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琵琶  月下閣的二樓盡頭, 一間雅室以斑竹圍牆, 紫紗做窗, 看起來清麗雅致而又不失華貴,正是名滿京都的當紅頭牌眉初的香閨。白亦陵和陸嶼進門的時候,她正倚在窗前, 手抱琵琶閑閑撥弄著一支《阮郎歸》。  白亦陵駐足靜聽了片刻, 等到琵琶聲的間歇, 這才出聲笑道:“師妹,今天抽了人家齊公子那兩個大耳刮子沒盡興是麽?你這琵琶彈的,可是淩厲有餘, 婉媚不足啊。”  眉初猛地一扭頭, 迴頭看時,就見到白亦陵俊麵含笑,長身玉立,正負手站在門邊。  陸嶼在白亦陵身後, 聽到這聲“師妹”, 眉峰一挑, 跟著又看見眉初的正臉,更是神情古怪。  他終於可以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剛才又被白亦陵給逗了。  眉初看見白亦陵本來高高興興的, 放下琵琶站起身來, 請安道:“六爺, 您來了!”  白亦陵一抬手將眉初初托了起來, 說道:“不用裝了, 我今天帶來的這位客人不是外人,來,介紹給你們認識一下。眉初,這是……”  眉初一抬眼,陸嶼麵無表情,負手看著她。眉初臉色變了。  她幹笑道:“人生無處不相逢。表、表、表哥,你好啊。”  白亦陵怔了怔,陸嶼涼颼颼地笑道:“舒小姐,青樓陪酒打耳光,美男佳曲滿庭芳,您這日子,過得不錯呀?”  眉初被他驚了一下,很快就坦然了:“嘿嘿,一般吧。人族男子容貌大多尋常,極品難尋,最中意的又是自己人,不好下手。”  陸嶼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白亦陵一眼,臉色愈發難看,冷哼道:“那你還不滾迴狐族去?真等你親哥來了剝你的狐狸皮呢?”  白亦陵抬手道:“二位稍等。”  他問眉初:“你……也是狐狸?”  眉初有點不好意思:“是呀,師兄,對不起啊,一直瞞著沒告訴你。”  白亦陵上下打量她。  眉初看見他跟陸嶼的關係似乎很好,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之後又顯得毫不驚訝,估摸著白亦陵應該是早就被陸嶼給交過底了,於是也不大拘束。  她道:“但是我跟他那種混血狐狸不一樣,我是真狐狸,純種的!師兄你放心,我們當狐狸的都講究個你情我願,我不會對無辜男子下手的。”  白亦陵誠懇道:“那師兄作為一名無辜男子,謝謝你了。”  眉初嬌羞道:“哎呀,別這麽說,你情我願嘛,意思就是你情我就願。你要是真有那個意思的話,及時說,我們狐狸……”  她大概是裝人裝久了有點憋得慌,因此話癆得很,再多說幾句所有狐狸的臉加起來都要被這個丫頭給丟光了。  陸嶼實在聽不下去,抬手道:“咱們坐下,坐下好嗎?把房門關嚴實了,介紹的事讓我來。”  三人在桌前落座之後,他指著眉初,向白亦陵說道:“這位,真名舒媚,白狐族,跟我毛色不一樣,事實上關係也不是很近。一般來說,紅狐狸都要比白狐狸正經,哦,她哥除外。”  眉初撇了撇嘴,心道,呸,紅狐狸最浪了,白狐狸從毛色到心靈都很純潔的好麽。  經過陸嶼的一番介紹,白亦陵好不容易在兩隻狐眼神的廝殺當中聽明白了自己這位師妹的來曆,以及她和陸嶼之間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  眉初和陸嶼的母親是同母異父的姐妹,一個遺傳自紅狐族,另一個遺傳自白狐族,又分別成親。兩族都是天生仙種,孩子生下來五六歲就可以化形。  眉初從小被放養,在狐族待著沒意思,恰好白亦陵的師父,也就是澤安衛上一任的指揮使白安,與她哥哥舒令嘉有些交情,於是眉初就來到了晉國——那個時候,陸嶼都還沒有踏足過這裏。  白亦陵道:“也就是說,師父一直都知道你是狐狸?”  眉初道:“是呀,師父還警告過我,說你是正經人,活著不容易,叫我別勾引你。”  陸嶼誠心誠意地對白亦陵說道:“你師父真是個好人,怪不得能教出來你。”  眉初:“……那什麽,其實你們倆不是來看望我的吧?大家都挺忙的,有事說事,說完了之後趕緊走。”  白亦陵大笑,說道:“別急,說事的人已經來了。”  他話音一落,房門已經被敲響,進門的正是常彥博。  在這個並不大暖和的夜晚,他的額頭帶了一層薄薄的細汗,步伐匆匆地進來,向陸嶼眉初打過招唿之後,對白亦陵說道:  “老鴇說小閣樓是專供舞姬們換衣服的地方,裏麵有著不少首飾服裝,因怕外人偷盜,平時門窗都會鎖住,客人很難進去。但青樓裏麵的人我們已經照著名字一一驗看了,並沒有找到可疑人物。”  白亦陵道:“辛苦了,不過不用再這樣查下去。我估摸著這個殺人兇手如果不是青樓當中的人,多半就找不到了。我讓你詢問死者的具體身份和平時習慣,你問了嗎?”  這不是普通有跡可循的兇殺案,雖說那小閣樓不好進,但是既然白亦陵能夠輕而易舉地進去,兇手也很有可能同樣是個武功高手,這樣的人殺了舞女大可以立即逃跑,連個腳印都不會留下,又怎麽可能在那裏傻等著官府去調查呢?  陸嶼跟白亦陵想到了一處去,說道:“現在看來,殺人者能做出這樣的事來,首先,他的腦子應該不大正常,因為被殺者的死亡狀態,明顯帶有某種儀式或者羞辱的感覺。其次,他多半有一定的功夫,才能無聲無息地進到案發地點,做完那一切之後又不驚動任何人的離開。所以現在的關鍵問題就是,被害死的人身上,究竟有什麽招致了殺身之禍。”  陸嶼的話條理分明,案情這樣一說,頓時明晰很多,常彥博不由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個小王爺正經起來倒也靠譜。  他說道:“剛才屬下已經問過了,死去的姑娘名叫阿曲,父母雙亡,自幼在這青樓裏邊長大的,身世上沒什麽問題。今天一整天都在和其他的姑娘們一同練習舞技,後來說是把一枚釵子給忘到了房裏,就再沒有人見過她了。因為是要登台表演的,她身上的服飾打扮同別人也沒什麽兩樣,不知道怎麽就那麽倒黴,偏偏被人給殺了。”  常彥博說完這番話,白亦陵一時沒有出聲,忽然和陸嶼同時微微挺直了脊背,兩人對視一眼,也不知道暗中交換了什麽隻有他們才能看懂的訊息。  常彥博:“怎麽?”  “沒什麽。”白亦陵沉吟道,“阿曲小臂上那傷……?”  常彥博道:“仵作驗了,就像六哥判斷的那樣,狗的牙齒沒有那樣鋒利,似乎是被狼咬下去的。而且是人死之後才咬的。”  “這……”  陸嶼道:“有毛病吧這個人,殺人還帶著狼去?人死了還非得讓狼咬一口?”  他剛開始說了一個“這”字,自己先停頓了片刻,隱隱覺得好像腦子中一根弦被撥動了,卻又說不明白,因此才轉折了一下,改成後麵的揶揄。  在場的其他人都在想這案子,沒有人將陸嶼的話放在心上,眉初問道:“小臂,哪隻?”  常彥博道:“右。”  他抬起自己的胳膊,衝著眉初比了一個大致的位置。  白亦陵道:“眉初,你同她熟悉嗎?”  眉初道:“不是很熟,但是我有印象,阿曲小臂上被狼咬去的那塊皮肉處,本來有個梅花形狀的刺青。”  常彥博道:“刺青?那麽殺人者這樣做,不是那刺青當中藏有什麽秘密,就是憎惡梅花了?”  眉初嗤道:“能有什麽秘密?就是手上不小心燙了塊疤,怕客人嫌棄,這才隨便弄了個花樣子紋上。男人,嗬。”  白亦陵道:“俊識,兇手很可能討厭梅花,你記著這事,再去查。”  常彥博答應一聲,又匆匆地出去了,白亦陵和陸嶼再次交換眼神。  眉初道:“幹嘛啊你們倆?怪裏怪氣。”  白亦陵笑起來,起身踱至窗邊,隨手拿起眉初剛才放下的琵琶端詳,漫不經心地道:“眉初,聽說你這琵琶是月下閣的一絕,平素有人想聽一曲,都得花上重金。不知道今天我跟淮王殿下的麵子加在一起,夠不夠抵錢的?”  眉初眼珠一轉,笑道:“這……你們要是這麽算,恐怕二位大駕光臨,小女子還得倒找錢,但是師兄,我的琵琶是你教的,我不敢班門弄斧。不如師兄彈一曲?”  白亦陵修長的手指輕撫琵琶弦,沉吟了一下,說道:“算了,當我讓著你。”  陸嶼看著白亦陵,隻見他竟果真轉軸撥弦,奏起樂來。  琵琶本是自西域傳來的樂器,在晉國,向來被認為是難登大雅之堂的樂器,一般隻在坊中流行。不說男子,便是官宦人家的千金都少有彈奏的,但白亦陵手抱琵琶,麵上絲毫沒有為難猶豫之色,手法亦是純屬之極,所奏的正是一曲著名的《十麵埋伏》。  眉初笑道:“你居然喜歡這一首曲子。”  那本來難脫女性柔媚輕豔的琵琶到了他的手中,不再是落花濺流水的閑愁萬種,而似馬蹄踏黃沙的蒼涼宏闊,依稀有鏗然之聲。  一樓大堂中傳來的浮華豔曲盡數被壓下,此時唯聽曲音錚錚,碎玉飛濺,如怒如濤。琴聲肆意輕狂中難掩殺伐之氣,一時之間箭在弦,刀光亮,朔風蕭蕭而過,滿室肅殺。  那種悲壯慷慨之情幾乎讓人身臨其境,一時忘形,正當曲至高潮時,白亦陵卻忽然手腕一翻,幾道流光無聲地從廣袖中飛出,直襲房外東南、正北、西北三側。  曲收音散,白亦陵的手指在弦上錚然一滑,琴音戛然而止,他這才笑了笑,輕描淡寫地道:“也不是很喜歡,這不是應景麽。”  陸嶼全程沒有動手也沒有說話,剛才白亦陵彈琵琶的時候,他隻是含笑望著對方,眼神中有欣賞有溫柔,好像真的隻是單純在聆聽這動人的樂曲。而琵琶聲一停,微風拂動,剛才抱臂舒適靠在椅中的男子人影已經轉眼消失在窗外。  白亦陵沒有管他,因為就在陸嶼出去的同時,房間外麵藏著的三個人已經狼狽不堪地被他打了出來,眼見避無可避,其中的兩個人幹脆地撲向白亦陵,另一個人則直接衝著眉初奔了過去,看樣子是想要挾持她成為人質。  白亦陵嗤笑了一聲“沒出息”,竟然好像根本不在乎眉初的死活,合攏的折扇在手中打了個轉,反過來向自己身側的一名黑衣人斜刺而去。  那人看他手裏沒有趁手的兵器,原本沒大在意,橫刀上架,要把白亦陵的扇子削斷,結果他的刀鋒未至,就感到勁氣橫掃,胸口窒悶,一時間竟連氣都喘不過來,手腕發麻,刀已經被白亦陵的折扇挑飛了。  與此同時,另外一人雙手持刀,正從後方當頭直劈下來。白亦陵單臂負在身後,一撩衣擺,迴身就是一腳,正中對方胸口,將他踢得直接撞在了牆上。  直到這人飛出去了,剛才被白亦陵挑開的第一把刀才“噗嗤”一聲,準確無誤地插入了企圖挾持眉初那人的右肩當中。  眉初本來也沒有害怕,腰肢微擺,輕飄飄向後滑出了數步,躲開噴濺而出的鮮血,然後啪啪啪鼓了三下掌,笑盈盈地說道:“師兄,厲害。”  無怪她喝彩,三個敵人,白亦陵統共也隻用了三招,簡直是風馳電掣,勢若雷霆,這樣的本事,在普通的地方是練不出來的。  白亦陵風度翩翩地一頷首,說道:“過獎了。”  他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樣,下手卻極為暴力,照著剛才攻擊自己的那兩個黑衣人腦袋上各踢了一腳,兩人就都暈了過去。白亦陵緊接著走到最後一個肩上插刀的人身邊,問道:“你們三個,是永定侯府的,還是傅家的?”  落在白亦陵這樣的狠人手裏,實在是一件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那人還以為他把剛才的兩名同伴都踢死了,嚇得全身發抖,老老實實地說道:“小人、小人是傅大人派到侯府保護夫人的。”  白亦陵道:“哦,謝謝。”  說完之後,這位也被他踢的暈了過去。  眉初奇怪道:“咦,我還以為他們嘴很緊呢,怎麽你一問就說了。”  白亦陵豎起食指晃了晃:“另外兩個或許不會,但這位一進門就是衝著你過去的,說明此人是個欺軟怕硬、卑鄙無恥之輩,這樣的人多半都很怕死,禁不住嚇。”  原來如此,眉初歎了口氣,說道:“看來,你也知道他們的來意了。”  剛才那人口中的傅大人,就是永定侯夫人傅敏的兄長,白亦陵的舅父,當朝大司馬傅躍。最近似乎任期滿了,將要調迴京都,永定侯府現在遭遇了打擊,他一迴來,雖然不能扭轉這種局麵,但多少還是會有些許影響的。  但以白亦陵的性格來說,這種事他不可能沒有提前的防範和考量。  果然,白亦陵道:“我得到消息,昨天夜裏傅躍已經帶著妻兒迴到了京都,但他不是笨人,應該不會連腳跟都沒落穩,就急著過來招惹我。派人來的多半是永定侯夫人,她可能打算打探一下我的態度究竟是什麽樣的——自從接任世子之位以後,我還沒有迴到過永定侯府,看來有人沉不住氣了。”  他說的平淡,聲音中卻似有種壓不住的火氣,眉初道:“所以……”  白亦陵的臉色不受控製的一沉,默然片刻才重新笑了一下,道:“所以我也該迴去一趟了。”  等兩人把話說完,陸嶼也從門外進來了,他的身邊還多了一個人。  白亦陵和眉初同時停住了話頭看過去,隻見對方是個高大雄健的年輕漢子,一身異族人的打扮,膚色黝黑,五官深刻而英俊,立在那裏就像座鐵塔似的。陸嶼的個頭本來就十分高挑,結果站在他的身邊,卻要矮了一些。  隻不過陸嶼氣質高華,性情傲慢,悠然負手,氣場上卻是絲毫不弱於對方。他抬手向著那個人比了比,衝白亦陵和眉初說道:“這位兄弟姓高,剛剛在外麵徘徊不去,我想大概是被阿陵的琵琶聲迷住了,因此請他進來坐一坐,交個朋友。”  放在外麵多了窺探之人的時候,白亦陵和陸嶼都聽出來了,發現來的人好像是兩撥,一邊埋伏在窗外的樹上,十分小心,另一邊卻是大模大樣地在門外徘徊。現在陸嶼把人帶進來一看,果然,這兩邊應該不是一夥的。  他這話說出來,白亦陵還沒表態,被陸嶼帶進來的那名漢子卻是滿臉訝然,詢問道:“我並未自我介紹,你怎麽知道我姓高?”  陸嶼似乎不大待見他,淡淡道:“雖說你穿了蒙族的衣服,但是不好意思,我曾經在邊地住過多年,蒙族襟口的交合處應該是左衽在上右衽在下,你的穿法卻恰恰相反,那應該是赫赫的習慣。而你的刀鞘上麵,所用的裝飾都是紫色及藍色的寶石,非皇族之人不可得,再看閣下相貌堂堂,氣質非凡,我想,赫赫皇族高氏當中,想必有你一席之地。”  “高歸烈……”陸嶼施施然說道,“最近赫赫使臣來我大晉都城覲見,正是大皇子帶隊,那人就是你吧?隻不過閣下這樣的身份,親自在外麵聽牆角,怎敢當呢?”  他這番話說的直截了當,毫不客氣,可偏偏句句都是實話,高歸烈怔了片刻之後忽然一笑,收去了臉上憨厚的表情,搖頭歎息道:“五殿下實在慧眼如炬,今天能有幸見到幾位,這牆角聽的真是不虧。”  他左手按在右肩上,衝三人略略一頷首,說道:“淮王殿下、白指揮使,和這位阿陵姑娘,你們好。”  剛剛陸嶼說琵琶是“阿陵”彈的,他便以為指的人是眉初,眉初一愣,反應過來,笑著說道:“不敢當。奴家姓舒,琵琶乃是白指揮使所奏。三位爺要敘話,奴家便吩咐人準備茶水進來吧。”  她說著走了出去,將三個人留在房間裏。高歸烈十分出乎意料,看了白亦陵一眼,隻見他眉眼精致,麵容秀雅,乍一看文質彬彬的,唇邊還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淺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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