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陵怔了怔才想起來陸嶼在說什麽,道:“這個赫赫皇子心思叵測,他明顯是衝著接近你來的,我不知道你的打算,怕貿然搭了他的人情,會給你帶來麻煩。” 陸嶼道:“心機外露,難成大器,那點麻煩算不上什麽。” 白亦陵想起書中的事情,警告道:“你也不要太不把此人當迴事,他的野心可大著呢。案子再重要總歸沒有你重要,別冒險。” 陸嶼一下子就愣住了,沒說話。 白亦陵心裏翻騰的全都是這件案子的種種,剛才殘存的心悸感還在影響著他。他多疑的時候是真多疑,但如果信任了誰,也會全心全意的信任,同陸嶼是想起什麽就說什麽,結果看對方突然傻了一樣,還覺得有點奇怪。 他看了陸嶼一眼,陸嶼卻忽然低頭扶額,手肘撐在桌子上,笑了起來,那模樣竟像是有幾分喜不自勝似的,卻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讓他這樣高興。 “這……”白亦陵問道,“有什麽……不對嗎?” 陸嶼抬頭,擺手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笑了。沒有,沒什麽不對的,覺得你說話很好聽。” 白亦陵一怔,陸嶼已經伸出手來,指尖在半空中略一遲疑,還是在他麵頰上輕輕撫過。 他眼神明亮,含著些淺笑,語氣卻無比認真:“我不重要。世間所有的事都抵不過你順心,隻要你順心我就高興,所以,有需要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 他的動作溫柔珍惜,高興之下,這句話說的更是比以往要露骨,一種難言的曖昧從兩人之間彌漫開來。 白亦陵抬起睫毛,心忽然急跳幾下,卻不明白自己因何而亂,四目相對,兩人心頭都是一動,同時掠過些許莫名滋味。 陸嶼緊緊抿了一下嘴唇,想繼續說點什麽,但接觸到對方眼中的幾許困惑,終於還是不敢了。 他後知後覺地擔心起自己的唐突來,收迴手,呐呐地說:“我……” 白亦陵:“嗯?” 陸嶼:“我……那個……沒、沒事……” 正在此時,房門被輕輕扣了一下,然後眉初從外麵推門進來了,說道:“我看那個傻大個走啦……嗯,你們在幹什麽?” 她說了一句話之後,就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白亦陵和陸嶼坐在桌邊,你看我我看你,從霞初的角度還可以看到,陸嶼的耳根子都紅了。 她狐疑的目光在兩人中間打轉——難得能看見表哥害臊,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長江水倒流。難道是被師兄給調戲了? 不能吧,師兄看上去一直挺像個正經人。 頂著眉初的目光,白亦陵已經從桌邊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說:“沒什麽,說了說案情。我手上還有事要處理,先走了。” 他向外走去,陸嶼下意識地抬手,似乎想去握白亦陵的胳膊,白亦陵腳步略頓,兩人的動作同時有了一個暫停。陸嶼反倒又一下子就不敢碰他了,把手收了迴去,白亦陵大步出門。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要像落荒而逃似的離開這個房間,但就是心裏亂糟糟的,感到不應該再在這裏待下去。先是聽高歸烈講話頭疼反胃,此刻又這樣莫名其妙的心煩意亂,白亦陵覺得今天大概是他自己不大對勁。 他決定先去永定侯府撒個氣再說。 等他走了之後,陸嶼忍不住歎了口氣。 眉初在他對麵坐了下來,一雙眼睛賊溜溜地盯著陸嶼猛瞧,陸嶼不知道白亦陵是不是生氣了,心裏正煩著,趕狗一樣揮了揮手嫌棄道:“去去去。” 眉初道:“哥,我不能走啊,這是我接客的房間,你要搶生意嗎?” 陸嶼站起身來,在她腦袋上敲了一記,說道:“接什麽客!裝模作樣的小狐狸精,我還不知道你的斤兩?” 他惆悵地感慨道:“告訴你,人族的男人不好勾搭,玩夠了就趁早迴家吧。”第59章 我的侯府 眉初道:“玩夠?不行不行不行, 這裏有很多有趣的東西, 離我玩夠了還早著呢!表哥,來,正好我給你看一樣好東西。” 陸嶼本來都站起來要走了, 見她興致勃勃的樣子,無奈之下又坐了迴去。 眉初在這裏也很久沒有見到同族了, 陸嶼這個表哥雖然從小就是被捧在手心寵大的, 性格有點霸道又有點欠, 但實際上兩人兄妹感情不錯,眉初挺喜歡和他鬥嘴的。 陸嶼眼看著這小妞翻箱倒櫃, 最後從梳妝台下的檀木匣子裏拿出了一個比巴掌還要長一點的白色瓷瓶,滿臉神秘笑意遞給了自己。 陸嶼斜她一眼,將瓶子接了過去, 拔下瓶塞看了一眼, 頓時皺緊眉頭,滿臉嫌棄:“這是什麽?蛤蟆汁嗎?!” 眉初嗔道:“什麽呀, 真是人嘴裏吐不出狐狸牙來。裏麵有新鮮的荷葉,可能是這個味道吧。” 陸嶼用兩根手指捏著那個小瓶子, 十足嫌棄:“你可能是把蹲在荷葉上的蛤蟆一起碾碎了吧, 這個腥味,還有這個惡心人的顏色,簡直玷汙我的鼻子和眼睛!怎麽著, 想拿它殺誰?” 眉初忍無可忍道:“你知道個屁!這是我好不容易從一個姐妹嘴裏套問出來的獨家秘方, 隻要把它喝了, 就會心想事成天隨人願,你的意中人深深愛上你,你的財產足足翻一番,醜八怪也能脫胎換骨……” 陸嶼看看眉初又看看瓶子,道:“等一下,這麽神奇?” 眉初道:“啊,後麵那幾句是為了加強效果順口加的,不過這真的是個秘方。你也知道,這裏是青樓嘛,最多的就是取悅男人的方法。總之我就是聽說把這個按照配料發酵成的如意水喝下去,就能成功被你喜歡的人給喜歡上,所以就費了大力氣弄成一瓶。嘻嘻,最近看上個堅貞不屈的小書生,等我把它喝了……” 話音未落,陸嶼仰頭就把那“如意水”往嘴裏灌,眉初大吃一驚,上去要搶,沒掰過他。 她氣的狠狠捶了陸嶼的肩膀兩下:“你要不要臉啊!剛才不是很嫌棄嗎?這是我好不容易弄出來的,給我給我,無恥啊!” 陸嶼一口喝幹淨,齜牙咧嘴,把空瓶塞迴到眉初手裏:“給你就給你,什麽破玩意這麽難喝。” 眉初怒道:“娘的,空了!” 陸嶼道:“小姑娘家家的,別整天說粗話,這個,我先幫你試試,這麽難喝萬一有毒怎麽辦,你說是吧?” 眉初怒道:“滾!” 陸嶼站起來就走:“得嘞,再見。” 等他出門,眉初悄悄湊到門邊,耳朵貼著板子聽著陸嶼腳步聲走遠了,她立刻撲到床上,一邊打滾一邊大笑起來。 原來姓陸的還有這麽傻的時候,陰溝裏翻船,好玩,太好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眉初晃著那個小空瓶子,自言自語地說道:“小表哥呀,你可別怪我,我說的都是真的,確實有這個秘方來著,隻是傳說中明明應該甘甜可口,也不知道為什麽配好了這樣難聞,嚇得我不敢喝。你喝了之後,要是有用我就多弄點拿出去賣,等咱們狐狸在人族流芳百世開山立派了,妹妹不會忘記你的犧牲噠!” 陸嶼出了月下閣時,天都已經亮了,他揚著嗓子喊道:“尚驍尚驍,死哪去了!” 尚驍帶著狐狸齊驥匆匆趕來,隻見自家的殿下泄憤一樣狠狠嚼著一串糖葫蘆,悚然道:“殿下,您不是最不喜歡吃酸的嗎?” 陸嶼道:“怎麽也比蛤蟆味好一點……哎呀別廢話了,迴府迴府!我要迴去漱口!” 春風煦暖,鳥鳴啾啾,日頭逐漸升高,天氣晴好,將近正午。 永定侯府中,傅敏不斷踱步,站在廊下向外麵眺望,隨著時間的流逝,心中越發不安——她派出的人到現在還沒有迴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除了什麽意外。 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其實心裏十分清楚,白亦陵鋒芒正盛,不能跟他硬碰硬,唯一的辦法就是先打感情牌。 可這個小子一向是個冷心腸的家夥,很不好說話,多年生疏,以前為了堵住流言,她也不是沒有試著向白亦陵示好過,但對著別人那一套用在白亦陵身上,根本就不好使。 這個孩子總是用一種過分清醒和譏嘲的眼神看她,那種冷靜的態度讓傅敏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戲台上唱戲的小醜——她厭惡那雙眼睛,厭惡那種感覺。 就在昨晚,謝樊已經被帶走了,一旦過了明鏡關,就什麽都無法挽迴,必須采取辦法。想到小兒子被人硬拽出去時那副涕淚橫流的樣子,傅敏簡直心都要碎了。這種感覺比她自己流放還要煎熬痛苦。 他並沒有想著讓自己派出去的那幾個人做什麽對白亦陵不利的舉動,傅敏很清楚那是沒有意義的,更何況陸嶼上一迴的警告她也還記憶猶新,更加不敢輕易招惹。 隻是近來侯府變天,這府裏從主到仆,都在心懷忐忑地等待著那名曾經被侯府放逐的公子以勝利者的姿態重新登門,白亦陵卻遲遲未至,反倒讓人心裏更是沒底。 傅敏見他最近似乎為著什麽事情很是忙碌,便想著能不能從這方麵下手,如果派人跟著白亦陵能夠探聽到什麽秘密借以要挾或條件交換,或許他就願意幫助謝樊免於流放之苦了。 可是為什麽,人到現在還沒有迴來?他們訓練有素,應該不會被輕易發現才是。 傅敏的太陽穴抽痛,她身後的房間裏還坐著一名打扮雍容的中年婦人,見狀說道:“看你也太心急了,近來精神不好就要少思慮,坐下歇一會吧,免得招了風。” 這人正是傅敏的嫂子辛氏,傅躍和這個妹妹的關係很好,聽說侯府出了事,剛一迴京,就把妻子派過來看她。 傅敏心中愁緒萬千,早春風光在她眼中看來都是一片蕭瑟淒冷的景象。她迴過身去,坐在辛氏的另一頭,低聲道:“嫂子,情況你也都聽說了,你說我又如何不急呢?這麽多年來辛辛苦苦,自己的孩子什麽東西都得不著,還要流放!現在什麽都沒了,什麽都完了……我隻要想一想,胸口就像火燒一樣!” 辛氏聽她語氣淒涼,想到世事莫測,也不由歎了口氣。白亦陵離開府裏的時候還是個牙都沒換的小娃娃,嬌嬌嫩嫩的,誰能想到他居然會活下來,又有今天這樣的成就? 她眼看周圍沒有伺候的人,這才湊近了傅敏,放低聲音說道:“當年你一定要從外麵抱個孩子進來,你哥哥就不大讚成。這孩子抱進來之後,又是嫡又是長,要是沒出息還行,隻要稍微有點本事,那就十分不好處理了,還不如抬個侍妾,生了庶長子給你養著,就是留子去母也行呀!那時候你年輕,也看不開,妹夫的心都在你身上,為了傳宗接代納個身份低微的妾侍,根本就不叫事。” 想想謝泰飛現在那副窩窩囊囊的德行,再想想自己當年的堅持,傅敏心頭也覺得即茫然又後悔,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說什麽都沒有辦法。 她道:“那時候也沒想到還能有璽兒和樊兒,我以為自己一輩子也就那樣了,不能沒有孩子作為靠山……哪知道後來璽兒樊兒不是……” 她說到這裏,一頓,又輕聲道:“現在說這些都晚了。為了璽兒能承爵,為了樊兒不用流放,我總得想個好法子才行。” 傅敏的聲音雖然輕,語氣卻頗為堅定,辛氏知道這個小姑子看著柔柔弱弱,其實為人最狠,也怕她瘋狂之下做出什麽事來大家都為難,當下勸說道:“你也別把這件事想的太過嚴重,侯府的事還是要徐徐圖之。你家那位大公子再有實權,現在也不過是‘世子’而已,這府裏的下人全都是你調理出來的,他又能做什麽呢?至於樊兒……” 她微微一笑:“都是自家骨肉,誰也舍不得他吃苦,放心吧,你哥哥自有辦法。” 傅敏一下子瞪大眼睛,宛如絕處逢生一樣看著辛氏,謝樊平時就是擦破一點皮她都要心疼的,流放這件事幾乎成為心病,聽到辛氏這樣講,傅敏心裏頓時鬆快了不少。 辛氏卻隻是點到為止,讓彼此心中有個數,具體的沒有再多說,反倒站起身來,說道:“也將近用午膳的時候了,你去陪侯爺吧,總之現在有你哥哥撐腰,任何的事切記不要輕舉妄動。我走了。” 傅敏苦笑道:“嫂嫂不如在這裏用過飯再走吧,現在我們家裏都是各吃各的。平常沒客人,我不想吃的時候,也就直接歇著了。” 辛氏怔住,頗為驚訝地看了傅敏一眼。在她的印象當中,這個家裏無論發生怎樣的事情,出了任何變故,謝泰飛對待傅敏的態度都是極為溫和體惜的。 現在就算是他家中出事心頭煩亂,也怎麽都怪不到自己的妻子身上。正是需要全家人同舟共濟的時候,怎會疏離至此呢? 傅敏看辛氏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可是她卻沒有辦法解釋。辛氏不明白,她自己心裏清楚,夫妻雙方之間,本應該相互磨合,甘願為了對方而改變和成長。可是這麽多年來,一直是她迎合著謝泰飛,成為對方想要的女人。 一旦她乏了,不想裝模作樣了,對於對方的吸引也就會隨之消失——這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 想到這裏,她剛剛因為謝樊的事情有了解決辦法而輕鬆起來的心情,又重新沉了迴去。 辛氏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看見傅敏的神情,也知道她最近風頭不順,百事纏身,大概夫妻間的感情也出現了問題。不由很同情地看了對方一眼,說道:“那我留下來陪你用午膳把,多少也吃一點……” 辛氏的話還沒有說完,傅敏的院子外麵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囂。 傅敏皺起眉頭,自從她的誥命被降到最低等之後,隨便見到一個小官的夫人都要行禮,傅敏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已經好幾天沒有出門了。此時聽見這種動靜,她愈發心慌,揚聲道:“陳媽,外麵發生什麽事了?” 她身邊最得用的陳媽沒有像往日一樣湊上來迴答傅敏,而是薑繡匆匆忙忙趕了進來,臉上滿是驚恐:“夫人,是大公子帶著好些護衛上門來了!” 聽到這句話,傅敏的腦子裏麵蒙了一下,跟著心裏猛地升上一股寒意,她心裏一直對白亦陵有著幾分畏懼,一看他上門,甚至顧不上跟辛氏交代一句,立刻匆匆走了出去。 辛氏在後麵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傅敏出了院子。 兩個女人帶著一堆下人出去的時候,正好趕上白亦陵一身天青色的袍子,負著手大步穿過了垂花門。 不知道是否身體不適,他的臉色極為蒼白,但腰挺背直,神色凜冽,侯府精心打理的花園被他這麽一走,幾乎有了幾分蕭蕭沙場的肅殺之感。 他根本就沒有讓人通報侯府裏的任何一個主子,是帶著人直接踹開門闖進來的,把一幹護衛嚇了個夠嗆,還以為光天化日天子腳下居然有人上門打劫,立刻各抄家夥,將人圍了起來。 白亦陵一夜未睡,心情不大好,臉上也沒有慣常的笑意,沉沉道:“瞎了眼認不出我麽?” “大公子?” 有人認出了他,但白亦陵帶著親衛,麵若寒霜,顯然不是來探親串門的,於是護衛們沒有讓路,反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道: “大公子,您身為人子,探望父母時應當卸去兵刃,屏退隨從,否則恕奴才們不能讓您進去。” 白亦陵一言不發地聽他把話說完,淡淡道:“你叫我什麽?” 對方一怔。 白亦陵道:“掌嘴。” 他說話的時候雙眼直視前方,身後立刻有兩個人上前,其中一人反扭住說話人的手臂,腳下在他膝彎處重重踢了一腳,已經把他整個人以跪姿按倒在地。另一人則左右開弓,重重給了他兩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