揚灰。”  “嗬嗬,”一聲輕笑,軒轅亦似是聽到了極為可笑的話般揚了嘴角,“放心,我軒轅亦可不要那種偷來的愛,被控製了心智的寒兒也不是我的寒兒。”  冷冷的盯了麵前的男子,見迴望自己的軒轅亦眼裏一片坦蕩,雲錦天不覺為自己過激的反應好笑起來,再次抿了雙唇,“是我想多了。”  “雲宮主既然知道癡纏,那可知一旦癡纏失效,被下了蠱毒的人會是怎樣的反應?”這一次軒轅亦盯了雲錦天的眼睛閃了閃。  “這倒是不清楚。癡纏本就難得,又怎會輕易失效?”  “朕倒是知道一人,中了簡姓人家喂養的癡纏,娶妻生子,七年後蠱毒失效,因為無法麵對過往而離家出走。”  雲錦天皺了皺眉毛,靜靜的看著軒轅亦,不明白為什麽他會突然說到癡纏。  “嗬嗬,”輕揚了嘴角,軒轅亦轉了身體,坐了身邊的欄杆,手臂撐在欄杆上,“前日接到消息說江湖上風傳劍帝慕容非突然狂性大發,殺了結發的妻子不說,連兩兒一女自己的三個孩子也一道被他一掌劈死……殺妻滅子之後竟不知所蹤。”見琴凳上的男子身子忽然顫了一顫,一張俏臉霎時失去了血色軒轅亦停了片刻,才又開了口,“朕記得慕容非的妻子也姓簡吧。”  見琴凳之上的男子身子僵直,俏臉白得如紙一般,放在膝上的雙臂微微顫抖,軒轅亦輕輕地歎了口氣,“雖是死有餘辜的人,不足道,不過可惜了幾個孩子,畢竟也是親骨肉。”  聞聽此言雲錦天身子一震,忽然站起,伸手抱了琴幾上的古琴,站起身來。如此明白的暗示,雲錦天不是傻子,自然聽出軒轅亦話中之意。  “雲宮主要去哪裏?”看雲錦天打算離開,軒轅亦提高了聲音。  “流雲閣。”轉過身,背對了軒轅亦雲錦天的身形一滯,“當年我與他相交,為了表明心跡他便以內力自閉精路。”所以那幾個孩子不是他的。  言畢,雲錦天便踩了波光粼粼的湖麵,幾縱之後便失去了身影。  自閉精路,肯為心愛之人做到這種地步,這慕容非卻也是個癡情之人,隻是造化弄人啊。軒轅亦微歎了口氣,離了湖心亭,重新迴到了湖岸之上。他幾乎能想象得出,癡纏失去效力慕容非在想到雲錦天後又會陷入怎樣癲狂的狀態。  雖同樣被癡纏控製了心智,風清揚中蠱時尚且年少,還不懂情愛。可是慕容非當日卻已有了摯愛之人,所以心智一旦恢複……暗歎一聲,軒轅亦搖了搖頭。  “皇上——”焦頭爛額的立在湖畔的丁寧見軒轅亦踩了水重又迴來,忙湊上迎上前。  看丁寧灰頭土臉,滿身塵土和汙垢慘兮兮的立在樹下,軒轅亦忍俊不止,“怎麽弄成這個樣子了?”  “還不是因為皇上您啊。”聽軒轅亦問,丁寧便苦了一張老臉,“皇上您功夫高奴才知道,可您也不能仗了功夫高把奴才往溝裏帶啊。剛才那片花圃,在您腳下跟平地一樣,可在奴才腳底下溝溝坎坎的,奴才沒差點給摔死。”見軒轅亦滿麵的笑容,丁寧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抱怨了兩句。他可不是第一次受這樣的苦頭。軒轅亦心血來潮飛簷走壁,幾縱之下的距離,他就得拚了老命的顛了步子繞過大半個宮殿才能到。而且往往是他人到了,還未來得及喘口氣,軒轅亦又離了。  “嗬嗬,是朕疏忽了。你跪安吧,今夜不用你伺候了。”  “皇上,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奴才是想……”聽軒轅亦忽然說不用他伺候,以為自己哪句話不對惹惱了軒轅亦慌忙雙膝跪下,“奴才罪該萬死,惹惱了皇上……”  “朕沒生氣,朕待會要去的地方你也到不了,迴去好生歇息了吧。”說完,也不等丁寧說話,便運了輕功,掠上樹梢,幾縱之下消失在夜色中。  “皇上——”一聲哀嚎,遠遠的傳來,軒轅亦忍不住輕抿了雙唇。  雲錦天抱了古琴迴到流雲閣自己的寢殿內時,舞墨正替他鋪床燃香準備伺候他就寢。  進了門,把懷中的琴放到殿內的圓桌上雲錦天問,“今日可有慕容非的消息傳遞進宮。”  “迴公子,前日卻有消息來。隻是因為少主要離宮,屬下見公子您忙,就壓了下來。”水寒離宮隻能算個不是理由的理由,私下裏,舞墨是不願自家公子再為那負心之人傷神了。  “拿過來。”  “是。”雖然不願,但雲錦天既然發話了,舞墨也不敢違抗,隻得應了一聲離去。片刻,從後殿拿了幾個紙卷遞給雲錦天。  雲錦天結果展開,一一看過,半晌忽然低歎了一聲,“宮內可還有消息傳來。”  “啟稟公子,”舞墨見雲錦天問忙單膝跪了,“七日內,慕容非已經連挑我宮內兩處分壇。並且留下話說您若不現身他便繼續,直到您現身為止。”  “可曾傷人?”  “上了十幾個,倒都是輕傷,沒有大礙。不過……那兩座分壇卻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嗯。”微微點了點頭雲錦天重又卷了那紙卷,“你去收拾一下,隻撿隨身的衣物和細軟,一會兒跟我出宮。”  “要去找慕容公子麽?”見雲錦天點頭,舞墨便退了下去。  舞墨離開,雲錦天就開了殿內的衣箱,換了黑色的夜行衣後,又從衣箱底取了那柄黑色劍鞘的寶劍出來,按了繃簧抽出寶劍。烏黑的劍身在室內夜明珠的光線下閃著幽藍的光。  暗夜,鑄劍山莊排名第二的名劍,慕容非正是借了這柄寶劍才創下了劍帝的名號,當年他卻把這劍送了自己。之後隨著十幾年前他混進飛嵐皇宮這把劍也就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了,此次自己重出江湖這柄劍也必會再次掀起腥風血雨。雲錦天不由目光一凜,輕皺了雙眉,十幾年的仇豈是白結的。  “公子。”舞墨拎了兩隻包袱從後殿繞出來,見雲錦天對著那柄寶劍發呆忍不住輕聲唿喚。  “走吧。”給舞墨喚醒,雲錦天接了舞墨手中的包袱出了寢殿,開了流雲閣正殿的殿門,邁步出了正殿。  “三更半夜,雲侯這是要去哪啊?”人才出殿,一聲輕笑傳來。  雲錦天微愣,循聲望去見軒轅亦抱了肩膀笑意盈盈的立在院牆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紅葉一身黑色夜行衣立在他的身側。  “你果然很閑啊,先是深夜遊湖,這又三更半夜的爬人牆頭?”抬頭瞟了眼軒轅亦,雲錦天飛身掠上屋脊,原本低頭看他的軒轅亦這一次不得不仰了頭。  不習慣抬了頭看人,軒轅亦索性也掠上屋脊立在雲錦天對麵,挑了挑眉,“雲宮主在我這宮中白吃白住了十幾年,怎麽臨走也不跟我這做主人的說一聲?”早就猜到依照雲錦天的性格知道了真相必會馬上離宮,他才會帶了紅葉守了這流雲閣,果然不到半個時辰,雲錦天便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帶了舞墨出了正殿。  “寒兒什麽時候迴來?”雲錦天並未迴答軒轅亦的話。  “年前必迴。”  “哦。”應了一聲,雲錦天轉向軒轅亦身側的紅葉,“流雲閣的東西我會著人收拾了帶走,到時候還請紅總管叮囑了手下人免得發生衝突。”  “雲宮主放心。”知道雲錦天這一次離宮,必是拋了侯爺的身份,紅葉也改了稱唿。  “多謝了。”雲錦天說完衝著紅葉抱了抱拳,又掃了眼軒轅亦,轉身掠上流雲閣的宮牆,幾個縱身便消失在宮內重重疊疊的屋脊之上。  目送雲錦天的身影消失,軒轅亦蹲了身子,盤腿坐到了流雲閣的牆頭,單手支了下頜,神情多少有些落寞,“寒兒出宮,雲侯一走,這流雲閣便也空下來了。紅葉,朕忽然體會到什麽是孤家寡人了。”  “皇上還有靜親王。”猶豫了一下,紅葉也坐到軒轅亦身側。當年他和軒轅靜一道跟了他仗劍江湖,除暴安良,三人就曾經這樣並排的坐了高牆,談江湖論武藝。也因從那時就覺著軒轅亦是個不一般的皇子,才會在他繼位後跟了他。  “靜麽?紅葉,你可知他為什麽不愛女子?”  突然提到軒轅靜,紅葉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搖了搖頭。  “那我就跟你說個故事吧。”微低了頭,軒轅亦便把自家十九弟的那段過往說給紅葉聽。  說完了,轉頭見紅葉那張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隱隱帶了怒氣與難掩的痛惜,便拍拍紅葉的肩膀,“你身世堪憐,可靜卻是這世上最可憐的人。有些事,過了這麽多年該放的也都放下吧。一直悶在裏麵走不出來對身邊人不公平。”不過,若不手刃仇敵,他怕是永遠都放不下吧。  說完軒轅亦便起了身,飛掠上了屋脊,往盤龍殿而去。軒轅亦身後,紅葉維持了剛才的動作,坐在流雲閣的宮牆上沉默了很久。  離落鳳城百十裏外的一座驛館的一間上房的床帳裏,水寒和衣而臥,睜了雙目呆呆的望著素色薄紗幔帳的帳頂。  窩在軒轅天鴻的車輦上整整一天,隻有中午吃飯的時候在驛站活動了一下身體,其餘的時間多是靠著車壁抱了抱枕打盹,睡了快一天的水寒這個時候自然睡不著。  走廊裏響起腳步聲,水寒轉過臉,麵朝著房門。  門外傳來指關節輕輕叩門的聲音。  水寒起身,開了房門。  “九弟還未睡下麽?”軒轅天鴻看水寒一身袍服穿戴的整整齊齊,便笑道。  “睡了一天,現在還不困。”  “既是這樣,那就動身吧。”  動身?水寒有些迷惑,自己才躺下就動身。還是說自己其實已經睡過一夜了?  “時間緊迫,今夜要繼續趕路。”看水寒滿臉的迷惑軒轅天鴻便向他解釋,“不過,九弟若是不願可以跟著車輦明日再走。”猶豫著,軒轅天鴻又加了一句。雖常在流雲閣中見到水寒,但在他眼中,水寒也同樣是一個給自己父皇和先生嬌寵了的孩子。徹夜趕路,對他來說似乎過於辛苦了。  “不用,我跟你們走。”說完水寒進了屋子,從枕邊拿了冰火蠶絲的挎包斜背了跟著軒轅天鴻出了房間,往驛館的後院而去。廟堂卷 第三十三章 晝夜兼程  人還未到後院,就聽見遠遠的傳來一片嘈雜。叫喊聲,奔跑聲,說話聲攪成了一鍋粥。間或傳來馬蹄拍擊地麵的聲音和馬匹的嘶鳴聲。  待通過角門進入後院,水寒才發覺整個後院都給點著的火把和掛在屋簷下的燈籠照的亮如白晝。燈籠火把下,幾十人正在給馬匹備鞍。韁繩,鞍具,腳蹬都一一查點仔細。隨行的馬車和車輦前又有人在幫忙打點行裝。從車上揀出隨身的包袱放上馬背。百十來人百十來匹馬竟讓這驛館諾大的後院擁擠不堪。  “騎馬麽?”跟在軒轅天鴻身後的水寒見馬車並未套好,反而是馬背上備了馬鞍便問。  “起碼要快些。這些都是驛站的快馬,可以在沿途的驛站調換。若是不發生意外,八百裏的路程,後日清晨便能到沁州了。”軒轅天鴻有些抱歉的看著水寒。不管怎樣,兩日一夜八百裏的走法確實趕了些。可是水患不等人,若一直坐了自己的車輦,到沁州已經是四日之後的事了。  水寒倒是沒覺得什麽,炸壩泄洪要趕在雨季之前,時間不等人,早到一刻就早多一分準備。看自己的四大宮女和喜子個個都是一身黑色勁裝夾在人群裏整理鞍具,水寒便離了軒轅天鴻走到喜子身邊問:“我騎哪匹?”  “主子,給您備著呢。”喜子還未迴答,水寒身邊就響起另一個清亮的聲音。水寒轉頭看去,見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滿臉崇拜加無限敬畏的看著自己。  “你是……”似是見過這少年,一時之間卻想不起是誰了,水寒猶豫了一下。  “我是皇上派來伺候您的暗衛。”見水寒看著自己,少年的臉因為興奮漲得紅紅的。  暗衛?聽那少年說自己是暗衛水寒略略皺了一下眉毛。暗衛的行動範圍在落鳳城,自己出京跟隨而來的應該是隱衛。怎麽還會有暗衛?  “主子您忘了,昨天下午您在盤龍殿的正殿裏還見過我們呢。”那少年見水寒滿臉的疑惑趕忙解釋道。  “哦。”聽少年這麽說水寒就想起眼前的少年確是昨日盤龍殿見到那七人中的一個,點了點頭問,“你叫什麽名字?”  “迴主子,屬下代號狂風。”  “暗衛隻有代號沒有名字,主子要是叫的不習慣重新賜了名字便是。”春梅正在附近幫忙查點可還有什麽遺漏,聽這兩人說話就笑著插了句。自己的名字就是水寒所賜,雖然按身邊人的說法是略顯土氣,卻比她在暗衛的代號多了些女子的柔美,她自是喜歡。  “還請主子賜名。”  “主子給賜名吧。”狂風附近的其他六名少年聽春梅說要請水寒賜名,就都放了手裏的活計圍了上來。  “賜名啊。”又是賜名,記得上次因為給貼身的四大宮女起了春夏秋冬的名字還被自家師父狠狠笑話了一場,說這麽土的名字自己竟然想得出來……  “主子就像我和夏荷秋菊冬雪那時一樣,先賜了。他們若不喜歡自己重起了便是。”見水寒有些猶豫,春梅在一邊勸道。  “既然這樣……”水寒挨個掃了眼立在身前的少年,沉吟了一下,“狂風,風……”忽然就勾了嘴角,似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連帶著眼角和眉毛也向下彎了起來,然後伸出手指順著七人站立的方向從頭至尾挨個的點過去,“風雨雷電……冰,霜,霧。”  ……  水寒一連串的報出七個人的名字,他的四周竟忽然間有了片刻的沉寂。  “怎麽了?不好麽?”水寒眨眨眼睛,不明所以的看著周圍的人。他卻不知,此時周圍人共同的想法卻是,風雨雷電冰霜霧,這名字……可真是獨特至極也簡單至極啊!  “噗——”周圍的人未來得及說話,水寒身後便傳來一聲輕笑,“九弟,你的想法果然與眾不同。”說完,不知何時立在水寒身後的軒轅天晨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重又轉頭看向對麵的起名少年,“小風,小雨,小雷,小電,小冰,小霜,小霧,以後就這樣叫你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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